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荣暗暗好笑,但还是恶作剧地补了句,请她成婚之前最好带女婿去验验身,不然新婚之夜才发现是个天阉,岂非大受打击?
陈丹青嘴上骂她荒唐,但却信以为真,隔日就找了个由头,将年轻的范进士给带到医馆去了,范进士并未发觉未婚妻诡计多端,心里反而美滋滋的——还没结婚陈姑娘就这样关怀他身体,可知心地厚道。
幸好结果皆大欢喜,不过帮忙验身的大夫半吐半露告诉这位二小姐,她要嫁的新郎尽管身体并无异样,但恐怕是个呆瓜,请她最好主动些,别落了笑话。
陈丹青一听便着了忙,又请顾锦荣帮忙寻些避火图春宫册子之类的,她好仔细钻研,至于教会姓范的就不必了——她宁愿未婚夫蠢一点呢,总比在外拈花惹草的强。
锦荣奇道:“你们府里难道没有?”
陈丹青板着脸,“我家家风素来清正,哪来这些荒唐物件?”
这倒是,陈老爷陈夫人看着都是不苟言笑的人。顾锦荣想了想,“何不问老太爷要去?”
“你让我找爷爷?”陈丹青一脸震惊,祖父在她心里可是最古板最正直的人物了。
“你先试试嘛,死马当成活马医。”顾锦荣笑道。
结果陈老太爷还真叫人把一大箱子都给抬进了孙女院里,望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陈丹青面红耳赤。
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他们家才是卧虎藏龙啊。
顾锦荣心道,难怪老太爷总是待自己格外亲切——敢情当着家里人还得维持人设呢。
不过这回算是人设崩塌了。
她托着腮盈盈浅笑,看顾湘湘拿着点心给那头小香猪喂食——都是炸厨房留下的残次品,谁叫这丫头最近忽然对美食起了兴趣。
时光如此安闲宁谧,也不知萧逸此刻怎么样了。
顾锦荣悠悠叹了口气。
*
那日跟史皇后面谈之后,萧翎回去便把自己关闭宫中,雍和帝只当他求情不成心绪低落,便也懒得理会,只让他好好思过为上。
唯独最亲近的侍人知晓他抱着何等心事,“国舅爷那边也来了密信,您看,是否该抽空见上一面?”
史家这段时日亦饱受攻讦,皇后能想到的,他们当然也能想到,指望雍和帝回心转意是不成了,唯一的法子,便是取而代之。
虽说子逼父退位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可史书国策上骨肉相残的例子还少么?攥在手里才是最实在的。
如今只待太子振臂一呼,他们便联络多位将军一拥而上,破开此局。
萧逸也在耐心等待这位二哥的反应,他没对锦荣明说,事实上他跟岳丈大人早就料着会有一场大变,自然,皇帝也并非一无所知——姜是老的辣,史皇后暗地招兵买马,他身为枕边人怎可能毫无察觉?不过是看史家人的野心能到达何种地步。
也得看他亲自选定的继承人是否合时——太子毕竟未犯大错,且纵使他生母有罪,皇帝对这个长在膝下的次子多少还是有些怜惜的。
太子终于出了东宫,孤身一人来到他父皇所在的勤政殿,自然亦未携带兵刃。
萧逸眯细了眼站在廊下,拿不准他是胸有成竹还是摆空城计,探子回报并未见到萧翎跟史家人见面,也许动手的日子并非今日?
皇帝见他姗姗来迟,倒是不觉得奇怪,只轻哂道:“朕以为你多少有些胆量,怎么却是这副模样?”
他若真敢带兵闯入宫禁,皇帝或许还佩服他的血性,如今看来,却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萧翎神情疲倦,他木然摘下冠冕,“无论成败,儿臣不愿做毫无意义之事,太子之位,儿臣亦忝不敢当,还请父皇收回,另择贤能者居之。”
皇帝愕然,“你说什么?”
有一刹那,他几乎怀疑这个孩子故意以退为进,好博得他的怜悯。
可是这种话能随便说么?
一个将江山当成儿戏的人,皇帝更不放心将国家大事交给他。
萧翎却已无所谓了,他今日来到此处,便没打算继续昔日荣华。母后的期许,他承受不起,父王的厚爱,更是令他倍觉担子沉重——所有人都在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可有人问过他是怎么想的?
他实在觉得很无奈。
自然,太子之位不能说废就废,萧翎亦已想好了说辞,“儿臣昨夜梦释迦牟尼讲经,得其度化,亦已堪破红尘,愿褪去青丝,潜修佛法,还望父皇成全。”
如此,也给了合法的名目。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你想以太子之位来换取你母后与史家平安?”
