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珩垂眸看向顾玫, 见她的眼睛清灵灵的, 当是没有被训哭。这才放下心来。
傅珩将顾玫垂落到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 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絮絮低语:“朕已和顾大人商定好婚期,不日顾大人将会带你到洛阳待嫁。”
“大婚事宜皆有礼部承办,便是大婚时穿的衣物,戴的凤冠也是礼部敕造的,你只管好生歇着,什么都不要费心,只等着朕去接你即可。”
说起来顾玫也算四平八稳的人,且已嫁过一次人,按说心态应极平稳,但一想到大婚,便不由觉得紧张。
她道:“帝后大婚礼仪繁多,我生怕自己出差错,应对不过来。”
傅珩道:“大婚以前会有女官到顾府给你讲解大婚时需注意的事项,你这样聪慧,用心记一记就好,若是记不住也无碍,大婚时会有礼官提醒的。”
顾玫“唔”了一声,不管场面有多难应付,有傅珩在总不会出岔子的。
二人又絮絮交谈了一会子,第二日顾玫便跟着顾元回了洛阳。
家里要出皇后了,虽说皇后背了红颜祸水的名头,那也是了不得的。
传言这东西就如一阵风,吹一吹也就散了,等顾玫稳坐中宫,他们顾家就是圣上的岳家,未来太子的外家,这可是实打实的实惠。
以前顾玫在家里也是受宠的,现下愈加了不得,马车刚在大门口停下,家里的叔父婶娘堂兄弟堂姐妹便都出来迎接了。
婶娘们拉着顾玫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便是思女心切的于氏都近不得顾玫的身。
顾元最重规矩,看不得长辈对小辈阿谀奉承,简直就是败坏门风。他轻咳一声,开口说道:“皎皎现下还未出阁,既未出阁,便是家里的小姐,弟妹们万不可太抬举她。”
顾元是家里的主君,他的话自没人敢违逆,话音一落,二婶娘三婶娘就松开了顾玫的手,大家簇拥着顾玫进了花厅。
花厅已摆了三桌席面,以前顾玫是和堂姐妹们坐一桌的,现下要进宫当娘娘了,进宫不比平常,下次回家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叔父们便坚持让顾玫和长辈坐一桌。
越是烈火烹油,便越要低调内敛,顾玫心里有分寸,无论叔父和婶母怎样邀约,都坚持和姐妹们坐一桌,叔父见她态度坚决,只得作罢。
顾玫是长女,处事周全,身份尊贵,妹妹们虽喜欢赖着她,待她与旁的姐妹却是不一样的。现下顾玫要当娘娘了,妹妹愈加尊敬她,和顾玫坐在一张饭桌旁,连调笑都不敢了。
瞧着妹妹们整肃的神情,顾玫赶紧开口:“大家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莫要因为我要成亲了,便觉得不自在。你们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别扭。”
这时性子活泼的五妹妹开了口,她笑嘻嘻道:“我就说吧,长姐虽要入主中宫了,待我们却是不会变的,我们还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有五妹妹插诨打科,众姐妹才放松下来,像以前一样一边吃席一边互相打趣。
吃完席面已到亥时,大家到院子里稍稍消了一会子食,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顾玫有近两个月未见到母亲,到母亲院子里陪她说了一会子贴心话,才回到房间。
顾家本就显赫,如今又出了一位皇后娘娘,将来在朝中的势力便不可估量了。
官场上的人嗅觉最是灵敏,自传出顾玫要进宫的消息后,想要和顾家攀亲的人如过江之卿,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底下的妹妹们成了香饽饽,一女百家求,婶娘们忙的连轴转,连庶务都顾不上处理,只忙着为女儿甄选夫婿。
眨眼间就到了年下,经过婶娘们精心甄选,五妹妹、六妹妹、八妹妹皆订了亲,家里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到了除夕这天,院子里挂满了红灯笼,不仅主子,下人们也都换上了新衣裳,一家子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守岁,年夜饭自是很丰盛,顾玫却觉得空落落的。
顾玫暗暗感叹,这才离别几日,她就生出离愁别绪来了,真是没出息的很。所幸大家只顾着守岁,并未注意到顾玫的异样。
顾玫平日里睡的早,这晚却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折腾了一阵子,索性便不睡了,点了多枝灯,窝在拔步床上看话本子。
话本子难登大雅之堂,在墨宝铺子是寻不到的,需得到集市的小摊上寻摸。这话本子是彩玥买菜时顺便给顾玫带回来的。
内容倒是新奇有趣,只男女亲热的戏码十分详尽露骨,顾玫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渐渐面红耳赤起来。
这时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顾玫只当是彩玥,便将话本子放到一侧,开口说道:“明天是元日,还需早起,你早点歇着去罢!”
