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怀柔笑笑,松开了她的手。
她这可是答应了。
*
床榻边上的帘幔被放了下来,触到挂在床幔顶端的小铃铛,清脆地响了两声。
床幔垂下,围成了一个狭□□咎的空间。
谢安朝着墙壁侧过身去,没有看向卫怀柔,轻声道:“夜深了,睡吧。”
软塌上不如平日里只睡着一个人,哪怕是轻微的动作,也能感知地很清楚。谢安不如往日,多穿了一层衣裳。
卫怀柔躺下,看了一眼向谢安垂落在枕上的乌发。
外面的烛火已经熄了,还下起了毛毛的细雨,滴落在屋檐上。
他听了会儿,又睁开眼来看着谢安背对着他的身影。
一点也不想就这样睡了。
“姐姐。”卫怀柔眯着眼睛,轻轻唤了一声。他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谢安转身,又继续慢慢道,“我有些冷。”
谢安还记得上次的事,没有回应他。
只是听见窗外的雨声,她才想起今夜确实又凉了些下来。谢安背对着没有看到,便微微侧过身来,轻声询问道:“那我再去拿一床厚些的软被。”
“没用的。”她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已经让他知道她还没睡着了,谢安便又想了想。火炉什么是冬天才用的,如今已经是五月天了,早就让下人们放到了别处去,一时半会儿也拿不过来。她询问着说:“那……”
“姐姐抱抱。”还没等她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
谢安没说话,却听见他打了个喷嚏。或许……是真的冷了?
她犹豫了一下,才转过身,从被褥里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卫怀柔。
夜里没人看得见他笑了。卫怀柔慢慢感受着她的温度,没有再说话,等又过了一会儿,身旁传来了清浅的呼吸声,他才伸手穿过谢安的腰,做了一个半搂的动作。
“情人。”他忽然念了念这两个字,觉得有趣,又反复念了几遍,才慢慢地笑了一下。
*
等第二日绣云就已经收拾好了卫怀柔的东西。
屋子里忽然少了一个人,忽然就有些冷落了。
谢安转身走回梳妆台前,拿起一支银钗小心别入发髻中去。或许是习惯了,她不太想让卫怀柔走。
她抬眸望了眼院子里种着的已经落了花,长出绿叶来的桃树,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等绣云回来的时候,谢安才发现绣云忘了拿上次沾染了墨水的那件卫怀柔的中衣。
“我再去送一趟。”绣云嘟囔着抱怨了一句,拿起衣裳就要走。
“等等。”谢安唤住她,微微笑了笑,“我去吧。”
*
等风月进来说谢安来的时候,卫怀柔刚刚写完一张字。
他低眸看了眼纸上写的字,皱了皱眉,淡道:“扔了。”
纸上的字写得很好,风月不明白为什么写好又要扔了,但还是照做,扔掉了纸便退到了屋外。
风月前脚刚走出屋门,谢安就进来了。
卫怀柔回过头去,温顺唤了句:“姐姐。”
谢安看见书案上叠放着的一张墨迹未干,才刚写了几个字的纸,微微弯了弯眸子,将衣服挂到了一旁的衣架上,走近过去看了一眼。
纸上的字多少还是有些送不出手,但已经好了许多了。
“进步很多了,怀柔的天赋不错。”谢安温声夸赞道。
她穿的春衫轻薄,却因为是新的工匠刚做的原因而显得稍稍宽大了些,领口也跟着往下放了放。
卫怀柔放下目光,看了眼那些字,忽然道:“这些字的一捺总是写不好,姐姐教教我。”
谢安低眸,认真看了一眼,觉得是有些问题,便微微俯下身来像之前那样握住他的笔又另起一行写了几个字。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身上的那种轻柔又温暖的惑人香味儿又重了些。
卫怀柔看着纸上留下的墨迹,面无表情地呼吸了几口。
“大致就是这样,再练练或许就会明白些。”谢安觉得写得差不多了,就搁下笔。
她要起身,他皱了皱眉,勾住了谢安的手。
只是还没有动作,屋外就传来缀锦斋郑婆子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
次次如此。
卫怀柔冷着眉眼抬睫, 看向谢安。
谢安从他身后抽身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的发丝,温声对他道:“我去开门。”
卫怀柔望着谢安的背影, 慢慢皱了皱眉。
屋外,在祖母身旁伺候多年的郑婆子见屋门打开, 顺势往屋内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远远看见卫怀柔有些懒懒坐在椅子上,目光正望过来。
郑婆子转回目光,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福了福身,给谢安行了个礼。
谢安伸手去扶, 温声客气道:“是祖母有什么事要来寻我吗?”
