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遂静默地看着她。
古诗说多情总被无情恼,殊不知无情也会为多情烦恼。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遂扫过她微微浮动的裙边,开口说了连他自己都惊讶的话。
“如果你高考考到650的话,我会再考虑。”
那时的沈遂以为自己对她无意,但这话中的隐秘心思经不起任何细究。
就像她抱着的那本颠倒的杂志。
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拒绝,而是说出那样的话。
多年后,已经成熟的沈遂才有了答案。
少年人总是对喜欢不屑一顾,又怕她喜欢上别的人,把一个拖字诀误当做宝典。
那是他人生中最兵荒马乱的一刻,他的理智和冷静全无踪迹。
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总好过被直接拒绝。
时芋红着脸点点头,然后小跑着离开图书馆。
沈遂看着她欢欣雀跃的背影逐渐远去,像一只灵动的小鹿进入深林,很快就无觅踪影。
在那一瞬间,他是失落的。
只是这样的心思隐晦而深沉,年少的他终究不愿意承认。
之后的岁月里,时芋真的就像鹿入深林般,从他的生活里快要消失不见了。
也不再追在他后面,和他一起去食堂。
无意中,他在学习资料上翻到王维的《相思》,不知不觉亲手抄录在崭新的笔记本上。
抄完后,他拿着笔记本出了教室,刚好看见她和同学一起往多功能教室走。
想起手里的笔记本,第一次,他心虚地躲在墙后,静静地等她离开。
路上只有她和那个叫黎苏的女孩儿。
黎苏自顾自地说着:“我觉得你这样不行,你要真喜欢沈校草你就去追他,去和他见面。你这样埋头学习,能成功个鬼?我还是第一次听过用学习这种方式追人的。”
时芋停下脚步,摇了摇头说:“既然说好了考到650,他就给我回答,那他就不会骗我。”
黎苏气得双手叉腰:“你月考多少分,你还记得么?”
时芋回答:“五百一十三分。”
“他要你考到650啊!650 那是普通人能考出来的么?”
时芋静默片刻,说:“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怎么跟你说不明白呢?”黎苏快要被她气死了,“他要真喜欢你就不会劝你去学习,就是不喜欢你才喊你好好学习!”
时芋抿了抿唇,最后倔强地说:“我不信,他不喜欢我直接拒绝好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啊!!!”
黎苏气得土拨鼠叫一声,然后又无奈地戳了时芋脑袋一下:“我怎么遇见你这么颗倔强的芋头啊!”
两人很快离开。
沈遂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缓缓离开。
从那以后,他会从无意中抄到情诗,变成收集那些关于爱情的古代诗和现代诗。
校园里的八卦总是传得飞快。
时芋那天的告白,有好几个去图书馆的同学都听到了,所以时芋喜欢沈遂这件事变得人尽皆知。
不少女生在听见沈遂的答复后,也跑来问可不可以和时芋一个待遇,甚至可不可以插队,排在时芋的前面。
沈遂都没有丝毫犹豫,全部拒绝。
后来高考出分,她考了646分,在他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拉黑退网一气呵成,让他完全联系不到她。
他花了两天时间才要到她家的地址,他带着那本笔记本去了她家楼下。
隐约的路灯下,可以看见茂盛的桂花树上,点缀着金黄的花苞,星星点点,美若繁星。
他捡了一颗小石子,砸在她窗前的风铃上。
风铃哗哗作响,她的脸也就出现在窗边。
时芋喝了很多酒,进门时还被妈妈说了。
徐桂言见她没有醉,也就轻拿轻放,完全不知道时芋的特殊体质。
她肿着双眼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翻出手机打开电视剧,一边哭一边看男女主结婚的场面。
突然,她房间里的风铃响个不停,地板上还有一颗灰色的小石子。
谁呀?
干嘛砸她的风铃?
