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回事。”章赋夹了一块烤好的牛肉到她碟子里,“其实团队里有好几个人都认同我的观点,现在不方便说。嘉策你也可以想想。还有就是,如果有一天你希望看看其他地方,换个环境,也可以来找我。”
陈嘉策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烫得她皱眉。
章赋又笑起来:“慢慢吃。”
陈嘉策根本不知道陈立潇一口气请了七天假。他完全是个工作狂,除了双休和法定节假日,陈嘉策敢打包票,去年他用掉的年假加病假不会超过三天。毫无预兆地请假,而且一请就是七天,这让她开始怀疑,陈立潇是否真的已经动摇。
陈立潇的人生信条是绝对理性,因此对自己的判断极度坚持,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这点有时会被工作伙伴诟病为偏执,但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基本上都是当下的最优解,如果不是,那这个负样本就会立刻加入这台机器的训练集,成为他判断力的一个补丁。
四年前作为实习生刚进这家公司的那个夏天,陈嘉策没有一个工作日是在晚上十一点前结束的,而陈立潇永远在。
“潇哥你不用睡觉么?”
“一天七小时足够了吧。”
“唔。”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可能我还在长身体。”
他愣了愣,忍不住笑起来。
十一点的街道空荡荡,白炽灯忽明忽暗,日子就是这样过下去的。这之后公司越来越大,盈利模式越来越复杂,薪酬水涨船高,人也来来去去,有一件事情从来没变过,那就是陈立潇一直都在,而她对陈立潇的决策永远秉持信任。陈立潇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陈立潇的微信头像是个安静的黑色方块,朋友圈三天可见,陈嘉策点进去又退回来,在对话框里输入:章赋找我吃饭了。
光标闪烁,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删除。这当口手机却突然震动,点开来,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今天要来看我们演出吗?”
容靖。陈嘉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回忆起这个名字。容积率的容,亏他想得到。
那天晚上临走还加了个微信,纯粹是为了膈应陈立潇,陈嘉策也是到第二天早上才琢磨明白。她太了解陈立潇了,看起来再冷静自持不过的人,对某些事的掌控欲非同寻常;而她对于他这种微妙的咬牙切齿,向来感知力极强。
赵晓眉抱着电脑垂头丧气地过来:“烦死了。”
“怎么了?”
“大家都请假,今天什么活都干不了,咱们也早点下班吧。”
陈嘉策双手向后,撑着茶水间的桌面,想了想,“带你去看乐队演出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又在心里拐了个弯。这也是为了膈应陈立潇么?他并不在这里,他也不知道。他或许正在某个小镇和女友度假,独栋小别墅,私人硫磺温泉,葡萄酒、火腿和芝士放在木质托盘上,抛下工作和一切烦心事。她毕竟也是烦心事之一。
“我们去看乐队演出吧。”她又重复了一遍。
容靖发来的地址是淮海路上的一个live house,陈嘉策惊奇地发现自己以前去过,和陈立潇他们一起。所有人都进去了,只有她因为个子矮而被保安拽住了问年龄,越说越惹人注目,她在窘迫和尴尬中几乎气到跳脚,最后还是陈立潇出来作保,把她带了进去。
“难道要我带身份证出门?”
陈立潇难得说了个笑话,虽然并不好笑:“所以说未成年人晚上不要随便出门啊。”
陈立潇。哪里都是陈立潇。
站在拥挤的人群里,陈嘉策隐约闻到人体散发的汗味,和酒精、廉价香水的气味混在一起,让她几欲呕吐。赵晓眉已经喝嗨了,脚底跟安了弹簧似的一蹦三尺高,自己蹦了不够,还要拉着陈嘉策蹦,陈嘉策胃里翻江倒海,胡乱摆了摆手就往外面挤,堪堪赶在呕吐物喷涌而出之前冲进了厕所。
晚饭本就没吃多少东西,现在肚子里真是一点都不剩了。
冲干净马桶,陈嘉策在隔间里坐了下来。外面的人声渐渐平息,有人在台上说:晚上好。
容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她只听过一次,却已经能牢牢记住,以后说不定会前途无量的。她应该去谢谢他,要了免费门票请她来看演出,或许还应该和他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什么富婆也给不到什么助力,请不要误会或者让她误会。但她今天太累了。
陈嘉策单手拄着头,闭上眼睛。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她从不错过任何工作信息,下意识地打开来,却是陈立潇用办公软件给她发消息:“现在在公司么?”
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袭来,陈嘉策读不懂字似的看了好半天,他的第二条信息又传过来:“章赋找你聊了么?”
真是神通广大。陈嘉策明白了,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急吼吼地过来稳定军心。
“嗯,今天中午一起吃了饭。”
“如果他那边有机会,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对话因遮遮掩掩、言不由衷而趋于荒谬,几令陈嘉策发笑。陈立潇有一套万物定律,完美兼容世界上所有的选择,摊开手,一切尽在掌握。她曾经倾慕甚至崇拜于这一点,可现在只想拿把斧头把他对半劈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倘若上帝在俯视人间,他应当能看见这女人坐在狭小肮脏的公共卫生间里,面无表情,一颗心落进滔天火海,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跳跃。
“你不好奇他给了我什么of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