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荣:……
可恶,人家不理你了!
第46章 母子
顾锦荣回到家中已经快亥时了, 门前还掌着灯,可见薛氏尚未休息——事实上顾家夫妇根本就不在里头,而是门神一般杵着守株待兔呢。
顾锦荣弱弱的上前, 唤了声娘。
她知道自己犯了夜不归宿的这条忌讳, 薛氏一定生气,正琢磨着该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哪知薛氏并未多说,只牵着她的手走到廊下, 摸了摸她掌心,又找人端了杯热饮来, 这时候用不着汤婆子了, 热热的喝点东西正好。
锦荣将鲜羊奶一饮而尽, 讨好道:“娘,您不问问我怎么回事呀?”
薛氏瞪她一眼, “我问了你就会老实说么?”
儿大不由娘,她也是从小姑娘走过来的,自然知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揣着什么心事, 成日吃饱了没事干,谈情说爱比天大,你越步步紧逼,她反而越是叛逆,倒不如听之任之,她自个儿没意思便淡了。
何况,见女儿归来时衣裳穿得齐齐整整,肩上还搭着那件贵重披风, 薛氏便知晓, 萧逸对自家掌珠该是真心实意的——真要是心怀不轨, 今晚就该将人留宿宫中了。
顾锦荣使劲吹彩虹屁,“娘,还是您圣明。”
薛氏点了点她脑门,“圣明是形容皇帝的,你娘我可不敢当,快进屋睡去罢。”
顾锦荣恋恋不舍扭头看去,只见顾震霆却是笑容可掬地拍着未来女婿的肩膀,“你过来,咱爷俩好好聊聊。”
萧逸的肩臂明显僵了僵,他显然太知道老丈人这只笑面虎的分量。
顾锦荣本想替萧逸求情,薛氏拧了拧她胳膊肘,“放心,你爹不会将他怎么着的,你就别火上添油了。”
不过当爹的嘛,总生怕自家白菜被猪拱了,萧逸皮相又好,倘若真个起了邪念要诱拐他家宝贝疙瘩,那可怎生是好?
自然得“好好”警告一番。
顾锦荣无奈,只能向萧逸投去同情的眼神。
萧逸则以目示意叫她安心,并表示自己不会将那件事说出去的——他知道,锦荣绝不愿意令家人担心。
仅仅是片刻的眼神交汇,却能奇迹般的懂得彼此。顾锦荣细细品咂其中滋味,脸上飞起红云来。
落在顾震霆眼中,就更显得女婿“不一般”了。
萧逸明显感觉肩膀上那只手的分量更重了些,他也不敢反抗,只能攒眉忍受着,间或向岳丈大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顾震霆不知怎的想起年轻的时候,他到薛家提亲也是这样笑的。
不过他性情粗豪,面相又有些凶,这么一笑就更像打家劫舍的强盗了。
不比这小子细皮嫩肉,俊眼修眉,天生就得女人缘。
顾震霆眼神暗了暗,萧逸感觉肩胛骨都要被对方给抓裂。
他明明是在努力缓和气氛呀,怎么感觉岳丈大人似乎更生气了?
顾锦荣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直至院中听来车轮辘辘滚动之声,想着萧逸已经离开,她才霍然起身,急忙跑去见爹爹,“您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不会把人给打一顿罢,就算萧逸不介意,对着皇亲国戚也不该下如此重手——顾锦荣巧妙地把自身意愿遮掩过去。
哪知顾震霆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为父只觉得他是个好苗子,问他愿不愿意到军中历练。”
随即就见女儿以一种复杂的眼色看着他,“爹,您想体罚人家就直说,何必找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借口?怪好笑的。”
顾震霆:……
他真觉得女婿该锻炼锻炼,堂堂男子汉,清瘦得跟竹竿似的,身无二两肉,光长个子有什么用?怕是大婚夜连新娘子都抱不起来。
不得不说,这一点他蒙对了。
*
因为出了大皇子那档事,锦荣心里多少有些阴影,尽管看样子那人不会再找她麻烦,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锦荣想自己还是保持点距离为好。
她就推说长了夏廯不宜露面,向裴先生告了半个月的假,萧逸也乐意她避避风头,遂干脆答允,还故意让太医院送了些治疖藓的药膏来,好把戏串得更逼真些。
薛氏横看竖看也没看出女儿脸上有何毛病,只当她懒劲又犯了,但这回薛氏倒没逼她去上学——这些日子冷眼瞧着,只觉锦荣跟三皇子打得火热,一副春心荡漾模样,未免两人越了雷池,还是冷一冷的好。
顾锦荣于是安心窝在家中消夏,闲时逗引顾湘湘为乐,兴致来了便翻出丝线绣两笔,那床百子千孙被绣到现在虽还未大功告成,隐约已可见雏形了,剩下的,只要请薛氏帮忙修缮就好——没错,她脸皮真没厚到能把这种东西抬到街上去。
与此同时,宫中却出了一件大事,避世已久的大皇子忽然到御前请安,雍和帝还未来得及一叙父子之情,大皇子便言辞激烈地向其告发,昔年史皇后唆使丽妃谋害徐后一事。
证据当然是不足的,当时涉案人员,皇帝杀了一批,剩下的也都被史家清理干净,但,大皇子有他自己的办法——说完这些,他便一头撞在乾元殿朱红的梁柱上,血溅当场。
他用死亡落实了证词的可靠。
皇帝震怒,即刻下令彻查徐后昔年之案,尤其交代要将史皇后身边侍婢严刑拷打,至于史皇后则被幽禁椒房殿中,非诏不得出。
顾震霆告诉薛氏这消息时,锦荣恰好在旁,手中的苹果掉了下来。
她连忙捡起,用衣袖擦了擦,再张口咬下去,舌尖却茫无滋味。
顾震霆敏锐地察知她异样,“锦荣,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顾锦荣忙将果肉咽下,差点呛着喉咙,讪讪道:“我都十来天不曾入宫了,哪里会知道?”
