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她硬吃二十多片都没睡着,后半夜爬起来打游戏的时候手有点抖,脑子一片空白,去倒水一路磕磕碰碰,第二天睡醒,手肘小腿膝盖全是淤青,精神浑浑噩噩,像酒后断片,什么都记不清,吃下去的东西有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最后全部吐出来。
横竖睡不着,谭山崎躺在被窝里,扭头便看到昨天才发现没电持续关机状态,后来一直在充电的手机,她坐起来,拔下充电线,又重新躺下,缩进被窝中,将手机开机。
没几个人给她发信息,有也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候。
唯有沈辞中。
沈辞中发入的信息源源不断,谭山崎一条一条滑下来看着。
“那个男人是谁?”
“男朋友?”
“还是说,新的主人?”
“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在百门被人轮的事情?”
“你这么脏,他也愿意接手你吗?”
“不要生气。”
“每次说起这件事,咱们宝贝都会瞪我,我都能想象到你现在又在瞪我的样子,那么可爱,那么的性感,让人兽性大发。”
“想干死你,宝贝,出来吧,主人就在门口等你。”
“还是你想让主人上去接你?”
“胆子大了,看到主人的消息也不回?”
……
到这里,谭山崎才回了一句:我们的合约已经终止。是你说断了这段关系,沈辞中,你当你未婚妻是什么?不要再来找我。
这是那晚上发出的信息,后来她便被人从冷藏库救出,进了医院。
几天没看手机,沈辞中发了新的信息进来。
事发当天的凌晨,沈辞中:
“是吗?那不如看看这段录像?”
“[视频]”
“小狗,主人对你已经很温柔了。”
“视频里小狗发大水的模样,要不要让小狗的新主人过目过目?看看咱们的小狗有多厉害?”
“他们享用过你后,都对你赞不绝口。这我有没有对你说过?”
……
第二天,他已经得知谭山崎死里逃生,住进医院。又是一堆说辞。
“我终于见到你,摸到你了。”昨天的消息。
“你瘦了,下巴都尖了不少。”
“你的主人看起来并不在乎你。”
“他好几天都不来看你。”
“回到我身边吧,小狗。”
“我跟那女的只是订婚关系,不一定结婚,没办法,家里老一辈人迷信,爷爷时日无多,他们只是看中女方的八字,你知道我跟那女的没有任何感情,你也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回到我身边吧,霏霏。”
……
阿普唑仑生效了,一百片一瓶的阿普唑仑吃了五片,终于起效。
到最后,她几乎是半清醒状态,看不清任何字。
删掉。她手抖的敲字回复。
“当初我们签的合同里,拍摄是禁止的,我明明说过不允许拍摄,沈辞中,你是在犯法!”
“删掉。”视频。
“他只是个陌生人。”
“沈辞中,你删掉视频,有话我们好好说。”
敲完字,发送出去,她忍不住下滑着屏幕,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回复。
下雨了。
阿普唑仑已经生效,却还是没有任何困意,原本渐渐平复的心情,随着屋内霎时一片忽闪的亮光,又坠入黑暗,紧跟着的巨响雷鸣,而慢慢焦虑起来。
她紧握着拳头,额头泌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头颅生疼,宛若有无形的力量在紧紧箍着她的脑袋不断挤压,难以呼吸,感觉有一团挥之不去的乌烟瘴气盘踞在胸腔,还在不断地扩大蔓延着,心口要爆了。
再有意识,电闪雷鸣不再,屋内一片敞亮,她的脸上却过了一道阴影。
有人。
谁?
沈辞中?!