萧翎神情淡漠,“出家人四大皆空,儿不敢做他想,一切全凭父皇处置。”
只是皇帝素来爱惜名誉,既废去太子,便不能太过为难发妻及其家族,免得世人议论他凉薄。
不管萧翎本意是否在于此,皇帝最终选择成全,“出家剃度就不必了,宝华殿乃宫中佛寺,往后你就去那清修罢。”
又话锋一转,“至于你母后,朕依旧保留她皇后的尊荣,不会杀她,不过此生她也难得出来。至于史家,便削爵废为庶人罢,更多的朕亦懒得追究。”
萧翎没有说话,只平静地俯拜下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转身而出。
萧逸本在帘外守着,见他露面,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既无欢喜也无悲悯,只淡淡说了句,“保重。”
“你也是。”萧翎望着这位俊秀非凡的三弟道,“当太子不是个好差事,等你坐到我的位置,你大概会明白我今日的心情。”
金玉良言。
萧逸莞尔,“我从没想过要舒服,可只要心爱之人在身边,一切苦难于我,皆甘之如饴。”
那女孩子的面容恍惚从脑海中闪过,萧翎眼神黯了黯,最终也只轻叹离去。
作者有话说:
收尾进行中~
ps,太子在我最初的构想里,是类似最终BOSS这样的角色,不过作者菌考虑再三还是没能下手,黑化大战就算了,给他一个相对温和的散场罢~
第48章 婚礼
顾锦荣一觉醒来, 发现自己连夜变成太子妃了。
虽说都是皇家儿媳,可毕竟等级略有不同,最主要的, 太子妃是有宫权的——往后她可以随便差遣御膳房了。
顾锦荣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六七十个计划, 她务必得利用这一得天独厚的待遇,好好钻研她的美食方子, 什么蛋糕奶茶羊角包,可劲儿的造, 反正没人管她瞎折腾。
萧逸听着这些异想天开的言论,并不驳斥, 面上反而浮现出一种温和且宠溺的笑容, 好像自家心爱的孩子无论犯什么错处, 当父母的都能体谅似的。
顾锦荣兴头过去,方想起来问他宫变的过程, 有没有横尸百万,血流漂杵,幸好看萧逸的样子倒不像受伤。
萧逸轻轻摇头, “没有刀兵相见,也无尸山血海。”
随即就把萧翎主动请辞的事跟她说了,皇帝之所以许废太子留在宫中,不外乎想掩盖这桩丑闻,可君无戏言,萧翎以后的下场也只能常伴青灯供佛了。
顾锦荣听完倒有些唏嘘,“他也算得可怜……或许我该去看看他。”
随即注意到对面骤然沉下的脸色,顾锦荣连忙改口, “不过他既斩断红尘过往, 咱们这些俗人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萧逸方才重新展露笑颜, “你放心,哪怕父皇不下诏,我也会叫人留意,必不会让二哥遭受冻饿之苦的。”
顾锦荣望着他翻脸如翻书的模样,心想这人长大了,小醋坛子也变成了醋缸醋瓮——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宫中变故连连,皇帝亦多少有些神智衰弱,请了法师来相看,说是邪气滋生,务必得冲一冲才好,于是中秋后便拟旨,命太子与顾家嫡女择日完婚。
薛氏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这样仓促,哪里忙得过来,好在礼部自有章程,大婚须备的东西也一应俱全,顾家只要出个人就好。
话虽如此,顾震霆夫妇也不肯亏待女儿,依旧照着民间旧俗将嫁妆置备齐全,人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自然不能叫街坊四邻看低了去。那床百子千孙被也掺在里头,尽管不成样子,可毕竟是太子妃真迹,没准比其他的还值钱呢。
至于顾锦荣,她忙着跟皇帝派来的四个教引嬷嬷学规矩呢,萧逸其实已暗中知会过,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无须过于劳累。不过顾锦荣倒是学得认真。万事开头难,等过了这一关,往后便可轻松自在了。
众嬷嬷原听闻这顾氏女顽劣不知教养,哪知见了面却是异常乖顺和气,只觉得传言不可尽信。
尤其还有个真顽劣的顾湘湘在一旁做对照——话说她骑的是狗还是猪啊,黑乎乎的一团横冲直撞,吓煞个人。
众嬷嬷只能暗自庆幸,好歹自家殿下眼光还是不错的。
倏忽已到了重阳,顾锦荣的婚期也如约而至,才五更天就被薛氏从床上拉起来洗脸化妆——还是陈家用过的那个梳头娘子。
顾锦荣一看见她便头疼,上回陈丹墨那个大白脸可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变成僵尸。
哪知梳头娘却笑道:“姑娘放心,殿下交代了,要我手轻些呢,那些个气味浓重的脂粉一概不敢用的。”
萧逸的审美倒还是值得信赖的,顾锦荣勉强由她按到梳妆镜前去,好在那婆子知道分寸,没敢将她的脸当成画布任意挥洒,只化了个浅淡清透的底妆,描了描眉眼,唇上薄薄一点红即可——倒是有几分仕女图上的韵致。
唯一美中不足是腮边两坨猴屁股般的胭脂,无奈喜娘说新婚还是得打扮得热闹些,顾锦荣只得忍了。
盖上盖头出门,仓促里也辨不清谁是谁,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是吆喝与恭维,乱糟糟不知身在何处、
顾锦荣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前世刚做完傻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天地虽大却无皈依。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包住她的掌心,顾锦荣奇迹般的安静下来,乖乖由他牵着。
萧逸趁势弯下腰,声音清透澄澈,如泉激石,“上来。”
顾锦荣愣了下,送嫁向来是哥哥背妹妹上花轿,她无兄长,便该由父亲代劳,萧逸这般使得么?
