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外袍由缂丝所制,上面绣着银线竹叶纹,华贵又低调。顾玫缓缓将衣衫展开,下摆又长又大,很明显是男子的衣物。
“哄”的一声,惊雷在心间响起,顾玫哆嗦一下,手忙脚乱将衣裳折起来放到一侧。
能自由进出慈宁宫,且衣衫华贵至此的男子,除了圣上再不会有旁人。
放眼整个大瑞,人人都知道圣上是和气儒雅的君子,君子端方,断不该用自己的衣衫给侄媳御寒。他这样的行为,哪里还像人人称赞的明君?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些荒诞的梦,梦里的圣上就是一个外表端方,内里放荡的人。梦里的他绝对做得出用自己的衣衫给侄媳御寒的事!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期,顾玫不由惴惴起来。上一世她为情所伤,郁郁而终。这一世是决计不会再谈情说爱的,哪怕真的是圣上生出了异样的心思,她也要想法子躲得远远的,绝了他的心思。
第十八章
林婉被关在柴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七八日的时间整整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越发显得纤细娇弱,腰肢细的只用两只手就能合拢。
她将小喜偷偷塞到室内的宣纸摊到木桌上,木桌粗糙,几欲将宣纸划破,林婉只好将自己的外衫脱掉,垫到宣纸下面,这才将就着作了一副画。
待墨迹变干,她才将宣纸卷起来,从窗户缝隙中塞出去递给小喜。小喜是林婉的陪房,荣辱皆系在林婉身上,拿到宣纸后,马不停蹄就朝傅玄安的书房跑去。
傅玄安将宣纸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荡秋千的少女,少女把秋千荡的极高,高的越过围墙,看到了墙外的他。
那是傅玄安和林婉第一次见面,十三四岁的少女生的清丽婉约,笑起来时嘴角有一颗小小的梨涡,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一下子就触到了傅玄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只看了她一眼,他就决定要照顾她一辈子。
傅玄安轻叹一口气,他和婉儿是有情意的,她虽做了错事,却也不是不能挽回。柴房那样脏乱,总关着她也不像话。
傅玄安将面前的宣纸收起来,看向小喜,吩咐道:“把刘管家叫过来!”
小喜喜笑颜开,脆生生应了一声“是”,快步走到前院寻刘管家。不到一个时辰,刘管家就拿着钥匙打开了柴房的房门。
也不知是因为太忙还是心里存了惧意,顾玫一回镇国公府就病倒了,烧的迷迷糊糊,人事不省。
傅玄安如往日一般,在太阳将将落山的时候起身到饭厅用饭,在饭厅待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见到顾玫的身影。叫来下人询问,才知道她患了热症,已在榻上躺了一下午。
她是他的妻,他去探望合情合理,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羞于见她,踌躇片刻,傅玄安最终还是决定到琉璃院瞧一瞧。
软轿停在院子门口,一进门,傅玄安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大步走到卧房,只见顾玫双目紧闭,满面通红,额角不停的流汗珠子。
“怎么烧成了这副模样?”傅玄安转身看向彩玥。
彩玥躬身回答:“小姐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上午进了一趟宫,午时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汤药也喂了不少,可不知为何,总不见起色。”
傅玄安皱眉,太后对顾玫的喜爱他看在眼里,顾玫烧成这样定跟进宫无关。
傅玄安沉思片刻,心里大抵有了数,现在天气炎热,顾玫为了经营成衣铺劳心劳力,日日奔波,定是累着了。
他轻叹一口气,镇国公府这样大的家业,总不会短了顾玫的吃喝,也不知她为何要执着于经商赚钱。
傅玄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头绪,索性便不想了,接过彩玥手中的凉手巾搭到顾玫额间。
彩玥把一切看在眼中,心里不由替小姐高兴,小姐进府半年,姑爷只恋着清莲阁那位,从未关心过她。
今日小姐病了一场,姑爷不仅询问病情,还亲手给她搭了一方手巾,这可真是天大的转变。
林婉在柴房待了七八日,身上又脏又臭,一回到清莲阁就沐浴了一番。算起来已多日未和傅玄安亲热,想起他们以前亲热的频率,林婉断定傅玄安晚上会在清莲阁留宿。
她让丫鬟多添置了两方冰鉴,又燃上助兴的熏香,这才躺到床上等着傅玄安的到来。
左等右等,等到了亥时也不见傅玄安进门,林婉心浮气躁,支使着小喜去找人。
不到一刻钟,小喜就带回了消息:国公爷宿到了琉璃院。
林婉一愣,精心妆扮过的小脸不由冷了下来,琉璃院离书房足足有五里地,大晚上的,傅玄安竟舍近求远去了那头。
不安、嫉妒、惶恐在心内交织成一片,渐渐凝成一股怒火直冲到头顶,林婉怒不可遏,跳下拔步床将屋内的瓷器摔了个干干净净。
接连灌了三碗散热的药,顾玫总算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人,她长这么大从未与人同塌而眠过,心里觉得怪别扭的。
原以为那人是彩玥,转过身来竟发现是傅玄安。
顾玫嗤笑一声,只觉得滑稽。
以前她一心一意对他,事事为他着想,只盼着他能多看她一眼,他却将她视为草芥。如今她释然了,好容易走出来,他却恬不知耻贴了上来。
这一世,她决不能重蹈覆辙!