郑婆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在那件春衫上顿了顿, 笑着道:“老太太找姑娘过去陪陪。几个不成事的小丫鬟在大姑娘屋子里没找着人,没成想大姑娘是在三爷屋子里。”
谢安没有理会郑婆子后面半句话,弯了弯眸子:“我知道了。”
郑婆子自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转身离开,就在屋外的院子里等着。
谢安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屋子,没有将屋门合上。
“怀柔。”她轻轻唤了一声, 与他说了刚刚郑婆子交代的事, “祖母唤我过去一趟。”
卫怀柔望向她,温顺问道:“那姐姐一会儿还过来吗?”
大概不是什么要紧立马非做不可的急事,谢安想了想, 回答道:“不是什么急事, 我很快会回来。”
卫怀柔弯着眼睛笑了笑, 应了声:“好。”
谢安微微笑了笑, 转身走出了屋门, 朝着缀锦斋的方向走去。
屋门合上后,卫怀柔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又往窗外方才谢安离去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才低低垂下眸来。
*
走到缀锦斋的院子里后,郑婆子没有再跟进去。
谢安掀起珠帘 ,看见老夫人半卧在软塌上,便福身行了礼,温声唤道:“祖母。”
这时几个小丫鬟端了刚做好还冒着热气的糕点上来,老夫人看见了便笑着道:“大姑娘过来坐着,来吃些茶点。”
感觉到祖母今日心情不错,谢安微微笑了笑,走到跟前提裙坐下,看了眼那些糕点,柔声道:“看起来是新做的糕点,祖母尝过吗?”
老夫人也跟着望了一眼。糕点确实是请新的厨子做的新的口味,倘若放在平日里,她是会先让丫鬟端上来尝尝的,只是今日发生的喜事让这些糕点都失去了口味。
“大姑娘吃着便是。这些东西甜得很,我不爱吃,你们这样的姑娘爱吃。”老夫人含着笑,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谢安的手背。
谢安选了块芋泥酥尝了尝。
外面裹着的面皮被炸得金黄酥脆,满口留香,而里面的芋泥又甜却不怎么腻,入口即化。
“喜欢吃就让丫鬟再去装一点,带回去慢慢吃。”老夫人笑了笑,就让下面的丫鬟去装起来。
谢安不怎么喜爱吃这样的甜食,不过她记得卫怀柔就爱吃甜的糕点,也就没有拒绝。
等小丫鬟装完糕点退了出去,老夫人才让人把那一盘茶点都端了下去,从软塌上坐直了身子,看着谢安微微笑着,缓缓道:“大姑娘一转眼都十九了,老身还想着小时候你在雪堆里绑着红头绳玩雪。”
谢安弯了弯眸子。
祖母一说,她也想起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让丫鬟在头上绑好红头绳才能出去玩雪,免得到时候闹得在雪堆里被雪埋住找不着人影儿了。
那都是小时候胡闹的事,如今想起来也觉得怀念。
老夫人顿了一会儿,才徐徐叹出口气儿来,慢慢道:“有些事儿就不与大姑娘绕弯,这儿也没有外人,就直说了。”
“几个月前崔家上府来提亲的事大姑娘还记着吧。”老夫人望着她,“大姑娘还当众退了婚,若是没有这事,现在都应该出嫁成家了。”
几个月前崔白刚中进士,上门提亲,也是在前一天晚上,谢安做了那个梦。她当然记得,也记得很清楚。如今谢瑜已经出阁,嫁到了崔家。谢安虽然没了一门婚事,但她并不后悔。
“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对婚事有什么想法?”老夫人试探着问,“或是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谢安微微愣了愣。
她今年确实已经十九了,已经快过了嫁人成婚的年纪。祖母这样问,她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今天把她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适合成婚的少郎京城里有许多,谢安也考虑过林家的公子林清远,还有国公府的世子徐思空……
只是,她昨晚刚答应了卫怀柔。
她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老夫人注意到了谢安的神色,问道:“大姑娘可是已经有了中意的郎君,那是哪家的公子?”
