几个丫鬟搀扶着谢瑜走下了马车,领着她到了崔白身旁才退到了后面。
按照礼仪,崔白伸手握住了谢瑜的手。
感受到手掌上包裹上来的温度,谢瑜忍不住在团扇后微微红了红脸。她任由崔白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正堂里,一路上心都跳得极快。
到了正堂里中心的位置,崔白就忽然松开了手。
谢瑜微微低下头去。
只是还没有等喜婆开始念字,堂外忽然就有下人不管礼数地匆匆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地喘着气停在了崔白跟前,轻声说了两句什么。
还没有反应过来,崔白的脸色忽地就白了一点。
谢瑜忍着心里的一点火气,没有说话。因为有面前的团扇掩着,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堂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崔郎……”谢瑜低低唤了一句。
听到谢瑜的这声呼唤,崔白才猛地反应了过来。
“阿瑜,我突然有点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崔白犹豫了一下,忽然转过身来,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匆匆说了一句,就要转身迈步往礼堂外快步走去。
谢瑜终于忍不住,扔掉了手中的团扇,伸手就要去拉住崔白的衣袖。
崔白还未抽身离开,就被谢瑜扯住。刚刚下人在他耳边说的话他还没忘掉,心里只有一时的匆忙和慌神,还有一点暴躁,忍不住就狠狠用力,把衣袖从谢瑜的手中抽了开去。
谢瑜一下失力,又踩到了裙角,重重摔在了地上。
崔白听见了身后发出的声音,却没有转身,直直走出了礼堂。
第五十二章
又过了一会儿, 站在礼堂里的喜婆和丫鬟们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忙去扶起摔在地上的谢瑜。
谢瑜却好似恍了神一般,愣愣望着崔白离开的方向。
她脸上的胭脂蹭到了裙衫上, 又因为重重磕到了地上,浑身上下泛起一阵酸痛感让她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又白了几分。
好好的婚事忽然闹出了这样的事, 礼堂里的丫鬟婆子们嚷嚷着各自慌作了一团。
谢瑜呆呆地半坐在地上,迟迟没有起来。
刚刚的崔白好似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般,暴躁而又满不在乎地推开她, 甚至都没有顾及谢瑜还怀着身孕这件事。与昨天晚上她想象的应有的婚事举行完全颠倒了起来。
如果不是身上的疼痛,谢瑜都以为这是在做梦。
这样的事, 怎么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屋里还没有平静下来,礼堂外却忽然又传来一声女子的轻柔嗓音, 低低又带着慌张失神地唤了一句:“公子。”
谢瑜一下抬头望去,却看到堂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瘦弱娇小,着鹅黄色裙衫,手里还捏着一副没有来得及去吃的糖画,微微垂下头去的女子。
崔白有些僵硬地站在她面前,许久才低声回应了一句什么。
谢瑜没有听清楚是什么,却明白过来刚刚匆忙跑进礼堂里的下人对崔白说的就是这件事。还有刚刚在马车上崔白问下人的那句话。她忽然一下子全部都明白了过来。
因为过度用力, 她都没有察觉已经把下唇给咬破了。
站在礼堂外还穿着大红喜服的崔白刚想要与春杏解释, 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只有无端的烦躁。他抬头往礼堂里望了一眼,却刚好对上了谢瑜望向他的目光。
带着失落、难过, 还有崔白从没见过的深深的怨气, 和一丝恨意的目光。
此时整个礼堂里的人也都渐渐明白了过来, 纷纷往他站着的方向看了过来。
崔白没有再回头与春杏对话, 他迈开步子往礼堂里走了两步, 在即将踏入屋门的门槛处却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现在再和谢瑜说些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如今在一应人面前颜面扫尽的,只有他一个人。想到这些,崔白忍不住紧紧拧眉,谢瑜倘若是个好妻子,那就会在人前给他留几分面子,但她显然没这么做。
他忽然觉得是谢瑜丢尽了他的面子,害他颜面扫尽。
那种暴躁和刚刚从离开谢府就产生的厌恶感一下子涌了出来。
礼堂里外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崔白握拳,咬了咬牙才丢下了站在他身后的春杏,抬脚迈进了礼堂里,又几步走到了谢瑜身边,半蹲下身去。
“崔郎……”谢瑜抬起眸来,死死望着他。
