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山崎的骨相长得好,皮肉紧贴像是被骨头架开了一般,整张脸最□□的就是这双外双丹凤眼,近似菱形的大眼睛,睑裂长且宽,眼尾要高于眼角,内眼角朝下,眼尾平滑略微上翘延申,呈内尖外阔的斜四边形。
“我都不记得我的样子了。”陈映珍摸了一会儿便气馁。
没有人教会谭山崎如何安慰人的技能,就连罗文作也只教会她如何抗压。
甚至这一路走来,她没有机会、抑或需要去安慰任何人。
周霏看似柔和爱哭,实际上也是个外柔内刚的,遇到天大的事情,给周霏些许时间消化一下,周霏顶多只哭几分钟,就咬咬牙站起来扛事了。
俩人在市场买了菜,便回到出租屋。
这一带都是居民楼,楼下有个小花园,平日里老人小孩居多。
周霏在出租屋附近找了份超市收银工作,每晚准时六点下班。
陈映珍在这一带差不多熟了,偶尔会去接她下班。
可自从上次被周霏捉到,有小孩故意往陈映珍身上,脚下扔小石子、小玩具、偷偷在她身上粘口香糖。
周霏气坏了,偏偏她们又拿小屁孩和他的家长没办法。
陈映珍劝她算了啦,算了。
陈映珍的好脾气,只加速引发了周霏剧烈的怒火。
周霏咬牙反驳一句:“凭什么!这个世界没天理了!”
人可以这样一直倒霉吗?
从那以后,周霏就勒令她,在没有治好眼睛之前,陈映珍只能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了。
谭山崎却不同意,在她看来,周霏这样的做法跟候光辉半斤八两。
陈映珍需要的是外界平等的看待,而不是圈养起来的保护。
后来她们都有意各退一步,但还没想到对策,于是这段时间陈映珍依了周霏,没有陪同的情况下足不出户。
周霏每日上下班通勤时间加起来都不到半小时,六点一刻,周霏就打开了出租屋的门,她们正在屋里看电影,谭山崎不时跟她讲解电影画面。
这是她在网上搜来的,关于失明的人如何观看电影,网上就有答案,叫做无障碍电影,分别有两种建议,一种是她们可以选择去无障碍电影院,另一种是下载网上针对某部电影的口述影像解说稿,与电影同时播放。
周霏回来的时候,她们才看到三分之一。
四目相对,谭山崎站起来,“做饭。”
三个人里,陈映珍看不见,谭山崎只会做简单的小炒和凉拌,只有周霏会做硬菜,她们特意买来,且备好宫保鸡丁和油焖大虾的食材和辅料,就等着周霏回来。
陈映珍吃了饭,先下桌去洗澡。
周霏开了罐啤酒,跟她碰杯,俩人坐在阳台,她支着长腿,倚着小木椅子后仰,只觉得生活好不惬意。
“说吧,你不是前天才走吗?怎么又回来了?”周霏抿了口酒问。
俩人就坐在阳台门边,空调从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陈映珍不知道她前日回东山,因此今天见到她连问都没问。周霏却是知道的。
“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她摸着下巴,答非所问,问周霏,“跟小时候相差大吗?”
闻言,周霏扭头看她,定睛须臾,才说:“你十三岁,我才见你第一面。认识不到四年,顶多也就只能说是长开了吧,相差大是肯定没有的,只是有点瘦了。怎么了?”
谭山崎不回答,再问:“那如果你好几年没见我了,能把我认出来吗?”
周霏拧了下眉,椅子后仰,摸来屋里柜子上的烟。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就是你妈照着你样子整的,天天看着,我还不能认出来你?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来。”
“给我一根。”谭山崎朝她伸出手。
周霏抽出一根烟,合上,把烟盒丢给她。
玉溪。
她还没抽过,天天在剧组蹭莫时弼的烟,要么拍戏要用的金陵十二钗,要么是莫时弼抽开了的芙蓉王。
“我妈死了。”谭山崎点了烟,没来由地说了这么句话。
周霏没说话,或许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在座谁没死过妈。”谭山崎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过两秒钟,她直接插入主题,“我知道了,他叫罗文作。”
周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深吸烟的动作一顿,又不在意,继续抽烟,直到烟挪开,才不解地问:“谁,什么作?”