来人并未出门,反而离顾玫越来越近,顾玫这才感觉到异常,抬起头,只见傅珩已站到了塌边。
他披了一件黑色狐裘大氅,头发半披在肩头,身上满是寒意。
顾玫又惊又喜,也顾不得仪态了,从榻上跳下去,抬手给傅珩解大氅,一边解一边道:“这样冷的天,定冻坏了,你快到熏炉旁暖一暖。”
她利落地把大氅挂到衣架上,拉着傅珩坐到熏炉旁,炉内的银丝碳烧的旺旺的,顾玫仍觉得不够,便站起身想要抱一个汤婆子给傅珩暖上。
刚站起身就被傅珩拉住,他勾住她的纤腰,把她按到大腿上,从背后搂着她,低声道:“不用来回折腾,朕不冷。”
他确实不冷,初进屋的时候还带着些寒气,现下身上热腾腾的,便是隔着衣物,顾玫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顾玫扭转身,面对傅珩,因着坐在傅珩腿上,视线堪堪与他平齐,他的眸幽深如潭,她总看不穿。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了一句废话。
“朕有些想你。”
他为人内敛,有十分才肯说一分,他说有些想她,定是十足的想。
顾玫说话连脑子都不过了,半点矜持也没有,她直接道:“我也想你,适才就是因为想你才没有睡着。”
傅珩“嗯”了一声,随即便含住顾玫的樱唇轻轻吮吸,顾玫微一怔愣,而后搂住傅珩的脖颈,热情的回应他。二人唇齿相依,难舍难分。
顾玫只穿了一件寝衣,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冷。傅珩握住她微凉的柔荑,问道:“可是觉得冷?”
顾玫点点头,傅珩将她拦腰抱起:“我们到榻上去!”
傅珩将顾玫塞到被窝,给她掖好被角,而后便挨着她,坐到床榻边上。
这时一本摊开的书本映入眼帘,傅珩倒是很想知道顾玫平时都看些什么书,他随手拿起书本,浏览上面的内容。
顾玫这时才想起话本子上写了些什么内容,顿时便红了脸,伸手就去夺话本子。
她动作太猛,一下子就跌落在傅珩怀中,身前凝脂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傅珩一滞,呼吸都粗了几分。
顾玫也感觉到了傅珩的变化,赶忙坐起身来,她将衣襟拢好,重新钻到被窝,故作镇定道:“那书是我拿来打发时间的,上不得大雅之堂,您快将它放下吧!”
傅珩“嗯”了一声,将书合上,放到塌边。顾玫长舒一口气,上天保佑,幸好他没有看到书中的内容。
这时傅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皎皎若是好奇,朕可以亲自教你,这话本子写的也非全然都对!”
第八十四章
傅珩依然是四平八稳的腔调, 面容儒雅,目光坦然,就那样静静的凝着顾玫。
顾玫小脸一热, 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被他这样一说,似乎是她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圆房一样。左右这种事情也是解释不清的,顾玫不再言语,脑袋一缩, 整个身子都钻到被窝里面。
傅珩轻笑一声, 连人带被子一起拥到怀里,知道顾玫脸上挂不住, 便给她找台阶下:“这事早晚都得学,你未雨绸缪也是好的。”
顾玫轻哼一声, 固执着不肯接腔。
这时院内响起爆竹声,爆竹将庭院映照得亮堂堂的,一派喜庆。爆竹声中一岁除,原是子时了。
傅珩低声道:“皎皎,过年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跨年!”
顾玫的小脑袋这才从被窝里钻出来,她穿上绣鞋, 拉着傅珩走到窗边,打开支摘窗看向高挂在天幕中的月亮, 暗暗祈祷:但愿人长久, 人长久。
这时响起一阵脚步声,静谧的氛围就这样被打破了, 顾琰的身影出现在支摘窗外面。
顾玫一愣, 下意识就去关支摘窗, 顾琰也不搭理顾玫,只压低声音道:“天色已晚,还请圣上移步客房。”
顾玫……
她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窘迫感,连看都不敢多看傅珩一眼,更不敢面对顾琰,讪讪的折回床榻,躲到幔帐内不言语了。
傅珩勾唇,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大舅子警觉如斯,每次夜探香闺都能被他瞅见。
傅珩若是普通身份,顾琰必得将他怒揍一顿再扔出顾府,可惜,他是九五之尊,顾琰便是再气愤,也只得将火气压将下去。
傅珩阔步走到屋外,顾琰不动声色将他扫视一遍,衣冠整齐,面色如常,所幸这个老不修还要点脸面,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顾琰向傅珩行了个礼,咬牙切齿道:“圣上万金之躯怎能屈居在暖阁?前院的客房暖和整洁,您还是宿在前院最适宜。”
傅珩“嗯”了一声,神色坦然,半点窘迫也无,似乎真的就是来顾府做客的一样。
顾琰无奈,只得引路将傅珩带到前院。待安置好傅珩,顾琰又折回顾玫的院子。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奈何不得圣上,总还管得了自己的幼妹。
顾玫虽在窝在拔步床上,却是睡不着的,只听到顾琰在门外低声吩咐什么,而后便有几个婆子围了她的屋子。严严实实将她看了起来。
