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不是一家独大,当年秋时雨承袭父位,坏了武林的规矩,他所在的泰峰派又嚣张惯了,净干些欺凌弱小的勾当,秋时雨对此不闻不问,早就触犯了众怒。”江横天冷嘲道,“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可是他们瞻前顾后,怕有损正道之名,不敢动手,只能转身求助于暗影阁。我杀他是奉命行事。秋时雨死了,洛寒渊才能上位,他应该感恩戴德,叩谢我,叩谢暗影阁才是。卸磨杀驴,武林盟做的净是缺德事。欸,不对。”
解释一通,江横天反应过来了,“你们得罪的人也不少,凭什么全赖我身上。”
江湖对暗影阁的偏见是一条条人命垒出来的,在座各位都功不可没。
江横天不敢议论自家夫人,但女儿和徒弟还是可以说教的。
“小妮子,祁连派的掌门是你做的吧,还有松阳帮的帮主、朝吟寺的大小住持……”
“爹!朝吟寺怎么能算在其中,那里只有一堆假和尚。”江月明丝毫不虚,“那个大住持调戏人家采菱女,小主持给他望风,要不是我正好路过,哼。”
江横天掉头转向:“云何啊,你还要我说么,教过你多少次,解决人要干脆利落,你不听,人都快死了,你和他聊什么天呢。你看看,你手下走的那些人,哪一个样子不是比死还难看。千面扇鬼的名声都臭了。”
朗云何移开视线:“今天的月亮不错。”
江横天说上瘾了,直指褚非凡:“还有你。”
褚非凡一愣:“我?可是前辈,我没杀过人。”
江横天巴掌拍到他肩上:“和你说过多少遍,你是学徒,在外要像云何一样叫我师父,前辈俩字杀气重,万一露馅怎么办。”
褚非凡被拍斜了:“我……”
“嘘——”江月明突然做出噤声的手势,空气安静了,大家屏气凝神。
窗外,树影被风吹得晃动,附近人家屋顶的瓦片轻响,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第17章 探敌情◎浮躁的夜◎
应梦怜去隔间将已经入梦的江风清抱起。
屋顶,瓦片被踩踏的声音由远及近,马上就要落在他们头顶上方。
江月明踹了一脚褚非凡的小腿肚子:“你,上去看。”
褚非凡摸摸腿:“为什么是我。”
江月明往江横天身后躲,眨眨眼:“因为只有你一人会武啊。”
在外人眼里,江月明是柔弱女子,朗云何是病弱公子,应梦怜是普通大夫,江横天只是长得严肃高大,人很好的。只有褚非凡,初来城中就搭台比武,闹得满城风雨。
褚非凡无话可说,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下挪到屋外,回头依依不舍:“先说好,普通人我还能应付,万一遇到高手我喊救命,你们一定要来捞我。”
众人:“放心去吧。”
褚非凡跃上屋顶。
江月明伸了个懒腰:“哎呀,今天的天气不错,去院里看星星。”
朗云何从椅子上站起:“我跟你一起。”
应梦怜推了一把江横天:“你也去。”
江横天偷懒不成,只好道:“夫人说的是。”
黑影在夜色下穿梭,前方突然冒出一只拦路虎。
褚非凡假装没看见他,上顶摸瓦,自言自语:“哪一块坏了来着。”正摸索着,一对长靴蓦然闯进眼前,褚非凡抬头,视线慢慢往上,他看清那人相貌后尴尬笑道:“盗爷,我不是有意打扰你工作的,我师父让我上来瞧瞧前日被猫踩碎的瓦。”
说完自己悄悄捏碎一片,呈到面上,说,“你看,我没骗你。”
那人冷冷地说:“让开。”
褚非凡惜命,不愿和会武功的尤其是高手过招,当初在晓春搭擂台就是瞅准城里人没几个能打,听罢那人叫他让开,连忙道:“好嘞。”
院里佯装欣赏夜色的江横天啐他:“没出息。”
然后指尖弹出一粒石子,精准打在褚非凡屁股上。
褚非凡脸色一变,疼痛过后往前一扑,扑到了那人的黑靴,他当即哀嚎大事不妙。
那人抬脚朝他踢去,怒说:“登徒子,滚啊!”