顾震霆也是被女婿费了好半天口舌,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只差以头抢地了,才勉强让出这一殊荣。
如今见女婿吃瘪,当爹的心中难免暗爽,嘴上却道:“太子殿下也是过于急切才会如此,事从权宜,锦荣你便依他罢。”
以为女儿多少会矜持些,然后他便可趁机将萧逸给挤下来,哪知锦荣只轻轻嗯了声,两只胳膊便搂到萧逸颈子上了。
顾震霆:……哎,女大不中留啊。
薛氏暗暗好笑,心想谁叫你充大度的,如今可算体会到她昔日心情了罢?
怕误了时辰,可不敢再耽搁下去,赶紧吩咐轿夫启程,几十个唢呐手也攒足力气,拼命吹响号角,欢庆声响彻云霄。
顾锦荣直到坐上花轿才陡然想起,她忘了哭嫁,方才当着大伙儿的面就该好好辞别父母的——可又不敢哭花了妆,这种干打雷不下雨的表演也只是满足群众的好奇心而已,没有便没有罢。
反正她又不是不回来,顾锦荣可没打算当个安分守时的宫妃,十年省一次亲都还不到两个时辰,她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回去,萧逸若不满意,那就和离罢。
说起萧逸,顾锦荣不免心中痒痒,他是骑马跟在轿子边呢,还是快一步回宫准备去了?
有意掀开盖头瞧瞧,想想还是忍住了,怕不吉利。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事,迷信就迷信罢。
直至花轿在宫门停驻,萧逸过来牵她的手,顾锦荣才恍然,原来他一直都在。
之后就是教引嬷嬷们教她熟读成诵的流程了,顾锦荣茫然跟着去太庙行了礼,又茫然接受了内外命妇们的朝拜,便有三五个衣带香风的侍人宫娥们带她去新房中。
萧逸则在前堂囿酒,隔着几堵墙听不清楚,模糊可以想见觥筹交错的热闹。
顾锦荣觉得有些无聊了,室中生着地龙倒是不冷,何况她的朝服里三层外三层,几乎算得上人形暖炉了。
可她又不好立刻就脱,否则萧逸进来见她衣衫不整的,岂非以为她存心引诱?
事实上顾锦荣也没把今日当成她真正意义上的大婚,上半年才行完及笄礼,这会子虽然出了阁,可圆房对她可言也太可怖了些。
她顶怕疼的。
薛氏也这么想,最好还是缓个半年,养养身子再说。女婿太过猴急,对彼此都不美,纵使绵延子嗣也不愁这一时半刻的。
她还交代女儿,若实在不便严词拒绝,就设法将太子灌醉好了。
锦荣事先并未跟萧逸商量过此事,当然她也不知萧逸是怎么想的,不过萧逸要是用强她倒不怕——这人未必打得过她呢。
可要是萧逸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兮兮地央求她呢,锦荣觉得自己恐怕就该心软了。
她轻咬着嘴唇,决定自己务必得把持定力,这决定了日后是阴盛阴衰还是阳盛阴衰。
房门传来窸窣响动,顾锦荣赶紧又将盖头阖上。
一竿喜秤轻轻挑开朱红的帘布,萧逸面如冠玉,眼若晨星,他看来喝得不少,眸子却愈发的亮,只是略显踉跄的脚步与染上朝霞的两颧还是暴露了他。
顾锦荣假装羞涩地垂眸,可以嗅到对面传来的酒气,好在是果酒,甜丝丝的,醉人又不讨厌。
萧逸坐到她近前来,东倒西歪,几乎饧到她身上去,半眯着眼,笑呵呵地道:“娘子,我给你看个宝贝。”
呸!真下流。顾锦荣没想到萧逸喝醉了是这副德行,接下来,怕是就该宽衣解带了罢?
正思量着是该给他两拳还是直接搬桶冷水泼他身上,哪知萧逸却又摇摇晃晃地起身,径直从床底搬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描金箱笼来。
顾锦荣立刻想到陈丹青先前问她要的那些,是避火图还是春宫册子?怎么,萧逸还打算现学现用、照本宣科么?
顾锦荣于是更紧张了些,她自认为底线已经放得够低,他要是软磨硬泡半个时辰,她兴许说不定便答应他了,怎么萧逸连简单的周公之礼都不满足,还要挑战高难度姿势么?
眼睁睁望着箱子打开,萧逸献宝似的从里掏出一套四书五经集注来,殷切道:“咱们今晚从哪一本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