圣上的安危关乎国家社稷,傅珩若是凭白出现在顾家,不知得惊动多少人,是以天不亮傅珩就悄悄离开了顾家。
顾琰虽怒其不争,到底还是要保全顾玫的颜面,只当事情未发生过,他和顾玫皆缄口不言。
顾玫是长姐,新年伊始,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准备了好些封红,她是待嫁的皇后,弟弟妹妹们拿着她给的封红寓意也好。
除了元日,最热闹的节日要属元宵节,元宵节除了吃元宵,剪窗花,还可以到大街上猜灯谜,闺阁小姐等闲不能出门,都盼着元宵节出去闲逛。
这一日于氏和底下的婶娘们也是会出门闲逛的,但到底辈分不同,姐妹们跟着长辈拘束,便央了顾玫带她们出去。
顾玫也是个爱热闹的,天微微擦黑就换上簇新的衣裳,带着姐妹们出了门。
华灯初上,街市上挂满了各色灯笼,灯笼上提着灯谜,若猜对了便可免费将灯笼拎走,猜不对需给摊主一文钱的彩头。姐妹们喜欢猜谜语的意趣,就争先猜起了灯谜。
顾家的女儿自幼就读书,腹有诗书,猜起灯谜来自然是不含糊的,没一会儿就赢了八盏灯笼。
摊主做小本生意,利润很薄,一下子就舍了八盏灯笼,心里势必是不好受的。顾玫知道做生意的不易,离开时赠了摊主一两银钱。
顾玫生的气派,一看就是大家出身的小姐,世家小姐生活优渥,大都不食人间烟火,摊主倒是没想到还有世家小姐能体谅小摊主的不易。
街市上游人如织,挤挤挨挨,顾家姐妹弃了马车,拎着赢来的灯笼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旁。
她们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子,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于是又一人挑了一个面具,五妹妹性子胆子大,挑了一个黑脸关公面具,十一妹妹年龄还小,喜欢小动物,便挑了一个小兔子面具。
顾玫呢,没什么特殊的爱好,但她喜欢银钱,便挑了一个财神的面具戴到脸上。
大街上戴面具的人很多,她们一行人也不算扎眼,这时十一妹妹瞧到有人在吹糖人,一行人又挤过去看糖人去了。
顾玫是长姐,自然得先紧着妹妹们看热闹,妹妹们一个劲往前挤,她便索性站在最外围。
这时一个身穿青色长袍,头戴黑狐面具的男子挤到顾玫身旁,伸手拽住顾玫的手臂,用力一拽,便将她从人群中拖了出去。
顾玫心道不好,赶忙出声呼救,约是街市上人太多,喧闹声不绝,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顾玫,顾玫死命挣扎,想要挣脱那人的桎梏,没成想那人用手绢在她的口鼻处捂了一下,顾玫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而后便没有意识了。
顾家姐妹看了一会儿吹糖人的,又一人买了一个糖人,才恋恋不舍向别处逛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唯有戴着财神面具的长姐沉默不言,她们只当长姐见多识广,瞧不上吹糖人的,便也没多想。
一行人走走停停,又在街市上逛了一个多时辰,才乘马车回到顾府。
下了马车后大家就傻了眼,长姐明明和她们一起上了马车呀,怎么凭空就消失了?
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半点事没经过,当即便慌了神,哭哭啼啼将事情禀告给顾元。
镇定如顾元也大惊失色,听完侄女的陈述后,他当即便断定吹糖人的时候顾玫就被人掳走了,歹人为了拖延时间,才寻了个女子假扮顾玫。
顾玫现下不仅仅是顾家的女儿,也是圣上未进门的皇后,顾元把不准到底是何人掳走了顾玫,也不知道他们有何目的。
顾元心里虽焦急,到底也是有章程的。先让人给圣上通风报信,而后骑马赶往兵马司。
顾家出了皇后,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宋指挥使一瞧见顾元就热情的迎了上去:“顾大人真是贵客呀,不知您莅临兵马司有何要事?”
事关女儿家的清誉,顾元自不能如实相告,只道家里遭了贼,丢了贵重物品,还请指挥使行个方便,戒严城门好缉拿贼人。
未来国丈提出的要求,宋指挥使自不会拒绝,不仅立刻戒严了城门,还主动提出查验出城的人口。
也不知睡了多久,顾玫慢悠悠睁开眼睛,眼皮子沉得很,似有千斤重。
她口干舌燥,想要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身子被人用麻绳绑了起来,动弹不得。口中也被塞了棉布,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顾玫现在身处一辆马车内,马车似乎正在山地上行驶,速度不快,却有些颠簸。所幸她的身下铺着棉被,倒也不算太难受。
大概是侧卧的时间太久,顾玫的左肩有些酸,她翻了个身,平躺到棉被上,这才舒服了一些。
她处事玲珑,向来知道留有余地,绑架她的人应当不是冲着她本人来的,只是不知那人绑架她到底为了威胁父亲还是傅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