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夏——八野真
时间:2022-07-25 06:17:03

  “池老师入职时间比我久,在体育方面是翘楚, 我想他一个人也能带好这个队伍。”
  “夏老师过誉了。”池屿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走廊,声音悠悠从夏鸯身后传来,“我这个人呢, 也没什么大本事, 如今受了伤更是没什么长处了。”
  “谢院, 你可不能食言。”池屿朝谢院长微微颔首, “我们很需要夏老师的。”
  夏鸯:“……”
  谢院长背着手,面容很亲和:“池老师说的哪里话, 你可是我校特招进来的人才,对我们青大发展综合院校,培养新型体育人才做出了突出贡献。”
  说完场面话, 他又转向夏鸯:“夏老师,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你的背景我都清楚, 在国外读书时你的专业就和我们学院很多专业相当对口。”
  “年轻人不能一辈子做行政工作嘛, 机会来了也要跳起来够一够。”谢院长又问, “第二件事是什么?”
  夏鸯停顿了几秒:“今年的新生中, 有个叫蒋盼的女生还没报到。她是录取学生中分数最高的。”
  “会前我给她家人打过电话,那边只说蒋盼不念了。”
  谢院长皱眉道:“确认他是蒋盼的监护人吗?”
  夏鸯顿了下,摇头:“他没说明身份。”
  “咱们学院我主抓科研,招生这一块不是很清楚。”谢院长皱眉道,“既然咱们录取了蒋盼,就得为这孩子负责。”
  “把她的档案录入时间往后推一推,如果收到蒋盼监护人和本人的明确态度,再说后话。”
  “这事儿小夏你多盯着点儿。”
  夏鸯点头。
  “行,今天就先这样。”
  谢院长没再给夏鸯再次推脱的机会,看了眼手表:“我一会儿还有事,这样,池老师你有什么需要就跟小夏对接,互联网+体育这块是青大今年力保的项目,你要多费心了。”
  谢院长背着手走了,留下夏鸯和池屿两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原则来说,只有夏鸯一个人,尴尬地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池屿站在夏鸯对面,指间多了根没点燃的烟,脸隐藏在日光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这让夏鸯不自觉地想起初遇的那天。
  也想起吕菡菡对池屿神乎其神的吹嘘中,被她选择性遗忘的“因伤退役”。
  “我听说,你原本是国家运动员,因伤退役才被青大特招来的。”夏鸯站在他对面,学着池屿的样子靠着墙,脸上被太阳镀了一层柔光,“是怎么受的伤?”
  “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采访我?”池屿微微站直了,“如果是后者,那你还挺有天赋的。”
  夏鸯听出池屿避而不谈的意思。
  她也不想讨人没趣。
  “池老师,今天既然有机会见面,有些事我们就摊开来说清楚。”
  夏鸯目光沉静:“我有个还不知什么关系的青梅竹马,你心里也有个忘不了的姑娘。如果我们现在贸然发展下一步,是对彼此的不负责。”
  “一段感情的开始应该是双方全情投入的,凡是心有玲珑窍的感情,都经不起推敲。”
  “你觉得呢。”
  下午过了四点钟,太阳的暴烈性子渐渐缓和,连带着日光也少了许多焦躁的颗粒感。
  一束光从窗边照进七楼,把走廊分成明暗两个部分。
  夏鸯站在光里。
  池屿站在阴影里。
  他在影子中向对面望去,夏鸯的面颊柔和莹润,纤长睫毛在日光中根根分明,像他小时候无数次追逐的蝶翼。
  脆弱美好,勾人心魄,又稍纵即逝。
  昨日扑的蝴蝶不记得他。
  今日的夏鸯亦然。
  “哦,”池屿极缓慢地应了声,“那这不是正好。”
  “你虚情我假意,我们两个凑在一块儿,也不会祸害其他人。”池屿顿了几秒,眼睑低垂,声音也低了几分,“是谁说我心里有人的。”
  “宋唯真,还是贺童。”
  “都不是。”夏鸯脸色平静,“是那天你喝醉了,自己说的。”
  “那个,叫琅琅的女人。”
  池屿:“?”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池屿压得平直的嘴角抬起大半,“你说她叫什么?”
  “琅琅,代表美玉的那个琅。”夏鸯语气仍旧温和,“池先生是忘了?”
