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爷爷已经能拄着拐杖行动了,他不用放学后特意再回家一趟,骑着车从学校去夜市。
一直到十点半结束,他披着凉而透的夜色骑车回家。
老人家熬不了夜,都睡得早,吴爷爷早早就睡下。他只点亮客厅的一盏台灯,刻意放轻动作,走去厨房。
阿胶已经静置浸泡了一天,修长的手指端起容器,放在眼前观察片刻,闻到浓厚的黄酒香气,确定没问题才拿去准备熬制。
厨房面积小,天花板低矮,他个子高,站在那儿不得不低着身体,眼睫也往下,神情专注而认真。
固元膏制作起来简单,却耗时间。
夜色渐深,整个岛屿巷子只有厨房的窗户透出光。
少年极有耐心,目光沉静如水,一边边控制着力道搅拌,轮廓隐在半明半暗中,没有一丝怨言。
凌晨两点,岑清许沉了沉呼吸,撑着流理台直起身体,将做好的固元膏放入冰箱冷却定型。
第二天,他很早起床,将一整块固元膏切成一片片,一片又一片的密封好,放进盒子里,带去学校。
林以宜踩着早读课铃声进教室,她把书包挂在椅背上,懒洋洋地伸手从桌洞里拿书出来读,手指却碰到盒子一角。
她一顿,抽出盒子,看到黑色像糕点的物什,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
岑清许:“固元膏。”
林以宜偏眸,一眼就注意到他眼下明显的青黑,精神也不济,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白得有些病态,她下意识转了话题:“你怎么了?”
岑清许嗓音淡:“没睡好。”
林以宜一听他的话,立马就想起他加入广播站的事,昨天憋着的火气差点又要冒出:“又熬夜了是吧?你说你平时就那么多事,为什么还有工夫去什么广播站,时间海绵里的水都快被你挤完了吧。”
岑清许有些意外。
他眼眸一压,长睫遮住瞳仁里的不明情绪,意味不明地问:“你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
林以宜深吸一口气,矢口否认:“我没生气。”
防止他再问些有的没的,林以宜视线重新落在盒子上,硬邦邦地转移话题:“这是干什么用的?”
“补血养气。”岑清许顺着她的话。
林以宜:“……哦。”
岑清许想起药店阿姨的叮嘱,低声说:“这几天不能吃,等结束。”
“……”
林以宜耳朵有点儿红:“哦。”
岑清许点头,目光移到书页上。
下一秒,他听到旁边女生隐隐有些别扭的声音:“谢谢。”
“不用。”他说。
林以宜把盒子放回桌洞里,耳朵几欲快烧起来。
身体上的反应完全控制不了,她暗自唾弃自己,明明可以光明磊落地叫岑清许帮忙买卫生巾,对月经习以为常没有丝毫的羞耻,但不知道为何,从岑清许口中听到这类话,就觉得……别扭,不自在。
-
周一又是下雨,升旗仪式取消。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寒风刺骨。二月份的天,一下雨,温度就直降。
教室前后的门都紧紧关着,只是课间休息的时候,苦了坐在前后的同学,每一个人进来都要扯着嗓子喊一声,叫他们随手带上门。
林以宜去装了热水,教室前门被人推开,露出一张清秀而熟悉的脸:“同学,帮我喊下岑清许。”
林以宜拿着保温杯,循声望去。是盛渔。
坐在前排的同学扭头喊了声:“岑清许,有人找你。”
林以宜看见岑清许抬眸,看见来人后起身走出教室,前门被带上,阻挡了一切外面视野。
林以宜莫名由地啧了声,拿着杯子回座位上。
她坐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前门再打开,便有些沉不住气,佯装去上厕所。
刚出教室,就看见盛渔站在走廊上,巧笑倩兮地和岑清许轻柔说话,她眼皮上亮亮的,画了个淡妆。
林以宜目不斜视,慢悠悠地经过他们,耳朵敏锐地捕捉到稿件、筛选、期待之类的字眼。
应该又是广播站的事。
她也从隔壁班女生口中得知,周四的广播反响超好,不管是初中部,还是高中部,往广播站投稿的人数比往常多了两倍。
林以宜莫名有些不爽。
她去厕所就洗了个手,回来远远看见他们还在谈些什么,她啧了一声,径直从他们中间穿过,垂着眼懒洋洋道:“让一下。”
盛渔看了看她身后还有很大的空间:“……”
岑清许脚步往后退了两步,侧身让林以宜过去。
林以宜推开门走进教室,反手“砰”地一下合上门,前门因为重力弹了一下,门没有关紧。
前排的女生被突如其来的关门声吓了一跳,拍着胸膛呼出一口气,回头看看林以宜,小声和同桌吐槽:“吃枪-药了吧她,吓死我了。”
下一刻,修长有力的手从外面扶住门框,像是在给她收拾烂摊子,不疾不徐地将门合上。
第38章 、醋劲
走廊上。
雨声淅沥, 寒风卷起雨水,栏杆已经全湿。
盛渔看着眼前冷淡疏离的少年,眼底的失落情绪毫不掩饰,脸上强撑着笑容, 笑得温柔又无辜:“怎么才去了一次就想要退出广播站?”