“阿瑜,你听我说。”崔白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谢瑜藏在袖子下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那她是谁?”谢瑜打断了他的话,从他手中用力抽出了手,指向低头站着不语的春杏。
“她……”崔白一下子无言。
春杏也听到了礼堂中传出来的讲话声。她微微松开手去,只咬了一口的糖画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春杏记得崔白把她从弄春楼里赎出来的时候,对她说的是“没事”。她一直以为他已经娶过夫人,这两日里崔白用夫人回娘家去了的理由来搪塞她,春杏也没有产生过怀疑。
倘若一直蒙着,她或许一辈子也不知道他还没娶过正室。
在弄春楼里的时候,她只卖艺从来没有把别人的风言风语放到心里,现在却成了她自己觉得的最肮脏令人讨厌的东西。
除了委屈和失望,她又生出了一点后悔。
春杏犹豫了一下,提裙走进了礼堂里,等走到了谢瑜身边,才微微弯膝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崔白怔了怔,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扶春杏起来。
春杏却倔着不肯起身。
谢瑜盯着春杏,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过去。
下一瞬,清脆的一声就落下在了礼堂里。
那一巴掌的力气很大,春杏的面颊马上浮肿了起来,红了一片。春杏没有躲,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一滴泪刚好滴到了地上。
“勾人的贱东西!”谢瑜看着春杏哭,忍不住冷笑出声,含着恨意骂了一句。她眼尾通红着,一掌已经落下却觉得还没有扇够,便挣扎着起来抬手就要继续扇过去第二掌。
手掌在即将落到春杏面颊上的时候,谢瑜的手腕却被崔白狠狠用力握住了。
崔白用劲,将谢瑜的手拍落了下去。
“你还要打她干什么?!”他加重了语气,忍不住对着谢瑜吼了一声,“还没有过门,而且不过是一房妾室,她也没有丝毫招惹到你的地方,你竟然心思歹毒、没规没矩地荒唐到这种地步!”
谢瑜一下失力,不由往后倒了倒,整个人重重靠在了摆放着兰花的花架上,许久才抬头望向崔白,泪水扑簌簌地就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面上原本厚重的妆也糊掉了许多,丝毫没有了美感。
崔白没有再看向谢瑜,只是拂衣站起身来,冷着声音吩咐道:“下面的仪式都省了吧。去找个大夫来,让他看看春杏伤着没有。请大夫人到新房去,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等下人把春杏还有谢瑜请下去后,崔白才沉着脸道:“今天的事情,都不准往外说出去。”
他丢下一句话,就没有再管礼堂里的一应不知所措的喜婆和丫鬟们,转身快步走出了礼堂。
今日的事情,他已经受够了。
*
谢瑜被人扶着拖着拽着到了新房里,起初她还挣扎着想要出去找崔白,找那个恶心的勾人东西,但闹了一会儿,却也安静了下来。
只是泪水忍不住地往下掉,晕湿了一片朱红色的床单。
她的手指紧紧攥进皮肉里,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痛感。
只是想到她已经嫁到了崔家,没有人会再像王氏和谢平昌那样呵护着她,以后的路会是她一个人走的,谢瑜就感到可怕,感到极端的失落还有怨毒与恨意。
还有委屈。
泪水滚落,谢瑜没有抬手去抹掉,而是静静地在软榻上坐着。
陪在谢瑜身旁的丫鬟看不下去,就从袖中递出一块自己的帕子来,想要让谢瑜擦擦眼泪。
谢瑜看都没有看,就抬手打掉了丫鬟手中递过来的那方帕子。
忽然屋外又传来下人们的对话声。
“今儿的事,若传了出去,那可当真会完了。看这架势,大爷还在那春杏姑娘房里呢,今夜难不成就不来新房了?”
说话的人大概是新来的,还不知道屋里的就是谢瑜。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谢瑜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软塌上。
只是她眼底刚刚的那一丝的怨毒和狠意,又加重了许多,几乎要把不甘和委屈给淹没。
红烛燃尽,融化成水的蜡油顺着蜡烛的身子滴落到了烛台上,还是血红色的。
*
夜已经深了。
从目送谢瑜上了马车后,谢安就卸下了有些繁重的头饰和衣裳,挽了个较为松垮的发髻,换上了身宽松舒适的裙衫。
刚沐浴完,发上沾了些许水珠缠在了一起,谢安便坐到铜镜前解开发髻,打开梳妆用的木盒去找发梳。
她找了一会儿,才想起今日早上梳头的时候绣云也用了这把发梳,放到了隔间里面没有拿回来。
谢安犹豫了一下,对着隔间唤了一句:“怀柔,帮我拿一下发梳好吗?”
