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可不可以不和爸爸吵架。”离开房间的时候,陈嘉俊用小手紧紧攥着陈宜勉的卫衣下摆,眼神难过地说。
陈宜勉按着他的头顶,揉了揉,反问:“男子汉大丈夫还怕看人吵架?胆小鬼。”
陈嘉俊委屈地咬着唇,反驳:“我是不希望爸爸打你。”
陈宜勉嗤笑,说:“那哥哥下次躲着点。”
陈嘉俊是郄斓嫁入陈家后和陈康清要的孩子,郄斓当时不是适合怀孕的时机,却坚持留下了这个孩子。
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小鬼头刚出生便被查出先天性心脏病,而且因为早产,身体比一般小朋友要弱很多。
陈宜勉捏捏小孩的脸,抬头示意阿姨:“刘姨,我买了礼物放在外面的车上,你带小俊去取一下。”
支走小鬼头,陈宜勉才抬步下楼。
客厅里,郄斓泡了花茶,端给陈康清喝。
陈康清喝不惯这甜滋滋的味,也不生气,两人来来往往不知说了什么,陈康清眉眼间敦厚温和,两人相敬如宾的模样象征着家庭和睦。
直到陈康清看到陈宜勉,表情严肃,板着脸,生气道:“你还知道回来?”
郄斓的语气则是温和的:“宜勉下来了,过来坐。回来路上你爸还说想你呢,知道你回来,特意交代刘姨中午做鱼,说你爱吃。”她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在这对父子俩面前,姿态摆得恰到好处,跟陈宜勉说完,又柔声对陈康清说:“我重新给你冲一壶普洱,你们父子俩好好聊。宜勉这不是回来了嘛,他还是听你话的。”
陈宜勉坐到沙发上,敞着腿没骨头似的靠着。
陈康清看见他这坐姿就来气,都十八了,一点大人样都没有。他把心口的火气压了压,说:“学校还适应吗?先在那念着。等大二修个财经类的双学位,学着管理家里的公司。”
“要不你去定制个机器人吧。”陈宜勉觉得累,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艰难,“保准贴合心意。机器人可比我聪明多了。我脑子笨,胸无大志,学不来双学位,而且喜欢跟你对着干。”
陈康清火气憋不住,气得直哆嗦:“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人话吗!你是我儿子!我说你几句还不对吗?”
郄斓出来,担忧:“怎么又吵起来了。”
陈宜勉没必要在这继续待下去,站起来要走。
刚放到桌上的一整壶普洱茶,还没完全泡开,便被陈康清抬手摔了过来。
他气急上头,只想摔东西解气,忘记了这是开水。
好在他不是真想砸人,丢的位置偏了些,不多的热水溅到了陈宜勉的家居拖鞋和裤脚上。
陈康清:“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坐没坐样的,在长辈面前一点礼貌也没有,平时少跟你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往来!”
陈宜勉低头看了眼,冷笑一声:“你该庆幸,我没遗传你的暴力倾向。否则你该去看守所见我了。还有,”他略一顿,强调,“我不喜欢吃鱼。”
陈嘉俊欢天喜地地抱着机器人玩具从外面进来,正看见陈宜勉在玄关换鞋:“哥哥你要走吗?”
陈宜勉挤出一点微笑,按按她的脑门,说:“乖,哥下次回来陪你玩。”
“好吧。”陈嘉俊不开心,自我消化了会,压低声音,笃定地保证,“我会帮你保护好公园模型的!”
“嗯。小俊最勇敢。”
那个公园模型是陈宜勉小时候根据她妈的设计图纸做的,一块一块模片都是自己手工刨的,陈康清知道他逃课做木匠的事情,和他发过无数次火。
陈宜勉随了他的暴脾气,丁点儿亏不吃,怼回去。
毕竟是跟母亲有关的东西,留在眼前,是个念想。所以陈宜勉一直住在外面,却没把这个模型带走。本想着父亲看着它,能记得母亲。谁知东西说摔就摔。
-
陈宜勉骑车乱飚,等过瘾,到舅舅那时已经是晚上。
暗夜空旷,远空没有一颗星。摩托炸街的轰鸣声停止在陈宜勉看到今睢的那一刻。
他长腿支在地上,摘掉头盔后甩了甩头发,问:“你怎么在这?”
