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松动。“你在哪里?”
晚上九点,外面开始下起小雨。出租车司机以路段禁停为由催着他下车,陈立潇随口敷衍,回完最后一封工作邮件,从车里钻出来。
不远处的门店招牌故意做旧成复古的霓虹灯样式,闪着粉红色光,俗气黏腻。陈嘉策像只狐狸一样闪过,看见他,做了个让他原地别动的手势,把双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抄,大步流星地横穿马路,像在赶着去开下一个会。
“……刚下班?”
她是在没话找话,都知道他今天请假了。陈立潇并不拆穿,“我今天在家休息。”
“嗯。”她好像在听什么金玉良言,下意识地点头。
“去旁边坐一下?”
咖啡店还未关门,陈立潇为自己点了一杯热巧克力,捧着杯子,冰凉的手心勉强回温。来这里的路上,他想了一路怎么开口,可还是陈嘉策先发制人:“章赋没给我什么offer,只说如果我在考虑机会,可以去他那边。”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我可以理解。”
“我还没有说我的判断,你就已经判断了我。”陈嘉策轻声说。
“不要感情用事。”
“我没有感情用事,感情用事的人是你。你觉得我对你心怀怨恨,所以会背弃你、离开你、和你作对,我说得对么?如果真是这样,我很失望。”
陈嘉策的声音很平静,直视他双眼的视线笔直、笃定,就像第一次见面,她在宣讲会的台下拦住他递简历,就像过去数年里每一个等待他最终拍板决策的瞬间。陈立潇惊悚地发现她穿戴了一套崭新的铠甲,那铠甲的名字就是陈立潇自己。
刺激他的最好手段,就是扮演他。陈嘉策是个中高手。
“注意身体。”陈立潇牵动半边嘴角的肌肉,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工作已经够累了,还要连夜出来喝酒吸二手烟,真是辛苦你了。”
第3章 噩梦
窗外下着雪。
陈立潇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里。看环境是两年前的旧办公楼,天花板低矮、常年光线昏暗,空调也时不时罢工。他低头看手机,气象台发了大雪黄色预警短信。难怪才五点多,办公室就已经人去楼空,放眼望去,只有陈嘉策的工位还亮着。显示器的冷色光线照射下,她的面孔苍白得几乎不像人类。
陈立潇敲敲办公室的玻璃门:“下班了。”
她抬起头:“马上。”
“你怎么回去?打车?地铁?”
“地铁吧,现在打不到车。”
她不再说话,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陈立潇靠着门框,等她敲下最后一个回车合上电脑:“现在可以下班了吗?”
她拿起包:“我们俩到底谁是老板啊?”
长江流域即将迎来过去十年内最大的一场暴雪,夜空中的阴云被城市灯光映照成粉红色。高架上不出意外堵得水泄不通,陈嘉策一声不吭地靠在车窗上,尴尬和沉默将本就不短的旅途无限拉长。广播里正好放到薛之谦的歌,几十年没下雪的上海突然飘雪,陈立潇抓住机会开口:“上海很少下雪么?”
他是广东人,在信川念大学,而后出国念硕士、工作,直到二十八九岁回国创业,从未在上海长居过。
“城市热岛效应。”陈嘉策说,“郊区和山区下雪的时候,城市里最多下个雨夹雪。”
“你老家在哪里?下雪么?”
陈嘉策扭头,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糯米小白牙:“我家就在信川边上啊,和你说过的,你忘了?”
陈立潇讨厌被质问,但并不热衷于第一时间反驳,出于谨慎,总要在心里都确认一遍才肯开口。“你没有讲过。”
“我讲过的。”
前方排队的车辆汇成一条暗红色溪流,似岩浆蠢蠢欲动。车里的热空调对着脸吹,吹得陈立潇有点喘不上来气,她的嘴唇不知什么时候贴到了他耳边,轻轻擦过他鬓角的头发,一张一合地往外吐字:“在你家,在你的床上,我说过啊。”
凌晨三点,陈立潇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须发尽湿。
许曼揉着眼睛坐起来:“怎么了?”
“噩梦。”
所有的细节片段都是真实的,但都不发生在同一个时空里,组合起来格外诡异,确实堪称噩梦。
“要喝水么?”
许曼从她妈妈那里学到过很多养生知识,包括洗脚有助于祛除湿气、头痛可以通过刮痧缓解,以及做噩梦是因为缺水。中西结合,真假难辨。
陈立潇本科的时候就喝过好多她喝剩下的红枣薏仁汤,深受其苦,在国外念研究生的时候,两人甚至为了要不要在排骨汤里放中药汤包而大吵一架,以至于朋友们调侃:“许曼鼓励你回国创业是为了拥有养生自由,立潇,请你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