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两张符咒叠好塞进怀里,转头看到陆绩才想起什么,用剑鞘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道:“……这便是葛孝先了,你看够了吗?”
葛玄呜咽着又吐出一口血。
陆绩:“……看、看够了。”
“看够我们便走吧。”
说完,孙婺便愉快地拉起陆绩的手,回到营地,与队伍一同前往曲阿。
作者有话说:
[1]葛玄当时应该是33岁,但是为了符合“葛仙公”的形象,所以这里写的是老人家
第35章
红色的符咒可以延长寿命,是给孙策准备的。黄色的符咒可以让人突然虚弱,昏迷一段时间,是孙婺给自己准备的。
这同样是她已经能够熟练掌握的技巧。
——如今在曲阿的,她的家人,除了已经快要去阳羡当县长的孙权以外,与她平辈的全是一群小孩。孙翊十二岁,孙匡九岁,孙尚香六岁,孙朗五岁……她作为长姐,总是理所应当地被安排上带娃的任务。
然而,以香香为最,这群小孩在这个年纪特别能闹腾,而且他们不闹仆从,就只喜欢闹她。
长兄担起了为家族而奋战的重任,她这个长姐照顾几个弟弟妹妹,其实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但带娃这种事情谁带谁知道,根本就不是人干的。
所以,她决定装死。
正午时间,队伍在河边小憩。孙婺盛了一碗水,用火折子将黄色的符烧成灰扔进水里。
干着活的时候,她不忘吐槽葛玄,“左慈给丹药,于吉给符水,就这个老头只会做半成品,还得我自己将这烧了做成符水……”
陆绩一大早硬撑着起床,又见了血腥,回到队伍的时候身体就更加糟糕。上午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睡得头晕脑胀,期间还吐了两回。
此时见到孙婺碗里清水浸泡着黑乎乎的东西,心里又一阵犯恶心。深呼吸缓了许久,他才问:“这是什么?”
孙婺端起碗刚要喝,想起来这件事最好还是和他透个底,于是放下碗和他说:“这是我用来装病的符水,现在喝了,晚间便会发作,到时我将昏迷一日……”
陆绩疑惑地看向她。
“也不是什么大事。”朝他摆摆手,孙婺又说,“若是有医者来为我把脉,一定会说我已病重,需要长久静养。这样我兄长便会给我另找一处宅院,不必与我家那群熊孩子同住……总之,你不必担心,待我醒过来,我便叫人将你接来,你也是时候准备动笔续写孙悟空的故事了……”
孙婺话刚说完,余光忽然发觉不远处周瑜正往这边过来,她赶紧端起黑乎乎的符水一口闷。
喝完符水,她放下碗,擦擦嘴角,再抬头时周瑜正好走到她面前。周瑜今天换了一身玄色直裾深衣,与前些日子的装束有些不同。
他看孙婺一碗水喝下去,腮帮子都鼓得满满的,一时只觉好笑,“你怕我抢你水吗?”
孙婺艰难地将符水全咽下,指着陆绩干笑两声,“我怕这小孩抢我水……”
陆绩听到这话,也不抬头,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听两人寒暄。一方面因为生病,另一方面因为“妻子的前夫”这样的认知,即便从前很敬重周瑜,陆绩也不太愿意同他搭话。
然而他跪坐许久,正觉精神不济的时候,周瑜却突然问他:“公纪,这竹笛,你辛辛苦苦做了那许久,现在又不要了吗?”
陆绩抬头,便看到了他手上正握着之前自己做的、后来又送给鲁肃的那支竹笛。
陆绩:……
“这笛子怎么又落到你手上了?”一支竹笛辗转这么多回,孙婺也很意外。
“公纪将此笛赠与子敬,可子敬不爱丝竹,便又赠与了我。”周瑜食指轻掂笛身,又带着笑意看向陆绩,“当时借你竹笛试音时,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这它,现在又不喜欢了?”