  “那倒没有,就是读音出现点问题。”池屿隐藏在阴影里的笑容更大,语气却丝毫未显,“不过这不重要。”
  “夏鸯,如果你能把青梅竹马带到我面前。”
  “如果你口中的,我的白月光回到我身边。”
  “我才会放手。”
  如果换做旁人这样死缠烂打,夏鸯早就不再理会。
  偏偏是池屿。
  偏偏是他。
  和池屿接触多了,夏鸯对自己心中的感情就愈发明晰,也越清楚记忆片段中的儿时玩伴是她的挡箭牌。
  池屿心中有放不下的人。
  她心里不过去。
  夏鸯轻叹口气。
  算了,随他怎样。
  她只管做自己。
  “我的意思摆在这里,池老师怎么想我管不了。”夏鸯声音清澈稳重,“如果池老师想跟我做朋友,我很欢迎。”
  夏鸯的手机嗡嗡震了两下。
  是吕菡菡连着发来的几条微信。
  【小夏姐,开完会了吗?赶紧回院办,有急事。】
  【蒋盼来了,自己来的。】
  “院办有事我先走了,池老师自便。”夏鸯匆匆离开。
  池屿五味杂陈地看着夏鸯纤细的背影,把烟缓缓卷进手心。
  夏鸯回到院办时,吕菡菡正给蒋盼烧热水。
  小姑娘很瘦,头发枯黄,身高不到一米六,瑟缩着坐在院办里间沙发上,比起大学生,看上去更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时至九月,已是夏末,但青榆天气仍然很热,街上人人都穿着短袖,还有一小部分年轻时尚的女孩子,还穿着短裙热裤。
  蒋盼却穿着质地粗糙厚重的破旧衣裤,长袖外面还罩着一件缀满风尘,不算合体的长风衣。
  脚上是一双看不出颜色的网面球鞋,鞋的侧面有几个破洞,破洞旁有被针缝补过的痕迹。
  蒋盼见夏鸯进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形摇晃,嘴唇青白地发抖,嗫嚅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沙发上只有边缘处有一点浅浅的痕迹,蒋盼脸上的疲惫和眼下青黑明显到难以忽视的程度,她却仍然坚持坐得离沙发靠背很远。
  像一只随时准备起飞的惊弓鸟。
  夏鸯走近些,想去拉她的手,蒋盼嗖的一下躲开了。
  “脏。”蒋盼垂着头,声音很小,“老师,我的手很脏。”
  夏鸯这才注意到她的手,干瘦龟裂,像老树树冠上几枝细条枝桠,远不像常人的健康有力。
  “没关系。”夏鸯声音放得轻缓平和,“只是一些土,不脏的。”
  “菡菡,”夏鸯把自己的校工卡递给吕菡菡,“你去食堂给她买点清淡粥菜,这里交给我就行。”
  吕菡菡走之前,趴在夏鸯耳边轻声说:“小夏姐,蒋盼状态很不好,似乎是从哪里逃出来的。”
  “如果你感觉情况不对,就报警。”
  夏鸯关上门,从沙发底下拿出一个浅粉色的水盆,往里面倒了小半盆热水,招呼蒋盼过来:“你摸摸,烫不烫?”
  蒋盼探出指尖,手指触到水面之后迅速撤回,小心翼翼地答道:“不烫。”
  “怎么不烫。”夏鸯试了下水温,又加了不少冷水,试探着说,“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为了迎合别人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蒋盼,我现在想给你洗洗手,再洗洗脸,可以吗?”
  “你愿意吗?”
  蒋盼仍旧垂着头,睫毛翕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干裂的手被这位漂亮温柔的老师放进水盆里,老师的手指水灵的像蒋盼老家地里雨后的嫩葱,细细地清洗着她脏污的手。
  这位仙女一样温柔的老师,一点都不嫌弃她。
  蒋盼的手上有些肿胀的伤口,碰到热水时难免会痛。她对这些低微的痛感已经近乎免疫,只有生理上极轻微的震颤。
  “很痛吗?”夏鸯尽量避免揉搓到蒋盼的伤口,安慰她,“等下洗好了,我带你去校医院涂药,很快就会好的。”
  “蒋盼,不要怕。”
  “老师在这里。”
  一滴滚烫硕大的泪珠砸在夏鸯的手背。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蒋盼颤巍巍开口:“老师,你真的会帮我吗?”
  她抬眼看夏鸯,死寂沉沉的眼里蓄满泪水,盛放出一点点期盼。
  像一只鸟儿在霾中盼了许久许久,才见到的蓝天。
  夏鸯用毛巾擦干蒋盼的手,半搂着蒋盼走向沙发。
  她这才发现,蒋盼是这样瘦削弱小,穿着厚重的衣服,一把都揽不到肉。
  轻飘飘的,像朵没有根基的云彩。
  “我会的,蒋盼。”夏鸯的声音温柔坚定,“只要你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不要怕,蒋盼。”夏鸯看着她的眼睛,再次强调道。
  蒋盼怔了半晌,眼泪无声息地淌了满脸,扑通一声跪在夏鸯面前。
  “老师,我求你救救我!”