傅玄安睡得很轻,顾玫只推了一下,他就悠悠转醒。他翻身看向顾玫,低喃道:“你醒啦!”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鼻音。
顾玫轻轻挪动身体,不动声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声道:“多谢国公爷关心,我好多了。”
傅玄安将她的冷漠疏离看在眼中,心里不由涌上一股酸涩滋味,他是她的妻,却被他冷落了半年之久,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应当都会有怨气的吧!
傅玄安以前并不觉得自己冷落顾玫有什么不对,直到无意中听到同僚议论镇国公府宠妾灭妻没有规矩时,他才幡然醒悟。
其实在同僚说嘴之前傅玄安就感受到了王尚书对他的疏离,他知道王尚书疏远他的原因和镇国公府的家风有关,以前并未太在意,但同僚都议论纷纷了,他再不能坐视不理。
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里都没有规矩,又如何能得到上司的信任?
傅玄安看向顾玫,低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可想喝水?”
顾玫摇摇头,哑着嗓子唤来值夜的彩玥,开口道:“我患了热症,没得把病气过给国公爷,你赶紧把东厢房的被褥铺好,请国公爷到厢房休息。”
彩玥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姑爷好容易才到琉璃院留宿,小姐不温言软语哄着也就罢了,怎么还想方设法往外推?
顾玫看出了彩玥所想,她板起脸来,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
见顾玫态度坚决,彩玥也不好再说什么,应了一声是,不情不愿退了出去。
顾玫铁了心要赶人,傅玄安也不好舔着脸留宿,他趿上鞋子,转头看向顾玫,无奈道:“你何故要如此?”
顾玫不语,翻身朝向内侧,留给傅玄安一个冷漠孤傲的背影。
顾玫在琉璃院休息了五六天,病情才彻底转好,前三日傅玄安还陪在琉璃院,到了第四日便被林婉以研读诗词为由拉到了清莲阁。
彩玥是个直性子又一心为顾玫着想,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她直言道:“小姐,您何故总把姑爷往外推 ,前几日姑爷明明是想留在正屋的,您偏偏要将他赶到厢房,您瞧瞧,姑爷好容易在琉璃院宿了几夜,现下又被林姨娘抢走了!”
顾玫轻笑,温声问道:“为何一定要将国公爷留在琉璃院?”
彩玥连想都没想,直接道:“自然是为得到国公爷的爱重?”
顾玫接着道:“为何一定要得到国公爷的爱重?”
彩玥一愣,这个问题她可从未考虑过,她只知道得到国公爷的爱重,小姐在府内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可现下小姐无宠,过的也不错。除了住处偏僻一些,似乎比以前还要舒适。
顾玫看着发愣的彩玥,莞尔一笑:“女子若想过的好,靠男子是没用的,要靠自己。”她边说边指了指桌上的账本,再次重复:“要想过的畅快,只能靠自己!”
成衣铺子和墨宝铺子这些天赚了不少钱,顾玫仔细算了算,只差四百两银子便能请人刻板做夹缬。所谓夹缬便是将绢布夹在雕了花纹的木板中间,在雕花镂空处染色,形成印染花纹。
绣娘工价高,若是做夹缬能省去一大笔人工费,也可批量贩卖布料赚取差价。
顾玫沉思片刻,把一只檀木盒子抱出来交给彩玥:“你将这盒子首饰拿到当铺当掉。”
彩玥一愣,随即打开盒子,里面流光溢彩、金光灿灿,满是精美华贵的首饰。
“小姐,这些首饰都是您成亲时夫人亲自到珍宝斋挑选的,每一件都倾注着夫人的心血,您何故要当掉?”彩玥满脸不可置信。
顾玫平静道:“这些首饰虽华美,放在盒子里却是死物,拿它们换成钱便能生钱,待赚了钱再赎回来也就是了!”
