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许没说话,气息微屏。
通话沉默了好几秒,林以宜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阿许?”
岑清许:“嗯。”
林以宜还在出租车上,不小心睡过去了,她看了眼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商铺霓虹灯,问:“怎么了?”
岑清许的嗓音听得不太真切,察觉不出他的喜怒,“你在哪里?”
林以宜下意识说:“家里啊。”
岑清许转眸看了眼黑漆漆的房子,神情有一丝恍然,以为她睡着了便没开灯,“我就在你家门口,看见没开灯,以为你没回来。”
林以宜:“……”
她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你在我家门口?”
岑清许:“嗯。”
林以宜心里一阵发慌,捂住听筒问了声司机还有多久,又把手机贴到耳边,问:“你来我家干嘛?”
岑清许垂眸,淡淡看了眼车座上的小说,嗓音在夜色里有几分柔和:“我找到了那本书。”
林以宜莫名心虚,压根没跟上他的节奏:“什么?”
“你想看的那本小说。”岑清许说。
林以宜慢半拍,“哦”了声,她咬咬唇,见真的瞒不下去,厚着脸皮改口:“对不起,我刚才骗你了,我没在家,我还在车上,十分钟!十分钟就到家!”
岑清许一怔,他看了眼手表,时针指向数字十,已经很晚了。
左手攥着手机冰凉的机身,他低低出声:“没事,我等你。”
出租车到达小区门口,林以宜飞快地将手心里攥得发热的钱递给司机,丢下一句“不用找了”就一路跑回家。
转了个弯,远远就看见路灯下修长清瘦的身影,林以宜喘着粗气,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胸口剧烈地起伏,因为疾跑额间沁出热汗。
“你等多久了?”她好不容易喘匀了呼吸。
岑清许说:“没多久。”
林以宜盯着他,呼吸还有点儿粗重,说话也带着些鼻音:“又骗人。”
岑清许把书递给她,林以宜接过,心情有些复杂:“你为什么不明天送过来,明天周末,或者你发消息给我,我去找你啊。”
“你说很想看。”岑清许没觉得在这儿等了几个小时是错误的决定,只要送到她手上就可以。他看见她鬓角被汗湿的黑发,沉默半晌,轻声问,“你去哪了?”
林以宜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张夏生今晚的飞机回去,我去送他了。”
她神情坦荡,语气也自然,仿佛在说今天吃了什么般平常。
岑清许黑眸沉沉地看着她,良久,喉咙有些发干:“哦。”
第45章 、过往
夜幕低垂, 月朗星稀。
周边万籁俱寂,幢幢房屋窗口透出的光在夜色中流淌。已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城市这端住宅区变得沉寂。
“我没告诉你,”林以宜隐隐觉得现在的气氛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和压抑, 她字斟句酌半晌, 还是决定跟他说清楚原因, “是因为,担心你会多想。”
岑清许低眸安静地看着她,他一声不吭, 让林以宜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完全是硬着头皮站在他面前。
她第一次感觉到岑清许无形之中给人的压迫感, 透明的、却犹如看不到边的天空都往她身上沉沉地塌下来。
在她忍不住眼神飘忽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嗓音一如既往的干净清冽。
“是我没提前和你说。”
他没和她说要过来,是因为他顾虑找不到书, 或者要找很久, 不想给她的希望又落空。
在这站了许久,以为她有事要忙, 没有打电话,没有催促她。
一心只想给她惊喜。
岑清许轻轻弯了弯唇角,语气刻意放缓,变得温和:“我的原因,你不要自责。”
“……”
他这样一说,更让林以宜觉得过意不去。
岑清许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笔挺清瘦的背脊直起来,嗓音淡得如同如水的月色, “我先回去了。”
林以宜下意识地问:“不进去坐坐吗?”
“不用, 太晚了。”岑清许握住车把手, “你早点休息。”
林以宜看着他离开,身影和自行车渐渐消失在浓郁墨黑的夜色中。
她抬手揉了揉眼角,转身推门进去。
时钟转到零点的时候,岑清许才到岛屿巷。轻微的动作在黑夜里都显得格外响亮,住宅房传来几声狗叫,他一言不发,把自行车停在楼道下面,上好锁,才上楼回家。
他把动作放得很轻,钥匙插在门锁里“吱呀”一声,摸着黑进去,把书包放下,点亮客厅一盏台灯。
里屋传来吴爷爷苍老的声音:“阿许,你回来了?”