谭山崎蓦地睁开眼,睡眠不够,眼皮刺一阵的酸涩感,头痛欲裂。
但模糊中还是看清了床边人的身形。
她惊讶不已,“是你,”声沙,她干咳一声,还是继续说,“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
“没。”谭山崎摇摇头,又低声道,“好久不见。”
“嗯。”罗文作在她床边的椅子坐下。
他大衣未脱,看似刚进来,没打算久坐,只是来看看。
快十天不见,他的头发又在基础上长了一些,算下来他们认识将近一个半月,罗文作的黑发快半个巴掌长,期间约莫是挑时间修理过,头发没有明显的分界线,不挡眉眼和耳朵,不特地打理也好看的短发,干练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斯文沉稳和年轻。
但他长得也的确年轻,今年才三十四五岁,没有明显的皱纹,皮肤仍然紧绷的状态,比不上那些二十来岁的男明星,却别有一番魅力。
成熟的,不再青涩,却让人饱有安全感的气质。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随口说说。
谭山崎焦躁不安,吸吸鼻子,呼吸紊乱,想要坐起来。
阿普唑仑的后劲太大了,她头疼,四肢无力,意识昏沉,宿醉感尤以强烈。
罗文作帮她将床上调。
“院方说你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你要感觉良好,没什么问题,今天就可以走。”
“今天就走。”她立即接话。
罗文作顿感蹊跷地看她,又不紧不慢:“安东尼说,你想要我联系方式。”
谭山崎解释:“我想见你。”
“现在见到了。”罗文作偏头似要找什么东西,看到她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谭山崎也跟着看过去,是亮着的。
她心下咯噔好几下。
瞬间,她的脑海涌入大量信息。
阿普唑仑,用于治疗焦虑症、抑郁症、失眠。可作为抗惊恐药。
根据她的服药经验,服用后会有强制入睡的效果,什么时候起效要靠耐药程度和服用剂量来判断。
她昨天是怎么睡着的?根据经验应该是药彻底起效后突然断了意识。
手机又是怎么放到床头柜上的?按照现实情况,手机在她失去意识前是拿在手中,失去意识后应该会掉在枕头上,床上,脸上,总之不该在床头柜上。
手机一直亮着?这点不奇怪,她每用一个手机都设置了永不黑屏,这是她的习惯。
那——
视频?
……他看到了吗?
一瞬间,谭山崎不敢抬头。
“恕我直言,那种关系的合同,没有法律效应。”罗文作敛回视线,似突然想起,提醒她。
她此刻几乎脸色惨白,灰败。
那接近于菱形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罗文作,眼下的泪痣却显得格外无措,唇齿频频轻启,喉咙声带却是没有声音出来。
罗文作:“抱歉,屏幕的光一直照在你的脸上,替你拿开时候不小心略过一眼聊天的内容,没看到多少。犯法倒是真的,你可以回国找律师起诉。”
没看到多少,么?
谭山崎神色顿时一松,却也不敢松一口气。
也许是在罗文作身上寻求到安全感。
“我不想回国。”她声音低低的,下意识说出心里话。
“可以上UDI或大使馆续签,拿居留证。”
“……”
哪有那么容易。
谭山崎垂下眼睑,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病房门是开着的,安东尼从外走进,叫他一声老板,又叫她。
罗文作应了声,让他去办理出院手续。
安东尼挑眉,他刚进来,罗文作就让他出去,再对上罗文作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以为他们有话要说,于是很贴心地为他们关上房门。
从进门,她睁眼开始,罗文作的情绪便一直处于冷淡的状态,不,自从她与罗文作坦白的那天之后,罗文作便再没有跟她说过几句话,自然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分给她,亦没有多余的眼神想要分到她身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堪……”她小声道。
今天之所以到这里来,这几天替她支付医疗费用,或许都是一个大老板,一个富豪,或是一个资本家为数不多的善心?
