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走了吗……
大脑在引导苗六溪往他刚才离去的方向看,但眼睛却怎么都移不开了,它盯得出神。
此时贺楼生一袭黑色斗篷,已然换回了骷形态。
他静静凝望着苗六溪,一个字也没有说。
但他大概知道,苗六溪始终无法接受自己。
半晌,他走了过去,抬起左手将指环摘下,将那枚小东西递出去。
“给我吗?”苗六溪有些错愕。
贺楼生点头。
“给我做什么?”她又问。
贺楼生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摊开她的手,将指环放在她的掌心。
苗六溪虽然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也没好拒绝,便把指环收进口袋里。
有人送礼,那,是不是还得说声谢谢?
就是太贵重了,怎么就厚脸皮收下了……
拿人的手短啊……
而下一刻她抬头,只看见了贺楼生的背影。
他在走。
他要走。
伸进口袋里的那只手猛然颤了一下。
苗六溪的心,就像是捏成一团的白纸,明明绷得好好的,却偏要在这一刻被全部放开。
好痛。
她攥紧心口外的衣服,难受得差点蹲了下去。
“贺楼生。”她轻唤。
苗六溪缓了缓心情,下意识捏紧口袋里的指环。
她继续淡淡说道:“我之前答应过你,不会再把你赶出去,不想食言……回家吧。”
贺楼生顿住。
只是因为这个吗。
……
小骷髅怪很善良,他从来不会丢下苗六溪一个人。
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但由于是骷形态不能开车,而苗六溪也没学过驾照,所以两人只能躺在后座椅上,打开天窗看星星。
苗六溪冷静了很久,才渐渐将理智找回来。
“我其实没想怪你的,但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她余光瞥了一眼小骷髅。
那张脸好像委屈极了。
海面恢复平静。
半小时后胥巳赶到,将他们平安送回了家。
.
苗六溪打了一晚上的手机游戏,直到天蒙蒙亮时,她才起床找吃的。
前段时间,跟人形态的贺楼生相处久了,苗六溪都已经习惯爬起来坐等早餐。
打开房门,她发现贺楼生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依旧是往日的姿态。
唯一的变化就是,从人身回到了骷髅。
苗六溪偷偷瞄了眼餐桌。
上面跟往常一样摆满了早餐,还有她最爱的火腿三明治。
她揉揉肚子。
好馋。
贺楼生听到动静放下报纸,对她招了招手。
他不生气吗?
苗六溪心中有些难安。
今天是贺楼生最安静的一天。
他静静看着苗六溪吃饭。
表面上,似乎是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吃完早餐,苗六溪走向门口穿鞋。
她刻意放缓动作,却没能听到对面的问候。
往日这个时候,贺楼生总会想办法说两句话,他多是喋喋不休的。
但今天十分安静。
苗六溪起身看向贺楼生,正好对方也在望着自己。
“我去加班。”她主动说。
贺楼生依旧没吭声,只是微微点头。
苗六溪:……
莫不是,昨晚伤他伤得太过了?
不至于吧,小心脏这么脆弱吗。
苗六溪没想太多,关门走了。
·
苗六溪来到图书馆,但今天并没有参加桃子的培训班。
她去了六楼修复室。
整个楼层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苗六溪还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来加班,结果到了修复室门口,发现里面的灯是打开的。
原来裴老师也在。
苗六溪开门进来,跟老领导打了声招呼。
这其实很尴尬,因为她本打算去看一眼那本《赫胥史》的。
但《赫胥史》此时正在裴老师的工作台上。
感觉他的修复工作就从来没有休止过。
“今天怎么过来了?你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两天的。”裴老师说。
苗六溪顺手打开自己的电脑,解释道:“我在参加桃子姐的培训班,想起还有些存档没做,正好有空,顺便上来弄一下。”
“参加培训班,你想学习修复?”