不过大皇子的举动着实在她意料之外,她再想不到大皇子会用这招去逼雍和帝惩治史家,庄嫔评价此人偏激,还真是不错。
但,羔羊有跪乳之恩,乌鸦有反哺之义,或许人亦如此罢。丽妃的确非善类,但可以想见,当时她必是位好母亲,她的孩子才会对其念念不忘,并最终在多年之后,选择了黄泉追随。
*
萧翎望着缀满黄铜锁的大门,面上无波无澜。
侍人们拿锁匙上前打开,他迟疑刹那后,才抬脚迈了进去。
史皇后半坐在花厅里,如同泥胎木塑般。她本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往常更是精心妆点,不肯露出丝毫老态,然而才短短几日的工夫,她鬓边却已冒出了银丝,灰白斑驳,甚是醒目。
皇帝并未克扣她用度,连饭食都是一日三餐按时送来,可史皇后哪里还有用膳的胃口?她不能不怕,昔年那桩大案固然赌对了,可同时也埋下祸根,她太知晓娘家那些兄弟的窝囊了,倘若押到大理寺严刑拷打,他们招是不招?
可谁叫她能依靠的也就这么几个人,身为宫妃,许多事鞭长莫及,不得不找人襄助,何况扳倒元后这样的壮举?
但,她并不后悔,至少她成功了,她的儿子也如愿取代了徐后的儿子,将来翎儿登基,她照样是太后,谁又能说半个不字?宫闱斗争,向来是成王败寇。
看着逆光走近的熟悉身影,她眼中重新冒出希望来,“翎儿,你来了。”
萧翎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木然道:“我求情许久,父皇也只答允我来看您一面,却并不提何时放您出去。”
史皇后也并不在意,她狼吞虎咽吃着儿子带来的东西——其实并不见得比之前的可口,只不过,太子便是她全部的寄托所在。
等饱餐完,史皇后才慢条斯理地道:“你无须替本宫求情,为今之计,母亲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了。”
她眼中腾起炽热的光焰,“翎儿,你即刻修书给你大舅舅,让他连同车骑将军骠骑将军一同逼宫,如今陛下尚无准备,想来亦来不及召集御林军,正是咱们下手的大好时机。”
萧翎诧道:“母后的意思是……造反?”
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史皇后冷笑,“何为造反,这位子总归得属于你,本宫不过叫他早一日退位罢了,谁不想享清福?”
萧翎默然,“顾将军那头怕是不易打发。”
史皇后面露戾色,“没有兵符,顾震霆也不过是只没牙的老虎,本宫就不信他敢擅自带兵闯入宫禁,况且车骑将军骠骑将军都是咱们的人手,他一己之力,如何能螳臂当车?”
显然是筹之烂熟的,打从萧逸回宫那天起,史皇后就时刻提防着圣意有变,哪怕没出大皇子这档事,也保不齐皇帝哪天心血来潮,想改立元后之子为太子。
不如先下手为强。
史皇后数夜不曾安寝,眼中冒出浓重的血丝来,她匆匆解下腰间对牌递到儿子手里,“若书信不足为凭,就把这个给你舅舅,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萧翎缓缓接过,神情却有些复杂,他蓦然道:“母后,那些事真是您做的么?”
史皇后面上有些不自在,“问这些作甚?”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之前不提,是觉得没必要,也不想她在翎儿心中印象败坏——但,为帝王者怎能太过心慈手软?他总得经历一遭。
萧翎握着对牌的手轻轻颤抖,声音艰涩地道:“他说昔年是您唆使他推儿臣落水,想必也是真的?”
那他算什么?身为人母,怎么能如此残忍?
