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陆归
时间:2022-07-27 06:33:19

  “就是那个啦,你要是不喜欢,可以不给的。”

  她微微侧身,不远处,手上戴着红绳的少年人就站在梧桐树下,五官被斑驳的树影盖住,看不分明,见她望过来,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陈嘉策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的拒绝找个温和的措辞,未及语言中枢给出答案,手机又震动起来,陈立潇终于对低效率的文字沟通失去耐心:“我快到餐厅了,你在哪?”

  “……地铁站。”

  “末班地铁都过了,我送你回家吧。”

  “你不是打车来的么?怎么送我回家?”

  他似乎并没想到这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以和你一起打车回去。”

  他说话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塑料膜,陈嘉策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从自己的衣领上闻到一股甜腻的香味,低头看,才发现上周刚买的毛衣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大片酒渍。她心里懊恼极了:“不用了。”

  “别动。我看见你了。”陈立潇并不打算给她任何商榷的空间,在通话结束之前,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走到了跟前,开口时带着罕见的不耐烦,情绪比夜晚的空气更冰冷:“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丢了。”陈嘉策生硬地伸手介绍,“是这个妹妹捡到还给我的。”

  责备总伴随着隐秘的亲昵,女孩愣了愣,抿嘴笑道:“我叫江游。”看了看身后的同伴,她决定不必多此一举了,于是挥挥手:“那,再见啦。新年快乐。”

  陈立潇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也点点头:“新年快乐。”

  “等一下。”

  江游攥着包都打算走了,突然又被叫住,回头一看,陈嘉策已经掏出了手机二维码:“这个,我的微信。”

  江游的眼睛都眯成了缝,朝不远处喊:“容靖!”

  男生小跑着过来,狠狠挨了朋友一下:“你自己加吧。”

  陈嘉策这回看清楚了。他手腕上用红绳挂着一枚小小的玉钱,像爷爷奶奶辈会送的礼物,说是怕小孩子命轻,须得拿个重物压一压才好。她小时候也有的,只是嫌土,不知道在哪次搬家的时候丢了。

  “我叫容靖,容积率的容,郭靖的靖。”他说。

  “陈嘉策。”她伸出手,像生意伙伴那样郑重地握了握。

  陈立潇面无表情:“出租车到了,走吧。”

  开门禁,上楼,掏钥匙开门,一气呵成、熟门熟路,陈嘉策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脱掉鞋子和外套,盖好被子,打开空调,陈立潇甚至在床头放好了水,以备她酒后半夜口渴。

  回家的车程因沉默而格外漫长,两人一路无话,陈立潇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他便自作主张把她背上了楼。此时她被妥善放置在一堆暖烘烘的被褥当中,只是面容依旧疲惫,看起来血色全无。

  陈嘉策是那种很需要涂脂抹粉的人,不然就显得气色不好。天冷的时候,她喜欢素着脸、涂酒红色的唇膏来上班,穿一身黑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短发,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孔,只等他指令,冲锋陷阵在所不辞。

  陈立潇想起第一次在信大见到她时的场景。

  公司靠一款明星社交软件起家,发布不过一年多,日活用户增速惊人。他去信大秋招宣讲会上演讲,台下冷不丁蹿出一个女孩子,抓着简历问收不收实习生,他说你来面试就好,她盯着他:“学长现在会亲自面实习生么?”

  “如果你能进最后一轮面试,就能见到我。”

  一周后,他在办公楼下再次见到这女孩,她背着包、拖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从信川来上海参加面试,见了他就微微地笑起来:“学长还记得我么?我也姓陈,陈嘉策。”

  勇气是机会的敲门砖,而技巧是一点点逾矩的友好关系。陈嘉策深谙此道。她并不在意这人是老板,也有意识地忽略了两人年龄上的差异,叫他学长,他在这种无法无天的亲昵称谓中记住了她。

  从那时到现在也四五年了。有时候陈立潇想,他应该想个办法把陈嘉策留住,涨薪,期权,什么都好……有时他又有无端的自信,他对陈嘉策有知遇之恩,公司正在飞速发展,前途无量,她没有理由走的。

  某场会议开到晚上九点,所有人都头昏脑胀,空荡荡的房间室里,只有陈嘉策还在整理会议纪要,冷不丁抬头来了一句:“昨天有猎头给我打电话了。”

  陈立潇心里一跳,脸上不动声色:“如果有好的机会,可以试试啊。”

  “你不挽留我?”她问。

  “下个月绩效考评会给你升职,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不会是刚刚临时想到的吧?学长。”

  陈嘉策很少在公司这样叫他,太亲近的称谓总有拉帮结派的感觉。陈立潇像被针扎了一下,手一抖,半杯咖啡泼在了桌上。陈嘉策移开视线:“我不会走的。”

  “良木择禽而栖。”

  “良禽择木而栖,你开会开昏头了?”她突然笑出来,末了单手托着下巴,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轻声说:“但凡这里还要我,我就不会走的。”

  那时到现在也有一两年了。她的黑眼圈更重了,嘴巴总是抿着,好像时刻预备着发狠,梦里都微微皱着眉,让陈立潇很想把人摇醒好好问问她:你在愁什么啊?天要塌了么?

  这种遐想让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指尖触到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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