她过来本想和岑清许说下上次广播的反响, 没想到还没高兴多久, 岑清许就突然提出退出广播站。
岑清许语气平淡:“不想去了,抱歉。”
“那我不好和站长交差呀……”盛渔始终温温柔柔的,“而且无缘故退站, 大家应该都会失望的。”
她放低姿态,和他商量着:“能不能再坚持一下, 一个月后再退,行吗?”
一墙之隔的教室格外安静,被他合上的门再没打开过, 他收回视线, 沉默着点了下头。
盛渔如释重负,舒心一笑:“谢谢。”
岑清许走进教室, 林以宜正拿着保温杯,小口喝着水。见他过来,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两秒,就不冷不淡地偏开脸。
眼角余光瞥见他坐下,她没说话,故作轻描淡写将杯盖旋紧,刚要放在一旁,就听见岑清许干净清润的声音响起:
“我和盛渔提了要退出广播站。”
林以宜心底漾起一些意外, 眉毛无意识挑起又被她轻轻压了下来, 佯装不在意, 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音:“哦。”
“她让我一个月后再退。”岑清许说。
林以宜一听立马淡定不了,猛地看过来,“为什么?”
岑清许言简意赅:“不好交代。”
林以宜没搭腔,却无意识皱起眉毛。
诚然,岑清许只去一次就退出,站在盛渔的角度,她确实没办法和其他人交代。她抿了抿唇,轻问:“你答应了?”
岑清许:“嗯。”
“好吧。”林以宜说,“反正一个月就去四次,你这段时间就辛苦一点。”
“嗯。”
林以宜从书堆里翻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拿着书的一瞬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
岑清许无声看过来。
林以宜对他笑,眉眼漂亮恣意:“固元膏很好吃。”
岑清许定了定心神,唇角扯起弧度慢慢加深,主动的,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露出一个稍显僵硬不自然、却发自内心的笑。
-
周三这天,岑清许再次还款一千五。
“还差五百。”林以宜看了眼桌上的小日历,挑起眉毛,意味不明地说,“马上就到期限了,要不你干脆别还了,逾期算了。”
岑清许没搭腔,转回头。
林以宜盯了他半晌,莫名觉得好笑,自顾自地弯了弯唇。
下午放学,林以宜原本是想和岑清许一起去岛屿巷,但刚出学校就接到张夏生的电话,刚接通便传来懒洋洋含着笑意的声音:“猜猜我在哪。”
林以宜坐在车后座,懒得搭理他:“地球。”
“……”张夏生低低笑出声,末了止住笑,慢条斯理地说,“傻子,回头。”
林以宜皱了皱眉,心中腾起一个不好的想法,她扭头看向身后。
不远处,张夏生一身夹克长裤,脸上漾着灿烂的笑容,在注意到她的目光,举起手机在半空中晃了晃。
“……”
林以宜额角隐隐作疼,她轻扯了下岑清许的衣料,“停下车。”
岑清许不明所以地停下,一只长腿支在地面上。他回头,却看见林以宜下车径直往前方走,她面前的男生也不疾不徐地往这儿走来。
岑清许眼眸一压,安静地看着他们。
张夏生双手插在外套兜里,一副散漫慵懒的模样,慢悠悠在她面前站定:“好久不见啊。”
林以宜皱着眉:“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过来。”
“我和你说了啊。”张夏生无辜地耷拉着眉眼,“难道你忘记了?”