一会儿,卫怀柔拿着发梳进来,递给谢安。
她伸手接过,温声笑了笑,说了句“谢谢”。
谢安用发梳一点点梳顺了有些毛躁的发尾,下意识地抬眸望向铜镜,想要把发髻上还留着的一朵绢花取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卫怀柔还在她身边。
她正要出声,摘落绢花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脖颈一侧的一个地方,轻轻地“嘶”了一声。
“姐姐,怎么了?”卫怀柔听见了她的声音,慢慢垂睫,纵使已经看到了谢安脖颈左侧的一个指甲盖长的伤口,却还是温软问了一句。
谢安摇头,温声道:“早上簪钗时不小心划到了一下,只是有些疼,没事。”
她解释完了,便伸手拿起搁在桌上的发梳,继续去梳刚刚没有梳顺打结的地方,却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拂到了她颈侧,刚刚那个伤口的地方。
谢安抬睫望向铜镜。
铜镜里卫怀柔站在她身后,正微微完了弯身,半张脸被她的发丝掩盖了起来,看不见了。
她一下明白过来,低低叫了句:“三郎。”
还没有等卫怀柔离远些开去,她的耳尖连带着面颊已经烧了起来,就连原本有些微凉的肌肤也逐渐变得温热起来。
她也不想让他看出来这些细微的变化,但这些生理反应却由不得她控制。
“姐姐。”颈侧温热的气息忽然断了,卫怀柔离她远了些,在谢安身后低低唤了一句。
他垂睫,看了眼谢安变得绯红的脸颊和耳垂,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似是听出他声音里与平常不一样的那一点不对劲,谢安微微蹙了蹙眉尖。
她又等了许久,才听见他慢慢道:“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姐姐?”
第五十三章
刚从鬓角上摘下的那朵绢花一下掉落在了桌案上。
谢安垂睫, 望着那朵掉落在桌案上,被烛火照地晕染上一层淡金色的绢花,没有回应卫怀柔的话。
许久, 她才敛眸将掉落的绢花捡了起来,放进了一旁的首饰盒中。
面上还是如同刚刚那般的神色, 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卫怀柔低眸看着谢安平静的动作,微微偏了偏头。
谢安默然着,把发梳轻轻放到一角, 正了正衣襟。她刚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便听到身后卫怀柔又低低叫了声:“姐姐。”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刚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烛光的阴影刚好打在卫怀柔的眸里,纤长睫毛的阴影在眼睑下被拉得很长。不同于往日,
他看她的目光没了那份乖顺温柔,只是深得望不见尽头。
“回答我的问题。”卫怀柔往前走近了一步,强硬道。
谢安蹙了蹙眉。因为他的逼近,她不由往后退了退,碰到了身后的小矮桌,将手撑在桌面上。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若说喜欢,那么上次她说的话就成了谎言, 况且那是不被允许的;可若说不喜欢, 她的面上和耳尖就已经暴露了一切。
谢安已经不是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小闺女了,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若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那是在说谎。
明明知道不可以, 她却还是会犯错。
谢安垂睫, 望着窗外枝头上的那弯的月亮。撑在桌面上的纤指却死死抠紧了木制的桌面。
她的神情尽数落到了卫怀柔的眼中。乖顺披散在肩头的乌黑发丝, 有几缕飘到了脸侧, 还带着股浅淡的桂花头油的香味儿。
看着她的背影,他眼底的神色冷了冷。
忽然,谢安转过头来。
卫怀柔望着她,刚刚神色里带着的冰凉一瞬消失,而是被温软乖顺代替,同时绽出一个笑容来。
“我若说不喜欢,”谢安抬眸望向他,抿着唇轻声,又带着一丝试探的语气道,“怀柔会相信吗?”
他唇角的笑意淡了淡,语气还是温顺道:“到底喜不喜欢一个人,只有姐姐知道。”
谢安刚想试着安慰的话语咽了下去,她许久才温颜笑了笑,努力维持刚刚的声线,没有拒绝他,轻道:“让我想想,好吗?”
卫怀柔瞬间堆起一个温顺笑容来,松手放下了刚刚一直在袖中捻着的那串菩提手串,乖顺道:“好。”
“早些休息。”她也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弯了弯眸子温声道。
她看着隔间的小门合上了,才起身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桌案上插着花的瓶子发了会儿怔。面上的温热久久也没有散去。
刚刚一事冲动没有直接拒绝他,也算是半个答应了。谢安忽然又觉得冲动了,倘若再思考一会儿,也不该这么快地就回应了他。
窗外刚刚还在枝丫上的那轮弯月到了现在,不觉又往上升了升。
谢安抬眸望着,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
第二日醒的有些晚了,谢安在榻上又躺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谢瑜回门的日子。
她匆匆喝了半碗粥,到缀锦斋的时候,老夫人王氏谢平昌还有几个姨娘都在了,只是已经六更了,崔白和谢瑜也还没有到缀锦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