岑清许有些意外,走过去:“您还没睡?”
吴爷爷手撑着床边坐起身,上半身倚着床头,边摩挲着找墙上的灯开关,“啪嗒”一声房间变得明亮。
他看向岑清许,眉目慈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你梅姨说你今天没去她那儿。”
岑清许没有说谎,语气无波无澜:“给林以宜送书,等了一会。”
“哦。”吴爷爷也不懂学习上的事。
老人家一般都睡得比较早,吴爷爷平常都是八点到九点的样子就会睡觉。今天这么反常,凌晨了,面容眼睛还是清醒的。
岑清许沉吟片刻,问:“您在等我?”
吴爷爷抬头看了看他,犹豫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今天……”
他话哽在喉咙里,看着岑清许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久久吐不出一个字音。岑清许颇有耐性,身躯俯下,蹲在床边,神情平和地听他接着说:“什么?”
“你妈妈来了。”吴爷爷长叹一声,认命道。
岑清许神情一怔。
几乎是反应后的下一秒,温和彻底褪去,他又恢复成以往冷淡漠然的样子,浑身拒人之千里之外的气场,现在更是有过之而不及,眉眼冰冷,藏着化不开的冰雪。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背对着光,面容隐在阴暗处,看不太清神色。
吴爷爷深深地叹气,他看着发黄的墙壁,半天才不是滋味地开口:“她过得很不好……生病了。”
岑清许没搭腔,他沉默着,立在那儿,像悬崖处的青松,风过悬崖,也屹立不动。
吴爷爷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岑清许是岑雅的儿子。岑雅年轻时是这一片出了名的美人,虽然家境不怎样,但父母还是从小把她宠到大,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养成她眼高手低、心比天高的性格。
岑雅在卫校读了几年书,毕业后在一家医院实习,没多久巷子里就有人传出,岑家的女儿频繁和一位香港富商出去游玩。
九零年代初期,风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更别提一辈子呆在这儿、没什么文化的居民,思想保守,又爱在背后嚼舌根。
岑家被人指指点点,父母出去都抬不起头。然而岑雅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豪车常常在巷子口停下,她踩着高跟鞋,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公然穿过坐在两边闲聊的人,目不斜视,也不会他们顷刻间响起的议论声。
很快,岑雅辞去了护士的工作,每天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拎着回来。
富商似乎被她迷得鬼迷心窍。岛屿巷子的居民看见岑雅每天这么高调,拎着一堆礼物。风向渐渐变了,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都在羡慕岑家好福气,女儿长得这么漂亮,还找了个好人家。
就在岑雅也这么认为,想要用孩子来要挟,让富商开口求婚。她故意戳破了套子,成功怀了孕,然而男人的反应却让她始料不及,直接变了脸色,压根不认这个孩子,后面干脆拒之不见。
岑雅有点慌,但多年来因为美貌被人捧着的自信,没有让她往坏处想,只是以为富商暂时接受不了,等后面就会慢慢好转。
可是当她生下孩子,富商在A市的工作结束,无声无息地回了香港,音信全无。
未婚生子在当时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岑父和岑母恨铁不成钢,每天面上都愁云密布。岑雅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做完月子就化着妆每天出去,把孩子丢给父母,自己无事一身轻,觉得有没有小孩都影响不大。
孩子一岁多的时候,还没有名字。
尽管这是他的外孙,但岑父看着这小孩就碍眼,更别提给他取名了。岑母实在看不下去,催促着女儿赶紧给孩子起个名字。
岑雅在镜子前刷着眼睫毛,脑海里莫名响起今天回来巷子里的小学生在摇头晃脑吟诵的诗句,便想也不想地说:“叫岑清许吧。”
岑母想着事已成定局,一家人这么过下去也好。她摇晃着小孩的手,眉目带笑地哄着他:“清许,清许哎……”
只是好景不长,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岑父和岑母所在的工厂发生爆炸,工厂里的人几乎全部去世,成了当时轰动全国的爆炸性新闻。
岑雅没了父母,只能一个人带着孩子,重担全落在自己肩上,这下才觉得不轻松,每天都被烦死,这个孩子禁锢住她不能出去,想做事也没办法。
孩子渐渐长大,岑雅却早已没了耐心,认为是这个拖油瓶束缚了自己,害自己不能出人头地。
慢慢地,她将目光瞄准了三栋的老头,都是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她知道吴老头是被儿子赶出家门,现在一个人吃住。
在冬季的一个下雪天,气温极其寒冷,她牵着岑清许的手,来到吴老头家门口,双手抱胸睥睨着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儿子不养你吧,我给你送个孩子,以后他给你养老送终,要不?”