今睢也意外这时见到他:“福大生病了,我过来看一下。”顿了下,她猜陈宜勉可能也是为这事过来的,补充道,“已经没大碍了。”
陈宜勉点点头,钥匙一拔,长腿跨下摩托。
“我过去看看。”
福大通人情,似乎是感受到了今睢的担心,病恹恹地蹭着他的腿,像是撒娇又像是安慰。
今睢蹲下去摸它的头,挤出笑容说:“赶快好起来,我很担心你。”
陈宜勉进了屋,却没走近,站在远处在出神,有一下没一下玩着自己的火机。
今睢看出他心情不好,以为他是因为狗生病的事情,想了想,把福大往陈宜勉那边推,同时说道,“哥哥也在担心你,过去拉拉他的手,告诉他等你好了,表演滑板给他看。”
陈宜勉在今睢轻声说“哥哥”时,朝她看过去,不自觉被她放松柔软的状态感染,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伸手摸了摸狗头。
陈宜勉跟福大玩了会,偏头时发现今睢不见了。
他从屋里出来,看到今睢站在院子里和家人讲电话。
外面只开了一盏灯,光洒在空旷的院子里,今睢站在那,柔和而安静,说话有耐心,能听出来,她与家人关系和睦。
陈宜勉靠在门口抽了根烟,等今睢打完电话后,才抬步出去:“你怎么走?”
“打车。”今睢说着低头看手机打车软件。
“现在时间晚了,估计不好打。”陈宜勉说,“我送你。”
其实还挺好打的。今睢看着手机软件上已经被接单的行程单,闻言,悄无声息地点了取消,应了声:“好。”
她之前戴过的头盔放在车尾箱里,陈宜勉取出来,对她拘谨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车子发动起来,呼啸的风声掩饰着女孩的心跳声。
陈宜勉朝后看一眼,今睢仍没有抓自己的衣服,说:“今睢。”
今睢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喊自己,轻轻啊了声。
陈宜勉还保持着侧头的动作,问:“我身上有刺?”
今睢胳膊还把在车后,没有松:“没有……吧。”
陈宜勉嗤笑一声,说:“我衣服不贵,抓坏了不用赔钱。”
第15章、初雪
陈宜勉的声音顺着风,变得格外悠长。摩托疾驰,过了会,今睢松开抓在身后横梁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旁人看车上的两人极亲密地拥抱着。
但今睢抓住的仅仅只是衣服而已,整个人浑身僵硬,不让自己碰到他的身体。
如果陈宜勉没有突然刹车的话——
陈宜勉停下车,感觉到今睢的下巴在自己肩上磕了下,先说了声:“抱歉。”
今睢轻轻摇头,说:“没事。”
陈宜勉边摘头盔边解释:“想吃烤红薯吗?”
“……好。”
刹车的那瞬间今睢身体前倾,严丝合缝地撞到陈宜勉的后背上。她在车子稳定后立马坐直,但那结实宽阔的触感却始终在。
这种感觉让今睢站在红薯摊前仍然昏昏沉沉,不敢直视陈宜勉。
摊主是一个年迈的阿婆,推着三轮车在路边摆摊,烧烤炉上放着有几个热气腾腾的红薯,甜香味飘散在四周。
“阿婆,还有几个,我都要了。”
现在已经入冬了,寒风肃杀,这个时间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陈宜勉穿件短款的夹克外套,高挑瘦削,不怕冷似的,说话声音朝气精神。
“剩上面这几个咯。”阿婆语速慢悠悠,带着慈祥亲切的口音,认出了陈宜勉,“每回来都是全买了,吃的完嘛,可不能浪费粮食哦。”
陈宜勉和长辈说话时,一敛往常的顽劣劲儿,道:“粒粒皆辛苦,哪能浪费。”
今睢在一旁附和:“您烤的红薯甜。我们身边好多同学都爱吃。”
阿婆慈眉善目,笑吟吟:“你们这群孩子啊,嘴比红薯甜。”
车上还剩四个红薯,陈宜勉让阿婆单独包了一个给今睢,另外几个自己拎着。
陈宜勉帮着把摊收了,说:“阿婆,天冷路滑,您回去路上慢点。”
陈宜勉没多帮,提醒今睢回去。
两人往车边走的路上,今睢问:“你常来买吗?”
“嗯。男生宿舍熬夜的多,回去分分,很快就吃光了。”陈宜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多解释。
今睢听着,自觉地在陈宜勉身上贴标签——他好想总能看到大多数人忽略或者不在意的日常小事,爱行一些力所能及的善。
夜里车少,摩托很快到了校门口。
今睢摘掉头盔时,觉得眉心一凉,没等反应,便听陈宜勉说:“下雪了。”
“嗯?”
今睢鼻尖冻得有点红,仰着脸,惊喜地望着天空飘飘扬扬落下的碎雪,眼底泛着亮光。
陈宜勉见她这幅模样,问:“喜欢雪?”