这话要是桃子姐来问,估计苗六溪没什么压力。
但现在换成了裴老师,好像就不怎么好回答了。
苗六溪硬着头皮,缓声道:“我想试试。”
裴老师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摘除眼镜认真看向她。
“决定好了吗?”
“……”
没有,要不我还是走吧。
“一旦正式进入修书这个行业,那就要做一辈子。”
苗六溪瞳孔一震。
“不能退休吗?”
这话逗得裴老师一笑,他解释道:“是因为,你如果接触了这个行业,就再难有心思去做其它的了。”
苗六溪:哦,那我还是考虑一下吧。
但她没好意思说。
裴老师:“修一本书,可能要花上好几年。”
苗六溪觉得他说的不对。
《赫胥史》的上册不是才修了半年吗?
而且看样子,“下册”也快修完了吧。
她正想到这里,就看见裴老师捧起身前的《赫胥史》,展示给她看。
苗六溪走上前,忍不住想摸一摸。
但她知道这本书籍,脆弱得跟豆腐一样,根本不能随意触碰。
她收回了手。
裴老师:“想不想跟我们一起修书?昨天桃子还在跟我夸你,说你的技术比她还强。”
苗六溪脚趾抓地,小声逼逼:“那不是夸,那是扯。”
“什么?”
“我平时看大家修修补补的,所以学得比较快,桃子姐教得好。”
“不是所有人看一眼都能学会的,你很有天赋,六溪啊,我还是希望你能加入修复组。”裴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保险箱上的透明展示柜,“修一本书,就可以揭开一段历史,你看上面那两块玉石,如果不是因为修书,我们可能都还不知道,它其实是一对生物肋骨。”
苗六溪的内心忽然一紧。
她看向那个透明展示柜。
她知道,里面躺着的那对肋骨,其实是贺楼生的。
这段真相,也会出现在《赫胥史》里吗?
苗六溪:“我可以近距离看看它吗?”
“去吧。”
第40章
小小的方形展柜特别精致。
哪怕是颗普通的石子,摆放在其中,都能被瞬间拉高档次。
何况,里面躺着的是一对玉骨。
它琳琅高雅,仿佛一位纤尘不染的矜贵璧人。
这会儿正好裴老师出去倒茶水,苗六溪才离它更近了一些。
她怔怔站在这对玉骨面前,伤感油然而生。
想起贺楼生好歹也是一族君王,却不知到底遇到过什么劫难,竟会被这般对待。
“你一定也受了很多苦,对吗?”
假如这对肋骨,真是由李沐后代送过来的……
那会不会是他对贺楼生的报复?
李沐的后代子孙想去复仇,结果却被反杀?所以赫胥国才会被灭?
《赫胥史》被送进古籍中心,是不是他们刻意为之?
想到这里,苗六溪回到工位上,打开《赫胥史》的最新存档资料。
原来不知不觉,这本古籍已经修到了第十张书叶。
她点开最近完成的一张书叶,认真地上下扫视。
歪歪扭扭的古文当中,只有“生”字最为显眼。
苗六溪认不得其它文字。
对她来说,上面满篇都是贺楼生。
她依旧像之前那样,一笔笔抄下上面的文字。
最后临走之前,苗六溪对裴老师说,她愿意加入修复组。
.
苗六溪打包了很多材料工具,准备自己在家试着先弄一弄。
虽然同事们都很乐意帮助,但她也不好总麻烦别人。
苗六溪一进门,就在客厅发现了闲得要命的贺楼生。
这人仿佛是退休在家享清福的老头。
除了看报纸和看新闻,好像什么也不感兴趣。
哦,他还搞整容。
书上说,老人一旦清闲惯了,就会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处,会抑郁。
为了不让他闲着,苗六溪从厨房搬来搅拌器,对他说道:“给你展示一个绝活。”
贺楼生:“?”
苗六溪指着他手里的报纸。
“你先把它撕了。”
贺楼生:“???”