褚非凡骨碌碌滚下来。屋檐上,黑影不像特意来拿人,更像有急事一般,急匆匆闪走了。
江月明听着声音嗑瓜子:“哎呦,是位姑娘。”
朗云何上前,用扇子戳躺尸于地的褚非凡:“褚兄,要不要紧。”
褚非凡半晌没动静,朗云何把他翻过来,屋里油灯的余亮透到褚非凡脸上,朗云何看见他眼里泛出羞愤的泪花。
褚非凡抬高胳膊掩饰表情,说:“我这辈子,从来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可怜可叹,需要好酒好肉安慰他受伤的心。
再过一个时辰,晓春城的万家灯火上升为天上的点点繁星,夜空下活动的身影更多了。
江月明在床上翻身,翻完右边翻左边。
吵,好吵。
或近或远的脚步声令她不能入眠。
她用枕头捂住脑袋,心中烦躁——
轻功不好就不要学人家走夜路。
气息也不知道收敛。
也不知是谁家的瓦,碎了三次……
“白天还没闹够吗,这些江湖人有完没完!”
江月明猛然从床上坐起,蓝金的双瞳在夜里发亮,里面全是不耐。
她吞下一粒药丸,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夜行服换上,再用面纱将容貌遮住。
“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在搞什么名堂。”
正所谓知己知彼,江月明打算顺道去探一探敌方的底。
江月明不走正门,准备从后墙翻出去。
“夜深了,要去哪里。”朗云何从后方出现,压低声音说,“带我一起?”
江月明说:“用不着,你看家。”
“等等,给你个好东西。”朗云何丢给江月明一块木牌。
江月明抬手接住,看了一眼道:“赏金令?哪儿来的。”
朗云何微笑着说:“白日医馆里来往那么多江湖人,有个傻子就把令牌吊在腰间,招摇过市,我看不下去就顺手……现在正好派上用途。”
这种时候,武林盟的站位比孤立无援的暗影阁令人安心。
“明天去衙门告发你。”江月明嫌弃道,她利索地把令牌揣进怀里,“走了,不许跟过来。”
“天亮之前回来。”
肉眼能看见的登高者不下五个,他们飞檐走壁,身上的服饰统一,很明显是同一个门派的弟子。看架势,似乎想从高处摸透晓春城的布局。
江月明恨得牙痒痒:就是他们,让人睡觉都不安生。
其中一名男子正从一处屋檐跃向另一处屋檐,江月明顺手折下一根粗短的树枝,朝他鞋底打去。
那人脚一歪,没有踩实,虚虚从空中往下掉。还好他手快,抓住了斜飞的檐角。
有人偷袭!他眼神锐利朝地上看去。
一只路过的黑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猫儿似乎察觉到他不善的视线,浑身炸起,喵呜冲他龇牙咧嘴,金色的瞳孔瞪得老圆,仿佛在警告,仿佛在嘲笑。
“见鬼了。”那人喃喃自语。
江月明心中爽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仁崇的府邸在城西的永安街,他家附近有晓春城最大的客栈,客栈名叫“蓬莱居”,许多江湖人士都投宿于此。
晓春城有繁华的夜市,但此刻夜已深了,商贩和行人全都散尽,整条永安街只有蓬莱居灯火通明。
巡城的官兵腰间挂刀,提着灯笼穿梭在江南街巷。
他们抬头望向蓬莱居的高楼。
“这么晚还亮着灯,江湖人都不睡觉吗?”
“孤陋寡闻,江湖中有一种叫‘辟谷’的功法,练到初阶就能三月不睡。”
“你话本看多糊涂了,辟谷是断食,和睡觉没关系。再说了,神仙鬼怪的事情怎能往普通人身上带。”
“可你白天也看见了,这些人能在天上飞,神仙就是这样的。”
“笨,那叫轻功,你小子到底是如何当上的差……”
江月明躲在墙后听,险些笑出声来。
等队伍过去,她探进蓬莱居的大院。
蓬莱的正院里有一株奇特的桃树,此桃树树干粗壮,从不结果,繁杂的枝条生气蓬勃,几乎占满半个庭院,枝上四季都开满花。花雨纷纷而下,江月明见四下无人,悄悄折了一枝赏玩。
蓬莱居的客房紧挨种桃树的院子,四面都是。大院之中套小院,最高的楼有五层。各扇窗户虽然亮灯,但是敞开的很少,江月明无法看到里面的景象。
她贴着墙走,沿墙种的都是竹,不高,但集中且茂密。大堂里走出来一个人,江月明将身形隐匿在黑暗中,等人走了,慢慢站直身子,往距离最短的亮灯窗户靠近。
屋里有两个人对话,其中一人说:“消息没错?”
另一人说:“是,暗影阁事发当日,有人见过朝廷运出的焦尸,虽然有身体有损毁,但是能看出来,不是练武之人的身躯。”
“哼,果真叫那些刺客逃了。”
那人话语中有退缩之意:“可咱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逃往何处,一个个城镇摸索,真的能找到?”