谭山崎胡思乱想着,安东尼已经离开了病房。
或许是真无话可说,罗文作亦站了起来。
谭山崎见他有要离开病房的意思,一时间神色慌乱,她几乎是慌不择路的,伸手攥住了男人的西裤。
罗文作转身的动作一顿,有那么一丝诧异,他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谭山崎。
“我……”谭山崎目光躲闪,内心的不安逐渐放大。
这个温吞的我字过后,便没了下文。
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没有叽叽喳喳的鸟鸣,没有仪器运转的噪音。
罗文作没有动,保持着方才停下的站姿,他面无表情,姿态放松,从他脸上外形几乎获取不到一点关于此刻他内心所想的讯息。
似乎终于组织好语言,她半是歉意半是纠结,踌躇不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但我想你……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他在我昏迷的过程中来过,他知道我在这里,我出去之后,他还是可以得知我的行踪,他轻易就能找到我,用钱能解决的问题,我能解决的问题,他肯定也能,我真的,对此没有任何办法了,能出国门,来到这里,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她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说清,尽可能的表述出自己的需求,几乎是以哀求的语气,声音压得很低。
“我的精神状况本来就不见得好,昨天看到他发的消息后更糟糕了。”
罗文作沉默而长久垂着眼睑,看她紧攥着自己西裤的小手,再往上几寸,是他的黑色皮带。
“所以你想怎样?”无动于衷。
罗文作懂她的意思,甭说回国是自投罗网,现在就算去到其他国家亦没大用,没法解决根本问题,那人迟早能查到她航班信息,然后她的遭遇就重蹈覆辙,再上演一次。甚至会因为在异国他乡,没有亲朋戚友,没有熟悉的人,对方会更加肆无忌惮。
他的眼神平淡,毫无情绪。谭山崎呼吸一滞,弱弱地松开手,喉咙干涩,她咽了咽口沫,心却跳得很快,揣揣不安,心慌意乱,却又心猿意马地抬起了头,对上男人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深不可测,却在这一刻掺和了几分别的情绪,隐晦不明。
他的视线,像是一道狩猎的链条,另一端紧锁着她,粗犷的链条上还有她的名字。
虽然她慢慢吞吞,罗文作却是个大忙人,只讲效率做事,一步一步击溃对方的底线,为自己得到利益最大化,慢条斯理道:“没有事情——”
谭山崎一愣,反应过来,眼神试探性地,“请让我跟你走?”
罗文作笑笑,手抬起要推她,是要离开这里。
“别。”谭山崎慌不择路,冲上前抱住他,宛如一只小狐狸撞进怀抱,她呼吸紊乱,声音慌乱,“求你。”
罗文作杵在病床边上,有条不紊地睨她,犹如隔岸谛视蜉蝣在此刻迸发出的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如果他继续袖手旁观,也许这会是她这一生绽放出的最强烈的光芒。
“求你。”
“我逃不掉,我知道我很懦弱,一事无成,我凝聚不成一点女性的力量,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只能把希望寄于他人的行为很废物,可是……”
“你可以理解我吗?”
“我不愿意坠入永夜无眠不见天日的黑暗,我想活着,不是终日躲在某处旮旯,苟且偷生的活着,不是确定明天出门、今天就开始焦虑的日子……”
她跪坐在床边,抱着罗文作的腰,闭着眼睛,这是他们重逢后离得最近的一次。
“我分明是生活在法治社会,可在遇到酒店旅馆打折的时候我还要莫名其妙的考虑这份钱到底有没有包含撤掉摄像头的费用,哪怕急死了也不能进入的公共卫生间,在面对所有市民聚集的可以自由使用的公共场所,这个场所就像是把我排在之外,我不能也没法完全放宽心的走在人群当中。”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一表人才的男人,我以为我终于,至少是有了他至少是安全的吧,是不会伤害我的吧?他也没有伤害过别人吧?这类的幻想。我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吧?我的幻想把我从满是焦虑的世界抽离出来一点点,我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去。”
“就连他提出那样的关系,亦是建立在我同意的基础上,我不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关系,实际上我知道我骨子里烂透了,可我也无法接受有人替我做一些让我堕落的决定啊。从小被强制失去我想要的、或强制拥有一些不想要的缘故,导致长大后我对别人的‘可以吗?’根本无力拒绝,当他询问我能不能为我们的生活添加一些娱乐色彩的时候,我心想,当然可以,又是什么时候有人觉得这些还需要征求我的同意了呢?路上对着我□□的猥琐男,公交车上猥亵我的男人,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可以吗?所以当我的男朋友这么询问我的时候,我有什么理由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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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吗?”辛泽西问。
他在走廊上等了好些时候,才等到罗文作出来。罗文作走近了嗅到他身上的烟味,轻皱了下眉。
“等得烦了吗不是,”辛泽西叹气,“你有没有问……”他谨慎看了眼走廊两边。
“出去再说。”
天光熹微,俩人沉默地往医院外走。
“这件事,其实也不算很棘手吧。”辛泽西眯着眼戴上墨镜,“不过就是极限一换一,三七赌赢了,她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