他不干。
他把报纸藏在身后。
苗六溪不满咂嘴。
屋里放着这么多看完的旧报纸,又不拿去卖,留着干嘛。
这人什么老古董。
但对方不肯配合,苗六溪只好拿出从单位带过来的皮纸,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最后交给贺楼生,重复道:“把它撕了。”
贺楼生接过皮纸,毫不留情地将它撕碎。
撕、碎、了……
染上颜色,都可以直接当成肉沫炒来吃的那种碎。
苗六溪:……
搞成这样还怎么补!
她叹一口气,重新寻来皮纸,又随便写上几首唐诗,就自己咔咔撕了起来。
一张千疮百孔的页面,就这样被制作出来了。
苗六溪将破损的纸张平整放在竹帘中,又把它们摁进水里完全浸湿。
她一边忙着一边对贺楼生问道:“你能帮我做些纸浆吗?”
贺楼生默许,从袋子里翻出了好几张手工纸。
他发现袋子里物品蛮多,什么毛笔、镊子、针锥以及刀子什么的……
贺楼生隐约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撕碎它。”苗六溪提示道。
这回就不用心疼了。
因为用来做纸浆的手工纸,原本就是要给它咔咔剪碎的。
苗六溪一步步引导他。
在搅拌机里放入水和撕碎好的手工纸,将它们混合打成纸浆。
一阵尖锐刺耳地“嗡嗡”声,在几分钟后终于停止。
苗六溪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先把心里的事情告诉他。
“贺楼生,我要开始修书了。”
她所说的“开始”,并非只是现在,而是未来的每一天。
苗六溪发现,贺楼生手上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会儿。
当初去云蓝村寻找补纸的时候,她就跟贺楼生说过,有人正在修复《赫胥史》。
那时候她还没有参与太多,更不知道那本古籍对于贺楼生来说,真正意味着什么。
虽然现在也不能完全猜透,但苗六溪之所以选择告诉他,是因为不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揭开他的故事。
反正迟早都会被揭开的。
“我要修的那本古籍,有你家乡的名字,”她看了看他的反应,淡然说道,“上面还说,你是骷族的君主。”
对方死亡一般寂静。
苗六溪也没再继续讲了。
她拿起滴管,在破碎的纸张上面滴入纸浆。
那些残损破洞经过于她的手,都被一一填满。
苗六溪忽然停下。
她又再次开口:“贺楼生,我跟你做个约定,无论里面有多少关于你的故事,善或者恶,我们以后都是好朋友。”
苗六溪没有抬头,眼皮也未曾掀一下。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苗六溪:……
他为什么不说话啊?
也不换回人身。
这样搞得沟通很有障碍啊。
苗六溪猜不透他。
但还是忍不住,缓缓抬起头。
那张小骷髅脸,无辜得像一只被遗弃的猫。
苗六溪:……
他把李沐挂在石柱上的时候,可不是这种神态。
他干翻赫胥国十万人的时候,也不是这种神态。
明明是缺心少肺的衣冠禽兽,装什么小可怜。
苗六溪没管他了,继续忙着手上的活。
而这时对面忽然发疯,竟一把抓坏了她刚补好的纸张。
苗六溪:“有病啊!!!”
就知道!
这禽兽就是个装病装哑的白切黑!
疯子!有病!
贺楼生有病归有病,但一日三餐还是不会忘的。
晚上他订好了饭菜,却不见苗六溪出来。
微信消息也没有回,他以为苗六溪被自己活活气死了。
贺楼生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发现她四仰八叉地睡觉。
看了下时间,现在才到下午六点半。
如果她现在就睡着的话,那半夜肯定会爬起来熬通宵,然后第二天有气无力地去上班。
贺楼生走进去拍了拍她的肩头。
差点被对方骂死。
“自己吃饭别叫我!”
苗六溪继续闷头大睡。
即便是在睡觉,她也还记得贺楼生辣手摧纸之仇。
贺楼生倒是无所谓被骂,非要折腾她起床。
后来苗六溪忍无可忍,直接从床上弹起来,怒吼:“不要吵我了,昨晚一天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