时芋气呼呼地走到窗边,低头往下看,却不曾想看到少年清冷的脸。
他站在桂花树下,抬着不真切的眉眼凝望着她。
时芋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影,所以没说话。
沈遂也没说话,晚风徐徐,吹来一阵让人鼓动不安的燥热。
他忽然低下头,打开了笔记本。
时芋看不见他的脸很是不舍,忍不住扒在窗户边看他。
沈遂撕下笔记本的第一页智,抬起头说:“退远点儿。”
时芋听见他的声音才惊觉他是真的人。
她怔怔几秒,一直退到房间里看不见了,他才让停下来。
时芋站在房间里正觉得奇怪,忽然一只纸飞机飞进窗户,落在地板上。
她疑惑地捡起纸飞机,展开一看,发现上面是他抄的一首《相思》。
白纸黑字,他流畅的行书像艺术品一样好看。
而他抄的那首诗,好像是一首爱情诗唉?
就在时芋游移不定时候,又一只纸飞机飞了进来,展开又是一首《当你老了》。
时芋只来得及把诗看完,一只又一只的纸飞机飞了进来。
直到沈遂把整本笔记本撕完,他才终于停下,等着她看完后的回应。
十分钟后。
时芋拿着那叠写满爱情诗的纸,出现在窗口前。
她的双眼还是肿的,可脸上的红更深,她说:“等我,我马上下来。”
说完这句话,时芋就消失在窗口处,像一只真正翩跹的蝴蝶,飞奔下楼,来到他的面前。
四目相对。
这一次他主动拉起她的手,来到社区里无人的角落。
夜幕上月隐星稀,没有美景却是良辰。
他低头注视着她,说:“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还要喜欢。”
那一瞬间,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推着时芋,让她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偷亲了一下。
之后,他们牵着手,亲昵地坐在地上。
谁也没有说话,但美妙的感觉萦绕在两人身边。
他闻着她身上浓郁的果酒香气,笑着凝望她的眼睛。
傻乎乎地坐了一个多小时,夜色转深,短暂的分别也随之而来。
在他临走的时候,她捉着他的手臂,反复地念着:“你明天记得来找我,一定要来找我。”
少年眉目间都是肆意的暖春,他笑着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说:“我会来的,一定会来的,别担心。”
第45章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第二天一早, 时芋被妈妈叫醒。
“我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你坐大巴提到小姨家去。现在天气大, 你早上去凉快。”
简单洗漱后, 时芋半睡半醒,提着鱼出门去了。
等时芋一出门,徐桂言就给妹妹打电话。
“明芳啊, 我让芋头提了一条鱼过来。你就让她给琪琪补习留她住几天。”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孩子大了心思深了,我看她心情不好想让她在乡下散散心。”
挂掉电话后,徐桂言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从小乖巧听话, 昨天居然会学人家买醉了, 喝得满身酒气的,不如让她去乡下疯几天, 疯够了就什么都忘了。
徐桂言看一眼空荡荡的屋子, 出门和邻居聊了几句上班去了。
又一次,沈遂来到桂花树下。
时芋卧室的玻璃窗紧闭着, 他以为她还没起床,于是在树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等着等着,有两个男生抱着篮球路过。
其中一个看见沈遂非常震惊,对另一个男生说:“李伟快看, 是沈遂!卧槽, 他怎么在这里?”
李伟抱着球, 扫了沈遂一眼,只是说:“快走吧,别管他。”
“不行, 我要去问问。”
那个男生强拉着李伟走到沈遂面前, 好奇地问:“沈同学, 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遂看了两人一眼,回答:“我在等时芋。”
那个男生一听,憨憨笑了两声说:“你等她啊,听我妈说她……”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赶紧走。”
李伟打断男生的话,拉着对方走了。
沈遂站在树下,深深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继续等着时芋。
出了社区,那个男生见李伟脸色不好,问:“你干嘛刚刚不让我说话?”
李伟瞟他一眼说:“孙从超你别多管闲事,不准告诉他时芋去哪儿了。”
孙从超惊讶地:“不是吧,你还喜欢时芋啊?”
李伟听了没说话。
孙从超揽住好友肩膀说:“我小时候也喜欢过时芋,她那么漂亮是个男生都喜欢。但是吧,她不喜欢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还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也没见她喜欢我们中的哪一个啊。”
李伟停下脚步,砸了下手里的篮球才说:“反正你不准跟沈遂说时芋去哪儿了。”
虽然觉得好友不对,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孙从超只好依了李伟。
所以第二天,两人路过桂花树,又在树下看见沈遂的时候,孙从超没有多事。
这一次,倒是李伟先开口说话了。
“他一直守在这里也没用,时芋不喜欢他,也不知道死缠烂打给谁看。”
孙从超啊了一声,不经大脑的话就脱口而出:“时芋不是在追他么?”