“罗文作,就他。”
啊,周霏登时反应过来了,又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你怎么是这副样子?”她问,“不高兴吗?”
“我看起来像是高兴的样子吗?”谭山崎托腮,平静地说,“我不信他不记得我,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不记得我,那他就是故意的。”
“我想了很久,三年,四年,想他可能死了,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又或者失忆?植物人?回来找我的路上吃了没熟透的菌饭?又或者被毒贩又活埋了一次,这回没得人救他了,”
周霏:“……你能不能盼着他点儿好。”
“但事实就是,人家屁事没有,就是没来找我,”谭山崎惆怅地,一口酒,一口烟,“我好傻啊,为他找了个千百个借口,结果人家回去继承家业了。”
“……他叫什么来着?哪个字。”周霏忽然问。
谭山崎掏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这三个字。
周霏眼看着,说:“牛逼啊,怎么你认识的人都有百度百科。”
谭山崎说:“是吧,我也这么想。”
“我昨儿到今天,脑子都是懵的。”谭山崎说,“看到他的时候,脑子就开始嗡嗡嗡。霏霏,你有谈过恋爱吗?”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谈过。”周霏说。
“那有点太早了吧。”谭山崎发自内心道。
“对,”周霏坦荡荡地说,“初恋这一段,甚至初吻都没献出去。”
“那现在初吻还在吗?”谭山崎好奇地问。
“初二给了个傻逼。”周霏啧了一声。
“倒霉。”她微叹,托着下巴颏,又说,“真没劲儿啊,活着真没劲儿。”
“你被陈映珍传染了?”周霏看她。
“被你俩传染了。”谭山崎随口道。
“那你觉得怎么有劲儿?”周霏问。
“不知道。”她坦白说。
“那换个说法,”周霏想了想,“你有没有想过,找到他后要干什么?叙旧?一起生活?”
“谈恋爱。”谭山崎笃定道。
“他知道你这个想法吗?”周霏沉默半晌,问。
“知道。”谭山崎气馁地耸肩。
“那难怪人家不敢认你啦。”周霏恍然大悟,笑了起来,“我说呢,怎么回事儿,原来是这样。”
周霏的猜测,她并非没想到,但小时候做事哪想到这么多,喜欢就表白了,难道还让她藏着掖着好几年,等到长大再表白吗?如果让谭山崎重来,她还是会在发现自己对罗文作有那么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后,当机立断地示爱。
这世界这么多人,她是幸运,才能与这人久别重逢。可时光倒流,指不定他们就此别过了。
“那他怎么说的?”周霏好奇地问,又补充,“当时。”
“觉得我在开玩笑。”谭山崎掐灭了烟屁股,“最开始。我说多几次后,他才觉得不对劲,才开始重视。”
“重视,然后呢?”
“试图干涉我的想法,”谭山崎又重新点了一根烟,深呼吸一口气,“你知道家长心态的人都这样,说什么,你还小,你懂什么是爱?但他要厉害一些,他说……”
“你确实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但我不认为你有多么喜欢我,别忘了你昨天才骂过我。你现在的心态,只是觉得自己十三岁了,长大了,是该有一个喜欢的人了,而我刚巧跟你朝夕相处,方圆几十里你能见到的唯一的活人,姑且是个合适的人选,仅此而已罢了。等你走出这个屋子,多的是你喜欢的人。”
“他在侮辱我的爱意。”谭山崎斩钉截铁道。
周霏耸了耸肩,心底里其实很同意罗文作的话,表面则憋着笑道:“你现在就像是一个青春期被家长逮到了早恋的少女,觉得自己爱惨了谁,实际上语言苍白。”
“你的意思是,”谭山崎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他?”
“你只是信任他。”周霏说,“我理解你,就像去年的我一样,我也很信任你,离不开你,说不定你也只是这样,不想离开他,但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没有谁离开谁就会活不下去,你看你这一年,也活得好好的。”
“可我喜欢他啊。”谭山崎觉得自己仍然转不过弯儿来,心里好不烦躁,脑子里像是百来根黑色毛线缠在一团,“难怪有句老话说,当局者迷,我现在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你说的这些无法说服我,我这几年陆续做过春.梦,这很难说不是爱吧?”