“你还是不是泰峰派的弟子,难道忘记了暗影阁带给我们的耻辱!”
“我、我没,只是谁能肯定他们在此。”
“你懂什么,暗影阁出事后,皇城前往江南的车辙印都多了,现在江南各地都有我们的人,大海捞针也要将人捞出来。段沧海呢。”
“飞奴传信,已经在路上了。”
“好,他为暗隐刺客做面具时就应该想到今天,等他到了,我们就行动。”
冤家路窄,竟叫江月明听到了泰峰派的秘语。
段沧海……
江月明见过他几回,蒙面去的。段沧海此人十分古怪,他早年受过黥刑,面上的刺青使他在哪里都能被认出来,后来他投奔暗影阁,在阁中当了一个面具师。他整日做面具,自己却不戴,屋里鬼气森森,四面的墙上挂了千百张面孔。
他为江月明做了一张花脸,江月明嫌弃面具不好看,一次都没戴过。
朗云何与江月明相反,他似乎和段沧海颇为投缘,整个暗影阁属他见段沧海的次数最多,段沧海找到知己,每次见面都给朗云何做新面,比别人精致,比别人用心。
对此,朗云何的说法是:“段叔说我像他儿子。”
江月明以为这话不对,段沧海的儿子死时才十岁,明明是因为只有朗云何吃得消老头儿古怪的审美。
江月明离开泰峰弟子的窗前,心下一沉:比起毫无头绪的江湖人,段沧海确实对刺客们更加熟悉,他要是向着那头,事情就难办了。
再前方有一扇窗户微敞,江月明更加谨慎地过去,贴着墙,她听见拔剑、收剑、又拔剑的声音。
透过窗缝,她看见了早上的斗笠剑客。
每次拔剑,沈客都要盯着剑身的龙鳞纹看半晌,又看三眼,他终于将剑收好放在桌上。剑的旁边是一块赏金令,货真价实,和江月明身上的一模一样。
又是一个想捉他们的人。
沈客开始解衣带。
江月明惊到了:这人好开放,宽衣解带时连窗户都不关紧。
沈客没有全脱,他背过身,只是掀了上身的衣袍,后背是一片烧伤留下的疤痕,疤痕很旧,看上去在此人身上刻了很多年。沈家和当日的暗影阁一样,灭门时遭遇过一场苍天烈火,此人携带启天剑,又有烧伤,十有八九是真的沈氏后人。
沈客开始上药,淡淡的苦药味溢出窗户,江月明看不到正面,无法判断他遭遇过什么。只能说他的伤势不重,因为早上沈客和那帮人打斗时,江月明没发现异常。
喝醉酒的住客走错路,跌跌撞撞往竹林处来,江月明不好停留,撤了。
她走后,沈客侧过身,斜斜瞥了一眼微敞的窗。
竹影摇曳。
第18章 不做人◎咱家缺一个葱盆◎
有云,即将放亮的天空蒙上一层珍珠似的白。
江月明带着桃枝回到家,她看见院里的一株小毒草已经长出了米粒大小的紫黑色花朵。
“江南就是好,不但桃花比别处娇艳大朵,还能催药草长大开花。”
这株毒草有个多情的名字,叫“云烟愁”,江月明不知云烟愁的用处,每天就看着它发疯似地往上拔。
朗云何仿佛能未卜先知,他从屋里走出来,恰好看见江月明捧着花束欣赏药园,他笑着说:“人面桃花相映红。”
江月明很受用,挑眉表示赞同,她拨弄着花瓣,问朗云何:“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朗云何说:“你好看。”
江月明进屋翻找出一个瓷瓶,灌入清凉的井水后将桃花插在里边,接着四处挑选可以放花的位置,朗云何紧跟在她身后:“我答得好不好?”
江月明自恋道:“你就是单纯说了实话,有什么好坏之分。”
她把花瓶放在大家经常吃饭议事的餐桌上,满意道,“风雅。”
朗云何欣赏着一枝粉桃,问:“探出什么来了?”
江月明说,“我在蓬莱居听见泰峰派弟子的谈话,段沧海在他们手里。”
朗云何伸向花瓣的手一滞。
江月明接着说:“泰峰派打算让段沧海来城里认人。我记得你与他关系不错。”
她有些幸灾乐祸,揶揄地眯着眼:“小心哦。”
江月明以为朗云何会和往常一样接嘴她的嘲弄,可是朗云何脸上笑意渐淡,他低头沉吟,片刻后才说:“何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