史皇后不言,僵硬地转过头。
她承认此事有些不妥,可为了翎儿的前程着想,却是最简易有效的法子,只瞧事发之后大皇子在皇帝那儿的待遇便知了。没了长子挡道,翎儿的储君之位才能坐得更稳更顺当。
她轻声道:“母后当然是为你好。”
萧翎目中流出眼泪来,他抬手擦了擦,任凭污脏的液体弄湿衣袖,“儿臣明白了。”
史皇后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阵恍惚。
但愿他真能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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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太子
史皇后被禁足并未在京城掀起太大波澜, 宫中贵人们的生死荣辱,与平头百姓向来是不相干的。
唯一惶惑的便只有史家,昔年那桩冤案虽无从对症, 可皇帝要揪他们的错处, 还不是轻飘飘几句话的事,但凡能在朝中根深蒂固的, 哪个不是满手脏污,就连御史台都蓄势待发, 只待上头一声令下,便要将史家这些年借着国舅权势作威作福的事倒个干净。
自然, 史家也不会束手就擒, 这段日子史国舅连同几个子侄东奔西走, 四处联络,务必要将那些交好的世家拉拢起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熬过这阵,风光还在后头哩。
就连将军府也收到史家送来的礼物, 说是预祝皇子妃新婚之喜,整匹的绸缎里却夹着大批金元宝,顾震霆原封不动都给退了回去,在此关口,他可不想与史家扯上关系。
至于史国舅会否因此怨怼顾家就不得而知了——大约他也顾不上。京中气氛肃杀,人人都预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顾震霆每日都要去军营里寻访个两三回,连晌午饭都顾不上吃, 薛氏说要给他送去, 他也不允, 反而叮嘱薛氏看紧女儿,好好守在府里,无事莫往别处。
顾锦荣忧心忡忡道:“宫中要生变了么?”
大皇子这招以死相谏固然给了仇敌极大的打击,可史皇后亦非善类,难保不作困兽之斗——至少她还没被废黜,倘若先下手为强,待太子登基,她依旧是独一无二的太后……
顾锦荣不免有些焦躁,她担心萧逸的安全。
薛氏心说这傻丫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宫中侍卫如林,哪用得着她操心?可见女儿一片赤忱,薛氏便还是答应修书一封过去问问。
萧逸回信一切都好,并让她善自珍重,万勿以他为念——当然是指不必担心他安全,男女之情还是可以思上一思的。
顾锦荣捧着那封笔酣墨饱的书信,觉得胸腔仿佛胀满,他明明没有一个词是关乎风月的,可锦荣却觉得话里行间满是对她的关切思念。
原来情到浓时,根本不必太华丽的词句,最朴素的才最真实。
她自然也牢牢记着萧逸的嘱托,保护好自己,让他无后顾之忧,便是最好的帮助。
顾锦荣索性连街市都不去了,本来府里一应俱全,有自养的家畜,自种的菜蔬,甚至不必自己动手。陈丹姝几番下帖子请她闲聚,也被她一概婉拒,每日只在家中欺负顾湘湘为乐——反正顾湘湘说又说不过她,吵又吵不过她去,气急了只能憋出几句北狄土话,顾锦荣听不懂,于是杀伤力为零。
尽管在姐姐面前处处吃瘪,可顾湘湘仍觉得这是最快乐的日子,尤其在陈丹姝吃了闭门羹之后——哼哼,果然,关键时候才瞧得出什么叫远近亲疏呢,她才是锦荣如假包换的妹妹。
顾湘湘于是愈发珍视起这个姓氏来,就连皇帝提出许她改随国姓,顾湘湘都不肯要。反正她觉得公主府住着也没顾家好,除了这里,她哪都不要去了。
倒是陈丹青时不时还会跟顾锦荣做些书信交流,毕竟她俩同是步入人生第二阶段的“过来人”,顾锦荣早在殿试结果出来之后,就借用萧逸的关系,将那些青年才俊的卷宗悉数调出,好让陈丹青遴选仔细。
最终她选中了今科第七名进士,此人薄有些家底,容貌虽算不得俊美,但也相貌堂堂,尤为难得的家中九代单传,更有一条祖训,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可以说桩桩件件都符合陈丹青的预期。
于是在放榜那天,陈家人就赶早直奔目标,团团地将这位金龟婿给围住了。那人起初唬了一跳,还以为哪来的劫匪,敢在京中公然剪径,及至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中钻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他这才满面通红。
陈丹青倒是越看越爱,尤其在知道这位新秀身边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可知洁身自爱的了。
顾锦荣出于闺蜜的考量,还是审慎地提醒她,要看这公子身边是否有俊俏些的娈童,保不齐是个好男风的呢。
陈丹青鄙视了一番她见不得人好,随后才傲娇地回应,人家只有个瞽目且腰背佝偻老仆服侍,看年岁总过了五十,她想未婚夫总不至于口味如此清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