“……”
林以宜懒得和他掰扯,啧了声问:“你来A市干什么?”
“玩。”
“……”林以宜有点儿无语,都高三了,再过两三个月就要高考,还想着玩。她把吐槽的话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便折回,对岑清许说:“今天我就不去看爷爷了,改天吧,你先回去。”
岑清许沉默。良久,他闷闷地挤出一个字音:“好。”
林以宜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她刚说完就转身,凶巴巴地对张夏生说:“你给我过来。”
张夏生轻笑一声,懒洋洋走来,手依然插在兜里,“咋了?”
“岑清许。”林以宜右手向上指了指岑清许,又转向他,给他介绍张夏生的名字,“张夏生。”
张夏生看向面前穿着校服的少年,微抬起下巴,眼还带着笑意,示意性地点了下头,就当打了招呼。
岑清许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眼眸却黑沉得吓人,他语气平淡,喜怒不形于色,“我先走了。”
林以宜“哦”了声,见岑清许骑车离开,她走去马路旁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去嘉里。”
张夏生打开后座车门,坐她旁边,瞅着她一脸笑吟吟。
“你什么时候到的?”林以宜丝毫不理睬他含情的眼眸,生硬地问。
“刚到。”张夏生懒散笑,“去酒店放下行李就来找你了。”
林以宜没什么表情应了声,又问:“什么时候回去?”
张夏生脸上的笑一怔,很快唇角的弧度加深,拖腔带调地问:“我刚来你就要赶我回去啊?”
林以宜才不会配合他,在他的目光下点头承认,语调没什么温度,“这儿没什么好玩的,你还不如趁早回去,争取考个三本。”
张夏生没忍住笑出声,丝毫没有生气:“这么瞧不起我?我虽然成绩不怎样,但本科线还是稳的。”
林以宜双手抱胸,嗤笑了声。
“反正我也请了长假,那不然这样,”张夏生直勾勾地看着她,看似和她在讨论,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学习好,你辅导我。”
林以宜差点要翻白眼:“你要不要脸,要我一个高二的教你高三的?”
“嗯。”张夏生脸上没有丝毫的廉耻,反而厚着脸皮,依然面带笑容,“怎么样,考虑一下?”
林以宜一个白眼翻过来,毫不留情地拒绝:“没空。”
来到嘉里,林以宜作为东道主,请张夏生吃饭。
张夏生是海城人,口味也比较清淡。两人吃完饭,林以宜带他在附近逛了会儿,她没什么精神,一路上都爱答不理的。
还是张夏生打破了沉默,话题突然扯到岑清许身上,“下午那个男生……你班上同学?”
“嗯。”林以宜揉了揉酸涩的眼。
“长得不赖嘛。”张夏生说。
林以宜瞥了他一眼,“你看上了?”
“……”
张夏生“扑哧”笑出声,话语直白地说:“你明知道我看上谁了。”
林以宜瞥了他一眼,没再搭腔。
她往前走,忽然之间,霍然意识到岑清许的感受。
她这么直白露-骨地调戏岑清许,也难怪他不回应。
因为,是真的油!
林以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突然也能理解岑清许了。
隔天,林以宜迟到了。
她昨天回来得晚,写完作业已经凌晨,再磨蹭了会儿,很晚才睡着,早上没有意外地爬不起来。
她在第一节 课才来到学校,语文老师早就对她见惯不怪,什么也没说,就让她进教室。
林以宜坐上座位,看了眼黑板,从书包里拿出语文练习册,不清楚老师讲到哪里,她轻声问岑清许:“讲到哪页了?”
岑清许目光落在前方,没有一丝偏移。
林以宜以为他没听见,用手肘碰了碰他,依然压着声音说;“问你话呢,老师讲到第几页了?”
岑清许偏眸,一言不发地把摊开的练习册往她那边移动一寸,林以宜看到页数,翻到讲的那一页。
一上午,岑清许都沉默不语,林以宜和他说话,他也只是一两个字回复,比以往更加疏远淡漠。
林以宜觉得莫名其妙,见他神情寡淡,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