语气是哄小孩的语气,陆绩却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机锋。
陆绩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前后矛盾的举动,引起了周瑜的警惕。一场白忙活没有让他记起任何事,用来试探他的东西,结果反过来被他用来试探自己。
深吸一口气,陆绩打起精神回答他:“不过是为了谢子敬与我讲的故事……彼时我手上也没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
“是吗。”
“自然。”
人声嘈杂的队伍里,两人之间只有短暂的对视,周瑜不过多表露,陆绩只假装从容镇定。
周瑜:“那便多谢公纪了。”
陆绩:“不必客气。”
对话到此结束,两人之间开始涌动起一些暗流。
作为同样处于这暗流之中的孙婺,她的思路却被玄色服饰的周瑜、跪坐一边的陆绩,以及两人之间略有些奇怪的氛围,带去了其他的维度。
虽一时记不清晰,但似乎也曾有过与之类似的时刻。
是在什么时候呢……
*
到达曲阿城外时,孙策与父亲旧部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人都在城外迎接。
若是从前,不可能有这样的阵势——周瑜初加入孙策阵营时还无甚功绩,而且太过年轻,并不能让这些老将服气。
然而这一世,他冒险去一趟庐江,走的时候只带了几百骑兵,回来时却带了一千余人,外加鲁肃、吕范、刘晔三位,当然,也有孙婺和陆绩,已经是非常大的功绩。
军营驻扎在城外,周瑜作为将军要和将士们喝酒庆祝,孙婺与陆绩这两个妇孺,如今还被划分在“家眷”之类,于是便要被带回曲阿城内。
在城门口迎接的是孙权。
孙权开春便要十五岁,是个紫髯碧眼的小少年。他个子长得快,已经快和兄长一样高。见到孙婺,他脸上发自肺腑的喜悦很明显,但与孙家其他乖张的子女们不同,他在行动上已经学会了克制,在平辈里最为沉稳。
“阿姊。”见到她,孙权先是认真作揖行了一个礼。
孙婺回礼。
回完礼,正要提醒陆绩拜见他从前的主公,却发现陆绩已经趴在随行护卫背上睡着了。
陆绩脸色红扑扑,大冷天里额角的汗水蜿蜒滴到地面,呼吸声也有些急促。孙婺手掌贴上他额头,炙热的温度烧的她掌心都发烫。
孙婺心像被揪了一下,正想从护卫身上将陆绩抱下来,忽然想起上一世其实也是这样。
不停地看医生,反反复复好不了。
以前觉得陆绩活到三十二岁很短命,但要不是和他一起生活过,其实很难知道他能长大到三十二岁已经是克服了无数次困难。
视线从陆绩身上移开,孙婺发觉孙权还看着自己,便和他解释:“营中医官为公纪把过脉,他喝完药或许有些困倦,我便不叫醒他了。”
“无妨。”说着,孙权又转身领着她往家中而去,边走边与她叙旧。
一开始只是简单寒暄,“阿姊。你回来怕是受了许多苦,母亲和弟妹们都在家等着你,要为你接风洗尘……”
后来说起家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便开始回归少年人的率真,话开始变多,“也幸好你不在家,阿翊、阿匡、香香三个天天吵闹,无法无天。兄长又常在军营很少回家,我也管不住他们,况且待兄长攻下吴郡,我也该去为兄长分忧,不能在家看顾着他们,看来之后也只能叫阿姊提点他们一些。”
孙婺:……我就知道。
知道是知道,听到孙权这么说,孙婺脑袋已经开始发晕。
她猜测是葛玄的符咒开始奏效。等自己彻底晕过去便没谁会指使她带娃,于是她暂且大包大揽地应了下来,“那是自然,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孙权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又说:“果然我们家是最为和睦的。阿姊你可知?母亲准备了许多吃食,香香还特意给你酿了壶酒……”
孙婺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停下脚步,“香香才六岁吧?这么小年纪也会酿酒?”
孙权腼腆一笑,略带自豪,“香香如今会的东西可多了,是个小神童。”
小神童……
孙婺印象里,六岁的孙尚香明明就是个恶魔,别说酿酒这种有产出的事情,她不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就很不错了。
光从孙权的描述来看,孙尚香的变化突然且奇怪。
孙婺心底生出一个预感,但目前还不能确定,她心里乱跳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说:“那也真是辛苦你们了。”
“本来我们便也是一家人,有什么辛苦的。”孙权道。
孙婺敷衍地笑了两声。
他们一家人吧,大部分时间确实融洽。但是一旦局势不利,总是得上演一出和亲与反和亲的家庭情感大戏。
——游戏事件发展遵循了许多历史事件,官渡之战前的孙曹联姻、赤壁之战之后的孙刘联姻,都很难避免。
到了这种时候,不管是她,还是香香,还是她堂妹,总有一个要成为政治牺牲品。
当然,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开始几世的困境。到了后来,因为已经学会脱离游戏原本的故事线独自生活,困扰她的也不再是这种简单的事件。
但这一世她逐渐记起了最开始的自己,于是,穿越初期、属于正常人类的感情又让她产生了共鸣。
本来已经不甚在意的事情,孙婺这次却忍不住抱怨:“你现在说的好听,那你以后别总想着……”
可她话没说完,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
孙权、和亲、周瑜……赤锋、荆州、词的第一句……
忽然涌入的回忆让她恍惚了许久,直到孙权喊了好几声“阿姊”,孙婺的神思才被拉回当下。
自己家在曲阿的宅院已经近在眼前,暖黄的光照亮整个宅院,其中温情初时让她万分依赖,后来叫她避之不及。
她倏然回头,身后军营被城门挡住,黑漆漆的那一边,也有什么初时让她万分依赖,后来叫她避之不及。
孙婺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只是时间会毁掉很多东西。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符水的药效突然发作,她突然晕了过去。
第36章
“公瑾,除了与曹操联姻,我们可还有别的办法?”