李伟瞪了孙从超一眼,下意识说:“假的。”
孙从超震惊了,呆呆地盯着李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李伟见沈遂的目光看过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体面地圆谎。
情急之中,李伟忽然想起班上女生看言情小说时的大喊。
“啊,男主竟然是因为跟别人打赌才去追的女主,好虐啊,哭死我了。”
当时李伟只觉得这种情节很白痴,但现在,他只好拿来用了。
李伟冷笑一声,如法炮制说:“时芋和别人打赌才去追的沈遂,玩儿他而已,根本就不喜欢他。”
孙从超听了,直觉猜到李伟在撒谎,虽然两人是好友,但李伟不该在背后说时芋的坏话。
想也没想,孙从超说:“不可能吧,时芋不是这样的人啊。”
李伟被拆穿谎言,憋红了脸。
但他不想就这样被沈遂看见,于是赌咒发誓说:“我要是撒谎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李伟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孙从超不好再揭穿李伟的谎言,只好拉着李伟快速离开了这里。
沈遂根本不信李伟的话,他在树下又等了三天。
他会一直等,等到他们见面,等到她的亲口回答。
只是等到第四天上午的时候,沈遂突然接到保姆的电话,说老夫人突然晕倒被送进了急救室。
沈遂只好搁置这件事,打车去了医院。
“后来我奶奶的病情恶化,紧急送往国外的医院,我也跟着去了国外。”
说完这句话,沈遂在时芋的床边坐下。
时芋站在他面前,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他盯着她怔怔的脸,叹息一声说:“我的联系方式保留七年不变,就是在等着你给我打电话。我不信那个荒诞的理由,但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七年都不联络我。”
听着他的话,时芋回神。
她抿紧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喝酒误事,以后别喝酒了?
还是她自己也不记得这件事,所以她也是受害者?
就在时芋发呆的时候,沈遂忽然伸出手,把她拉到他腿上坐着。
几秒之后,时芋的锁骨上传来微微的刺痛,她一回神,才发现他的头埋在她的脖子处,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交往半年多,他们从未如此亲密过,时芋一下就红了脸。
等他的头离开她的脖子,她偷偷去看他的脸。
他沉静的眼眸依旧幽深平静,但他刚才的举动就是在宣泄他的怒火。
大猫咪生气了是真的会咬人的。
时芋不仅脸上发烫,连耳朵也红透了。
她咬了下唇,纠结地开口:“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喝不醉还会断片儿。”
沈遂冷哼一声,想起李伟的话,又说:“他当初赌咒发誓被车撞,结果他开这么多年出租车也没事,可见誓言都是骗傻子的。”
时芋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在年轻的时候犯错很正常,但整整七年过去,李伟都没有告诉她这件事,那就不值得被原谅。
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他的脸一下。
沈遂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嫣红的双唇上。
当他逐渐低头时,她忽然开口:“对了,你说你给我送过写满情诗的纸飞机,我来找找看。”
说完,她就推开他,在屋子里翻找起来。
两个小时后。
时芋把卧室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没有找到当初他送给她的纸。
甚至连她当初写的废情书都被找了出来,被他连那本《西游记》一起没收了。
唯独没有他送给她的东西。
见她找得满头大汗,还越找越失望的模样,他忍不住说:“别找了,可能你当时已经丢掉了,我再抄一遍给你。”
时芋立刻摇头,坚定地:“不可能,这种东西我只会当宝贝藏起来,不可能丢掉的。”
说着她又一次环顾整个房间,抬腿准备往书桌那边走。
只是没想到地上有一支羽毛圆珠笔,她一脚踩上去,身体往前倒,连带着把他也扑倒在床上。
吱嘎一声,老床发出巨大的响声。
她有几分慌乱地:“我的床!不对,是你没事吧?”
沈遂哼了一声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