“……”
虽然她没法说服谭山崎,但谭山崎反过来说服她了。
确实,谭山崎并不喜欢与人肌肤相亲,走在路上不爱牵手,从不跟人一床睡觉,睡着时但凡有人经过,她一下子就能惊醒,就更别提碰她了。
春.梦都不醒?那确实是真爱了。
周霏语塞一阵,过了好半天,才缓缓道:“那人家现在怎么看你?”
谭山崎却默不作声了,端起啤酒罐。
俩人聊了一段时间,啤酒都不冻了,温温地,她回头看了眼小客厅,陈映珍还在卫生间里头没出来。
这是老居民楼了,当时租房跑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两室一厅,卫生间要求是坐厕的出租屋,因为陈映珍不方便,她们首要排除的是蹲厕。
她回到室内,又拿了两罐冻啤出来,一罐给自己,一罐给周霏。
一出阳台,便听见楼下野猫在喵喵叫,树上蝉鸣不止。
“昨晚我们去了海滩,”她坐下小木椅,单手起开了拉环,“人好多啊,我不想想东想西的,就找人一起玩,认识了几个男人女人,一起锄大D,斗地主。”
“不容易,把你逼到这份上。”周霏继续憋笑。
“是吧。”谭山崎怅怅不乐道,“后来就不玩了,喝开了,他们聊的话题乱七八糟,莫时弼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坐了一会儿,他就过来了。”
“为什么过来?”周霏诧异,“他不是想装作不认识你?”
“是吧。”她同意周霏的说法,“现在看来,他就是放心不下。”她说着,喝了一口酒,又有些小开心,心里美滋滋的,“他坐在我身边,我心里狂跳,又不想听他说伤人的话,就扭头跟旁边的男明星说话,结果他用指骨轻叩我的肩膀 ,我吓一跳,回头来看他,他却指着远方,我脑子转不动啦,跟糊了白浆糊一样,就下意识去看远方,海天一色,都是黑的,什么都没有。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示意我收回视线,我就跟扯线木偶一样,轻易被他操纵,回头看他,他却指着我的酒杯,我才发现,我的酒杯里有一枚薄荷叶……”
“然后霎那间我就明白,懂了他的用心良苦。他是想让我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得用手盖着自己的杯子,不然就中招了。”
作者有话说:
罗生视角:她太天真了,到底知不知这些男的在用什么眼光看她?
第48章 【2013】
2013年, 北京。
周霏听明白了,惊叹:“牛逼,你现在不愧是一脚踏进了文艺界, 描述都很有画面感,我现在确实能感觉到你当时该被粉红泡泡包围了。”
“老土,”谭山崎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罐冻啤,一抹嘴巴的湿润,“所以你能理解我吗?爱而不能触碰, 我还不能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 也不敢说爱不爱的事情了,他走得好容易,轻易就让我找了一年多,这还是他主动出现到我面前的,他不想, 估摸着我这辈子都找不到。”
“那他为什么主动出现了?”周霏不解,“又不认你,又出现在你面前,这不是耍赖吗?”
“谁知道呢。”谭山崎扯了一抹笑, 电光石火之间, 她掏出手机。
大抵是酒精上头,脑子里千愁万绪都被放大,做什么都没有顾虑, 只想着解决问题。
“你说他结婚了吗?有没有女朋友?”谭山崎问出心中所想。
“你查查不就知道了。”周霏看她拿出手机。
“你说得对。”她说。
“切。”明明是你先想这么干的。
周霏乐不可支。
客厅传来声响, 陈映珍洗完澡出来了,慢吞吞地趿拉着拖鞋从里出来, 在门口踩了踩门垫, 等拖鞋干了才出来。
没听到另外俩人的声音, 她扶着墙,不解地叫着:“七七?霏霏?”
“哎。”周霏应了声,“我们在阳台,你吹了头发来吧。”
“没查出来。”谭山崎啧了一声,揿灭屏幕,“一点绯闻都没有啊。”
“你还想人家有绯闻有女友啊?”周霏斜眼看她。
“啊,我醉了。”她放下啤酒罐,烟头全掐灭了,挤窟窿眼里。
“放屁,才两罐。”周霏虚踢了她一脚。
“好烦,活着好烦,想要的样样都不如意。”
“你也有怨天尤人这一天。”
手机震动几声,谭山崎放眼一看,叹气:“不想要的排着队来了。”
那是一条短信,来自莫时弼,通知她五天后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