话虽这样说,彩玥却总觉得不妥当,奈何小姐主意正,她只能照办。
傅玄安正在凉亭读书,远远便瞧见彩玥抱着一只雕花盒子往外走,整个人垂头丧气,瞧起来蔫蔫的。
傅玄安放下手中的书,将彩玥唤到凉亭,询问缘由。
彩玥如实回答:“夫人要做夹缬,铺子里的银子不够,吩咐奴婢将这盒子里的首饰当掉换银钱。”
傅玄安沉默片刻,低头写了一张条子交给彩玥:“还缺多少银子,你只管拿这条子到账房去取,至于那首饰你先自行收起来,莫要被夫人瞧见。”
傅玄安苦笑一声,镇国公府虽比不得旁的皇亲国戚富足,但总归是不缺银子的,哪里能让当家主母典当首饰?没得让人笑话。
彩玥眼睛一亮,国公爷确实不一样了,比以前清明很多呢,她赶紧接过条子,向傅玄安道过谢后便匆匆回了琉璃院,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就狂风大作,暴雨如瀑。
顾玫的心情也由满怀希望变得失望沮丧,她从未想过,自己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会一败涂地。
刻板雕的很好,布料用的也是上等丝绸,谁也没想到染料会出问题。由于保存不当受了潮,染料尽数变质,将昂贵的丝绸染得一塌糊涂,不堪入目。
顾玫辛辛苦苦赚取的银子尽数打了水漂,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第十九章
顾玫心情糟糕极了,本想大赚一笔,攒够安身立命的银子就此和离,没成想不仅没盈利,连本钱都折了进去。
见到顾玫郁郁不乐,王掌柜诚惶诚恐,直接跪地请辞。
顾玫以前只顾着打理镇国公府,这铺子多亏王掌柜才撑下来,现下王掌柜虽致使染料受潮出了茬子,却也是无心之失。
顾玫仁厚,自不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她拒绝了王掌柜的请辞,傍晚时分乘马车回到镇国公府。
顾玫做夹缬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林婉听到消息时欣喜万分,这一阵子她屡屡被打压,这次总算可以借机奚落顾玫一把。
顾玫穿过垂花门,迎面看到在假山旁乘凉的林婉,林婉站起身缓缓走到顾玫跟前,假模假样行了个礼开口道:“夫人这一阵子日夜操劳,似乎清减了一些。”
顾玫心情低落,没兴致和林婉虚与委蛇,直接道:“还是林姨娘清减的多,林姨娘被关在柴房七八日,腰身都瘦了一大圈呢!”
林婉没想到顾玫说话会这样直接,一时有些惊愕,她强压下心中的不甘,将准备好的说辞尽数倒出来:“妾身出身小门小户,眼界学识和夫人是不能比的。”
“可惜呀,人无完人,夫人善管家,也能得到太后娘娘的青睐,可做生意的手段却欠缺了一些。夫人起早贪黑忙了这些日子,怕是一丁点银子都没挣到吧,没挣到银子也无所谓,只要别赔的折了本钱就好!”
林婉边说话边用团扇遮住脸“咯咯”笑了起来:“夫人既没有挣钱的手段,就不要瞎折腾了,府内猫儿狗儿还养了一大堆呢,又不差夫人这一口!”
真是越说越没边了,夫人是镇国公府主母,启能容人拿着猫儿狗儿做比,彩玥上前一步,指着林婉就要破口大骂,没想到顾玫快她一步,举起手掌就掴到了林婉脸上。
林婉偏过脸,白皙的肌肤上立马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她默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适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玫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她一个耳光,她可是傅玄安的宠妾,老太妃的娘家人,名头虽不及顾玫,却是府内真正的管家人,顾玫她怎么敢、怎么敢当众掌掴她?
林婉管家没有章程,总支使的下人团团转,还时不时要克扣月例银子,下人早就烦透了林婉,却因着她受宠敢怒不敢言。现在看到夫人动手,心里不知有多高兴。
垂花门处人来人往,也不知哪个丫鬟没忍住,看到林婉被打,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笑像一颗火苗,点燃了林婉内心的炸弹,她不顾一切,撸起袖子就要和顾玫撕扯,刚刚举起手就看到傅玄安下值回家的身影,立马又改了主意,转头向假山撞去。
那一下撞的并不重,却因为磕破了头皮,致使血流如注,瞧起来十分惨烈。
傅玄安见此十分担忧,不问青红皂白就将顾玫训斥了一顿,拦腰抱起林婉匆匆向清莲阁走去。
彩玥怒不可遏,先是抱怨了一通而后才看向顾玫,问道:“小姐为何不向国公爷解释,明明是林姨娘出言不逊您才掌掴她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顾玫心里虽不舒服,却也没有如彩玥那样愤怒。
人心是偏的,她早就晓得了不是吗?
一连十几日顾玫都宿在琉璃院,连门子都未出过,安静的像是消失了一般,傅玄安倒是去过几次,俱被她拒之门外。
林婉虽受了伤,却重新获得了傅玄安的欢心,傅玄安隔三差五就到清莲阁留宿,恩宠虽比不得以前,却也足够让她舒舒服服的在府内过活。
又逢初一,傅珩带着吴思成进入国子监,在堂屋看了一上午策论,直到午时离开也未见到顾玫的身影。
傅珩虽未说话,吴思成却能感受到他心情不好,若是旁的女子,吴思成定会想方设法撮合,可那位身份特殊,他万不敢造次。又过了十几日,傅珩再次到国子监,依然没见到顾玫的身影。
沉稳如傅珩,终究也有忍耐不住的时候,他招来吴思成吩咐:“着人查一查她这几日在做什么,为何不来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