  “我想上学!我不想回去嫁人!”
  “我真的很想上学!求求你,老师!”
  作者有话说:
  女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受到伤害一定要及时求救!!!!
  我的宝贝女孩儿们一定要健康长大,平平安安,一直活到一百岁!!!!
  【一更】
 
 
第19章、迟夏
  夏鸯赶紧把蒋盼半抱着扶起来。
  “老师, 我想上学,我根本没有不想念大学的想法!”蒋盼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哭得让人跟着伤心,“都是蒋立国, 是他不想让我上学, 他要把我嫁给隔壁村的养鹅大户。”
  “老师, 我想念书。”
  夏鸯用纸巾擦掉蒋盼的眼泪,把人拥进自己怀里,语调一如既往地温柔沉静:“蒋立国是谁?”
  许是夏鸯的反应给了蒋盼很多安全感,她也慢慢平静下来, 哽咽着说:“是我爹。”
  “我今年十七,有个十三岁的弟弟。蒋立国在我读完初中的时候就不想让我念书了,他说已经完成国家法定的九年义务教育, 我该出去给他挣钱了。”
  蒋盼脸色苍白着回忆道:“还是因为我考了青榆市下辖六个县的第一名, 我们县委书记亲自到我家发了奖金, 蒋立国觉得脸上有光又没亏钱, 就让我继续读了高中。”
  “我刚上高中那年,我妈就没了。”蒋盼十指紧握, 死死地扣在手背上,泪珠滚滚落下,“蒋立国喝大酒, 讲排场,家里家外欠了不少钱, 高利贷来家里要他的命, 他把我妈推了出去。”
  “一条人命没能赔上多少钱, 那帮高利贷的却也被我爸吓住, 又往后给他延缓了时间。”蒋盼闭上眼睛, 嘴唇哆嗦,“我妈没了,这家里就没人向着我说话。”
  “蒋立国就把主意打到我头上。”蒋盼缓缓睁开眼,看向夏鸯,“那个养鹅大户刚死了老婆,今年四十八。因为他出的彩礼最高,十万块,蒋立国就答应让他娶我。”
  夏鸯用力抱住蒋盼,期盼着能承载她所有的痛苦和泪水。
  那个画面不难想象。
  瘦削的女孩除了努力学习外,承包了家里所有的活计。即使这样,她的父亲也想把她卖掉,填补他空虚的钱袋子。
  昏黄黝黑的砖屋里,几个男人凑在炕桌边,目光淫///邪地打量着在厨房里做饭的蒋盼。
  五万。六万。七万。
  价格被人吝啬地抬高,试图用几沓粉色的纸砖买断这个女孩的一生,让她沦为他们泄/欲和生育的工具。
  让这些成为她的全部价值。
  角落里的中年男人刚刚死了老婆,他却毫不伤心,乐得加入这场围猎。
  因为他心里有数,只要他想,他可以成为这场狩猎里唯一一个满载而归的猎手。
  他抬手,粗壮的手指落在沁着油泥的木桌面,发出钝钝的闷响。
  十万块钱,尘埃落定。
  买下了灶台旁,努力笼柴火的女孩的一生。
  ……
  夏鸯不忍心再想象,只能通过更温柔的拥抱,给蒋盼一点力量。
  吕菡菡回来后,夏鸯让蒋盼先吃饭,然后把事情大致跟她讲了一遍。
  “什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吕菡菡气得拍桌。
  蒋盼小口地喝着粥,小小地应了声:“是啊,就是有。”
  “那你应该早点跑出来,在家里受苦受累挨打受欺负,还不如早点跑路。”吕菡菡刚说完,夏鸯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腕,她没再继续说。
  “我也想的。”蒋盼怔怔地望着塑料勺子,“我妈临走前要我照顾好弟弟,我也想他还是个孩子,我要是走了,蒋立国几天就把他饿死。”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叫他回家吃饭,听他和隔壁小孩玩说。”
  说到这儿,蒋盼停了几秒,眼圈复而更红:“他说,‘我姐要给老头子做填房了,十万块钱呢!这下我可自由了,家里我最烦她。’”
  “我忽然就放下了。我弟弟不需要我,也从来没把我当过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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