——陆绩被人背着回孙家宅邸时,病痛与疲惫相继折磨着他,使他忽梦忽醒。唯一一个能记住的梦里,他没见到什么场景,只有这么一句飘忽的问话,是孙权的声音。
这对话的对象,周瑜,却许久没有出声。
陆绩在梦中没能等到周瑜的回答,忽然他便醒了。
醒来已在床榻之上。因远离地面,塌上不像帐篷里那样阴冷,崭新的被褥没有潮气,被窝里温暖舒适。
睡醒时脑中还有些迷茫,他转头先看到了床铺旁边的小几以及其上的灯盏。如今应是深夜,灯盏上正燃着烛火。
再往前看,他的视线便被一道浅青色帷幔挡住。帷幔上映着两个人影,他们正在说话。
“……公瑾,原本这宅院是为你准备的,可惜阿婺生病需静养,只能先从你这儿借一间屋子。不过你放心,庐江暂且回不去,但无论曲阿还是吴县,你想住哪儿,我定让人给你再修建一座宅院。”
周瑜宠辱不惊,“你无须记挂这些,现在还不是安家乐业的时候。将这宅院让给阿婺也无妨,我已习惯住在营中。”
陆绩逐渐适应了此时的状况——从葛玄那里搜刮来的符咒果然有效,孙婺已经按她计划的那样昏睡过去。而自己这个身份尴尬的外人,自然而然地也被安置到了这里。
自己面前还有重重迷雾,但安定的环境让他感到了舒适。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去。
这个时候,帷幔却忽然被掀开。
陆绩停下翻身的动作,朝那边望去。洗去风尘的周瑜,与神采英拔的孙策出现在他眼前。与他记忆中一样,这对好友容貌皆是不凡,然而一个气质含蓄内敛,另外一个与孙婺一样是外露的张扬。
陆绩多看了孙策几眼,因这个年纪的孙策于他来说,映象非常深刻——上一世便是在这两年,孙策强行将孙婺嫁给了他,因此让他记恨了很久。
发现强扭的瓜原来很甜之后,陆绩心中自然全是感激,如今再看到他,陆绩心中一声“舅兄”几乎要脱口而出。
“果然醒了。”孙策走到近前,虽是同辈,神情因着比他大十多岁而自然流露出长辈似的关怀,“公纪可好些了?”
陆绩撑着手臂从床榻上坐起,张了张嘴,一时口干舌燥说不出话,周瑜却已从帷幔外的桌案上倒了一碗水递给他。
陆绩接过,温水入喉,身体的不适减轻许多。他清了清嗓子,沙哑地道:“多谢……已无大碍……”
因着需要与吴郡士族保持良好关系,孙策对陆绩很客气,“医者给你把过脉,他说你这病与阿婺的病大同小异,现下虽不致命,却也需久卧静养,我们便将你安置在了这里。因想着不日你或许还要回吴,便不曾另外收拾一间屋子,你便暂且在此处住下。”
不必再来回折腾,且占了自己还是小孩身体的便宜,能与孙婺同睡一屋,陆绩自是又一番谢。
而他与孙策这一阵友善寒暄过后,一直默然立在一边的周瑜却道:“此前我还担心公纪记恨庐江的仇怨,却原来早已放下。”
这话看似寻常,陆绩听了却悚然一惊,他朝周瑜望过去,后者的目光也正好落在他身上。
夜间摇曳烛火下,周瑜神情与从前一般淡然寻常,话中却显然意有所指。
陆绩想起白天两人路上的对话。
他所隐藏的秘密,被孙婺怀疑过,此时也被周瑜怀疑了。但与孙婺不同,周瑜足够细心,也很有耐心,这种试探以后或许还会有很多次,他只能耐着性子一次次应对。
“初时虽有过怨怼。但因着阿婺和我说过,孙将军进攻庐江也是迫不得已。我虽年幼,其中利害关系却也能分辨,不会将这件事胡乱怪罪到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