时间过去了十多年,吴爷爷甚至还记得她当时的语气,轻飘飘的,稀疏平常,就像是在完成物品交易。
从思绪中抽出身,吴爷爷浑浊的眼球动了动,再次看向岑清许,慢慢蠕动着干瘪的唇:“……你要见见她吗?”
岑清许沉默良久,什么话也没说,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
留下吴爷爷唉声叹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有心事压在心里,吴爷爷不到六点就早早起床了,然而岑清许的房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客厅、厨房也没有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去了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吴爷爷把拐杖放在沙发旁,撑着沙发边坐下,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挺不好受,重重地叹气。
-
昨晚,林以宜回到家,就不那么困了。她洗完澡回房间,看见放在桌上的小说,茶色的眼眸情绪暗涌,她抿了抿唇,拿起书坐在桌边看。
她翻了翻,翻到上次看到的情节,密密麻麻的文字旁边,被人用黑色水性笔写上一句话:“少儿不宜。”
这字迹遒劲有力,是岑清许写的。
林以宜忍俊不禁,脑袋登时浮现出他看这本小说时皱着眉一脸不解的样子,估计是忍了许久,才在旁边写上这句话。
她捧着书看起来,因为明天是周末,时间上就比较放肆,看到三四点才撑不住睡着了,隔天快十点多才起来。
阿姨早就做好了早餐,放在厨房保温。
她洗漱完下楼去吃饭,端着盘子来到餐桌,眼角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桌上玻璃花瓶下压着一张纸条。
是阿姨留的言,字迹歪扭生硬,却是在提醒她小心点。
【院门口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一直待在那儿,以宜你小心点。】
林以宜拿着纸条读完,神色一怔,下意识捏着纸条走去落地窗旁,从这儿能看到小花园、院墙和大门。
外面很安静,偶尔有鸟鸣声。
林以宜心下一沉,放下纸条出去,却看见院门口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第46章 、一一
尽管没看到人, 但林以宜看着“年纪差不多”这几个字,莫名觉得阿姨见到的男生就是岑清许,可是她明明亲眼看见他骑车离开了的。
难道他大早上的又过来了?
林以宜啧了声,回屋拿起手机, 给岑清许打了个电话, 然而却没人接。
她想了想, 应该是在忙,他周末上午都要家教。她干脆编辑了条短信,发给他:【你今天来找我了吗?】
岑清许在辅导学生功课, 一直到中午吃过饭,才看到消息。
他沉眸, 一言不发地回复:【嗯。】
几乎是短信刚发出去,屏幕跃然出现来电显示,是林以宜打来的。
岑清许嗓子微干, 沉默着接通。
那端传来少女清丽悦耳的声音, 稍稍上扬的语调,和她的人一样骄矜, “你找我什么事啊?”
“没。”他走出学生家,看了眼长长的街道,两边的树木冒出嫩绿的叶芽,街上初春气息宛如新生一般清新干净,“想看看你。”
这是林以宜听到他说的第一句情话,只是语调依然没什么波澜,反而话语之下隐隐压着一丝冰凉。
林以宜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并且昨晚才见过, 而阿姨通常是六点过来做早餐, 只相隔了短短几个小时, 她不觉得岑清许是这么按捺不住冲动的恋爱脑。
事出反常必有妖,应该是有什么事。
她无意识地点了下头,轻声对着手机说:“那你来我这儿吧,我下午在家。”
阿姨周末的时候中午都会过来做饭,她看见林以宜,想起早上的情景,忍不住问道:“以宜,你有看到阿姨写的纸条吗?”
“嗯。”
“你小心点啊,最近新闻上违法犯罪的人太多了。”阿姨再一次叮嘱,“我今早过来,就看到那个男生站在门口,虽然没看清脸,但给人的气质太吓人了,阴沉沉的,我问他一句话也不说。”
林以宜不自觉笑了声,觉得阿姨太夸大其词了,她宽慰道:“阿姨没事,他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