今睢嘴角翘着,放松且自在,强调道:“喜欢初雪。”
初雪的意义是不同的,尤其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的初雪。
今睢看了会,收回视线,往围巾里缩了缩脖子,去看陈宜勉。
陈宜勉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手机,对着天空举起来,似乎是在拍照。
男生神情专注,手指在屏幕上勾画着调节相机的参数。
雪落在她的发上,他的肩上,小小的一片,很快化开。
“有人在图书馆天台放烟花!”不远处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今睢闻声转头,朝那方的天空看了眼。几道砰砰声后,天空炸开一簇簇彩色的花束。
陈宜勉用手机拍了几张,便没了兴致。手机相机的性能较单反的还是差点,想要的那种氛围感没呈现出来。
他收起相机时,正看到第一簇在空中绽开的烟花,不算漂亮,却是深夜天空中亮眼的点缀。
面前的女生却很喜欢这种短暂又美好的事物,跃跃欲试地垫着脚,试图看远看多一些。
陈宜勉的手机还没收,从镜头里看到女孩雀跃欢喜的剪影,不自觉弯唇笑了笑。
这一瞬,他想到了在今睢朋友圈看到的照片,烟火气浓,情绪很足,生机又鲜活。他突然明白专业课导师评价他拍的东西“冷清、孤独、太悲壮”的含义。
不是他拍的东西的原因,而是他这个人的问题。
他需要走进热闹中,做个有感情的人,才能拍出让人看到感情的照片。
“陈宜勉,你看!”今睢突然转身,招呼他看烟花,却发现他在发呆,“怎么了?”
“没事。”陈宜勉正色,把举着的手机拿平,准备退出相机软件。
他这一看才发现,刚刚被今睢喊了一声回神时,手指误触到屏幕,意外而巧合地拍下了今睢侧身回眸的画面。
他看屏幕时没遮掩。
今睢自然是注意到定格的照片,眼睛微睁,面露诧色。
陈宜勉好整以暇地站直,瞧着女孩委屈却不敢言的模样,那股子混劲儿上来,蛮不讲理道:“你自己闯进来的。”
今睢被他“恶人”先告状,噎得没话说,好一会才憋出来一句:“无赖。”
“那我删了?”他眉梢挂着混不吝的笑,心知肚明地故意问道。
今睢哪有这么小气,而且……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陈宜勉的手机屏幕。
“很好看。”陈宜勉说着,点了几下手机屏幕。
紧接着今睢手机微震,有新消息进来,是陈宜勉发的照片。
今睢适才仔细打量起这张照片,画面很干净,飘着白雪的夜空,她的皮肤跟雪一样白,小巧的眼睛黑而亮,绕在颈间的围巾衬得她下巴小小的,脸也小小的,细碎的头发丝被路灯打成了金色,轮廓柔和。
她小心翼翼地点击了保存,却不知道陈宜勉在把照片发给她后,是不是删掉了这张照片。
两人沉默地站了会,烟花绚烂,却短暂。很快夜空恢复了宁静,雪似乎密了,深色的街砖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纯白干净的毯子。
今睢收起手机,神情乖巧:“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回去……”
“最近有按时打疫苗吗?”两人同时开口,只有陈宜勉把话问完。
“有按时打。”今睢不知道陈宜勉怎么突然问这个,虽然是实话,却说得没什么底气,不知情地还以为她在撒谎。
陈宜勉自然没怀疑她这句话的可信度。
之前听陆仁说过,今睢做事认真自律、行动力强,高三时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是个很实诚,爱跟自己较劲的女孩。
他关心的是:“怎么没叫我。”
陈宜勉起初没察觉出什么,还是在欸壹那天,今睢去店里取东西,临走时陈宜勉说顺路送她。他正好要回学校,而且之前在救助站周末呆得晚了捎她回学校是常事,没想到这次小姑娘干干脆脆地拒绝了,理由也挑的合情合理,说什么他喝酒了,不能开车。
直到今睢走开,面前来为挡酒的事情表达感谢的女人一语中的地点出:“你怎么着人姑娘了。”
当时陈宜勉没懂,问了句:“什么意思?”
对方解释道:“躲着你呢。”
经这么一说,陈宜勉适才琢磨出不对劲儿来。
陈宜勉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他习惯了,也懒得解释。爱惜名声怕麻烦的女生躲着自己是正常的,所以他向今睢确认:“怕我?”
“没有。”今睢低头盯着地上的雪,用脚踩了踩,说,“我听恒哥说了,是他让你接送我打疫苗。你不用特意照顾我。我自己能去。”
“真心话?”陈宜勉计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