谢安摇摇头,温声道:“孙女还没有觉得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忽然侧过身去,对站在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去把今日送到府里来的东西拿过来给大姑娘瞧瞧。”
小丫鬟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小心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梨花木盒子走了过来,交到谢安手中。
谢安低眸看了一眼,拉开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封用漆封上的正红朱色字帖。字帖上落了两行清隽的小字。字帖是国公府命人亲自送来的,又是朱红的颜色。
她看了一眼便知道是什么物件了。
老夫人笑着道:“这几月也有不少上门议亲来的,但我瞧着都不合适便让人遣回去了。但今日的不同,这可是国公府送上来的,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他们家的徐世子又是什么身份,而且不是嫁过去做妾,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这样好的事情,只要大姑娘一点头,这门婚事可就成了。”
谢安想了许多,只是没想到会是国公府来议亲。
她见过那国公府的世子徐思空一面,是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知书达理,性情也温和,倘若放在哪一家,那都算是砸上头来的喜事了。
正因如此,她才感到意外。
如果换做世子贾容,又或是别的去做老太傅的偏房,谢安会拒绝,只是恰好是一门算得上高攀的婚事。她年纪不小了,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已经是少有的事情,不说旁的,至少也能保下半辈子几十年的安稳。
她又想起卫怀柔。
只是她答应了的事向来不会再驳回,也不想骗他让他难过。
“大姐儿若是没有异议,就要拟定来提亲的日子了。”老夫人道。
谢安垂眸,温颜将那正红的字帖重新放进了梨花木的盒子里,轻轻合上了盖子。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抬眸,弯了弯眸子,温声道:“孙女还不着急婚事,能在二十之前出嫁便好。”
老夫人皱了皱眉,着急道:“怎么就不着急了?这样的事,一回有,第二次又上哪去找啊。再等上个几个月,若是不答应,那可就是错过了。大姑娘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孙女再考虑一下。”谢安轻道,“若是一阵子后世子不想来提亲了,那孙女也不后悔。”
她虽说的是考虑,却也不会再在这件事上多做抉择了。
老夫人望着她,许久之后才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成婚这样大的事,一辈子也只有一次,倘若嫁得好那是幸运,嫁得不好就是不幸了。虽然这是大姑娘自己的婚事,但是也要大姑娘自己考虑清楚了。”
谢安从软塌上起来,福了福身。
世上真挚的感情很少,她也不想辜负。
*
绣云在缀锦斋外等着,也偷听了些里面的对话,见谢安出来,忙迎上去道:“姑娘可同意了?”
谢安看了眼绣云,忍不住笑了笑:“不是你成婚,怎么比我还着急?”
院子里,卫怀柔就站在屋门口,看见谢安进来,轻软唤了句:“姐姐。”
谢安弯了弯眸子,走进屋内。
她看见坐榻的小桌上摆了张棋盘,棋盘上零散地落着还没有下完的白子黑子,便知道他没好好练字,而是在下棋。
谢安望了眼,坐下在坐榻上,想要把那局棋下完。
卫怀柔也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的软垫上,拿了一枚黑子在指尖玩弄。
“她找姐姐过去干什么?”屋子里没有别人,卫怀柔不想叫“祖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冷冷地问道。
谢安轻轻搁下手里刚夹起的棋子,想了想才温声回答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卫怀柔没有说话,半晌才垂睫,低低看了眼谢安袖口,忽然道:“那姐姐答应了吗?”
谢安愣了下,抬眸去看他。
卫怀柔正望过来,眉眼深深。
她许久才轻叹出口气来。许是在进院子的时候被他听到了她与绣云之间的对话,又或许是别的人告诉了,总之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她原先不打算把缀锦斋里发生的事告诉卫怀柔,但他若是想知道,她也不会说谎瞒着他。
“姐姐没有想要不告诉你的意思。”谢安温颜,微微笑了笑。她想要先把自己犹豫的原因说了,再告诉他自己最后做的决定,“只是怕你知道会不高兴。国公府的世子是个不差的少郎,为人也温和知礼……”
卫怀柔眯了眯眼。
他一点也不想从她口中听到夸赞别的男子的话。
“而且,我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
卫怀柔又听了半句,重重搁下了夹在指尖的那枚棋子。
谢安听到声音,有些讶异地抬起眸来看他。
他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就堵上了她那张伤人而不自知的唇。
第五十六章
谢安剩下的半句话被这个唐突的亲吻堵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