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下江南——桃久枝
时间:2022-07-28 08:13:45

  第四日,桂三秋按捺不住,又问:“案子有何进展?”
  这次的回答不一样,下人说:“张老爷醒了。”
  知府老爷头终于不用白头发了,催促道:“快,备车马,我要去江氏医馆。”
 
 
第14章 排名次◎一百三十九号候补请注意◎
  四天里,为了配合官府调查,江氏医馆只能专心照顾重伤昏迷的张仁崇,暂时闭馆。
  案情为首,伤者为大,江月明本来以为要忙碌一段时日,没想到张仁崇家大业大,他重伤不能移动,管家听闻消息后匆匆带着十几个下人赶来。添床布账,熏香袅袅,江氏医馆云雾缭绕,大家一起提前进入仙境。
  家仆妥帖细心,连换药喂药都不劳烦应梦怜,有人说:“应夫人,我学过一些医术,您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就好。”
  应梦怜把黑糊的药碗给他:“……也行。”
  一通折腾下来,开医馆的反倒最清闲。
  趁着闲暇,江月明从家里翻出一块前主人留下的大木板,三天时间没干别的,咬着笔杆苦苦思索,用墨笔在木板上面洋洋洒洒挥舞下一百四十个名字。
  写完后又搭架集草,在院里建了一个遮风挡雨的简易草棚。江月明满意欣赏自己的杰作,最后将写满名字的木板放到棚下。
  褚非凡见了,好奇地绕着名板转了三圈:“这是何物?上面写的什么,暗杀对象?”
  他仔细看过一百多号姓名,惊呼道,“怎么连我也在上面!咦?等等……”
  褚非凡的名字几乎在最底下,位列倒数第二,倒数第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朗云何是也。
  如此,必然不是暗杀对象了,褚非凡催促江月明,说:“到底是何意?”
  江月明吊着他:“你猜。”
  正好,朗云何从医馆回来换班,他踏进院子,瞅见木板后神色微变,扯着嘴角说:“月牙儿,你倒也不用竖块牌子来提醒我,我心里有数。”
  江月明说:“我乐意,这样显眼。”
  褚非凡听着他俩打哑谜,他本就性急,此刻焦躁地跺脚:“我听不懂,你们能不能直接一点。”
  “当然是排队等着做江家女婿的人物名单。”朗云何靠近看,“哟,褚兄,我若没瞎,这是你的名字吧,连你都敢排在我前头,是嫌命太长?”
  褚非凡听到“女婿”二字时已经懵了,整个人都是木的,朗云何一问,他慌忙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我为什么要当江家女婿?是她自作主张把我加上去的,等等,不对,你为什么要把我加上去?难道……”
  他捂着胸口往后退,誓死不从,“江月明,我尊敬你救我一命,就算我们以前共事过,可我真的对你没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我劝你、劝你收回对我的非分之想。”
  褚非凡多虑了,江月明不等他说完,已经抬笔将“褚非凡”三个字从木板上划去,她对朗云何说:“你摘的野果味道不错,本姑娘高兴,允许你前进一位。”
  朗云何于是从一百四升到一百三十九。
  他摇头笑了片刻,随即突发奇想:“假若我前面这些人都不在了,我是不是可以直接进门?或者我直接把第一名给杀了,顶替他的位置也行。”
  江月明狠拧他的胳膊:“你做梦,杀一个人,这辈子都别想进江家门。没本事就别叫嚣当大夫朗,不能讨本姑娘高兴,你就去给我睡草席,清炉灰!”
  “炉灰清得干净能上位吗?”
  “不能,一辈子只能清炉灰。”
  朗云何面露愁色:“那我可得努力了。”
  江月明神色高傲骄纵:“一百三十九,每天看三遍,我要你认清自己做人有多失败。褚非凡,你给我监督他。”
  逐渐透明的褚非凡都准备溜走了,此时突然被叫到名字,条件反射答应道:“噢。”
  江月明走出院子去医馆,褚非凡后知后觉地害怕,他一点也不想掺和进这两人的纠葛之中,进退维谷,哪边都得罪不起。
  按俗套的事情发展,江月明和朗云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之事应当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才是,褚非凡不知二人有何过节,在他看来,江月明处处与朗云何作对,朗云何心态好,大部分时间能沉稳应对,偶尔会怼得江月明哑口无言,江月明说不过他就动手。
  他们最近一次动手是昨天晚上,朗云何把最后一块红烧肉让给江月明。多么体贴温柔的举动啊,褚非凡看了都忍不住称赞,可江月明不买账,筷子一摔,道:你想撑死我?
  朗云何慢条斯理,说:我觉得你还能吃十盆。
  褚非凡夹在俩人中间,心惊肉跳:这不是没事找事、无理取闹嘛。
  然后他们就开始打架,打了半天难分高下,最后因为怕惊扰到附近居民,只能潦草收场。
  褚非凡暗自揣度:以江月明睚眦必报的性子,朗云何以前一定得罪过她,狠狠得罪过!
  这不,今天她又搞了一块莫名其妙的木牌。
  一百三十九啊,简直是把朗云何身为男人的尊严踩在脚下。褚非凡再一次对朗云何投以同情的目光:“朗兄,加油。”
  其实他更想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执着于江月明这朵霸王花。
  朗云何却看他不顺眼,冷嘲道:“我再不济好歹有个名次,不像某些人,妄想爬到我头上,结果一盏茶不到就被踢出去,呵呵。”
  褚非凡和他讲道理:“我真的冤枉……”
  他招惹谁也不敢招惹那位,找罪受不是?
  “话说回来,你为何会被排挤到百名开外。”
  朗云何手指揩过木板上自己的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摇头叹息:“自作孽,不可活。”
  江月明走到医馆。
  华贵的马车从北拉到南,膘肥体壮的汗血宝马踢踏着铁蹄来到江氏医馆门前。
  日头高照,锦绣夺目。
  江月明望向门口:谁啊,这么大阵仗。
  轿帘一掀,家仆在旁边扯着嗓子吆喝:“知府大人到——”
  桂三秋从轿上下来,他长得不高,微胖,衣着华贵,面料一看就是上好的。
  江月明微怔:知府?他就是那个强占自家老爹宅地、扫荡平了重盖豪宅的知府?
  桂三秋对边上的家仆耳语几句,家仆领命上前询问:“请问馆主现在何处?”
  了不得,不得了。
  堆放草药的小隔间里,江横天正在磨刀。
  “爹,你在干嘛?”江月明凑上前去,“知府要见你。”
  江横天没好气说:“不见。”
  宅子烧了,地被占了,他心里还残留着怨气。
  江月明打量那把磨得锃亮的菜刀:“你不会想……这刀可是拿来切菜的,不能杀人。”
  江横天斜看她一眼:“你上次还拿着果刀冲出去,好意思说我。”
  江月明说:“这不一样。”
  “都是杀人,怎么不一样。”江横天继续磨刀,“放心,我就想想,不会真动手。”
  江月明上前扯他胳膊:“之后再想,知府现在就要见你。”
  “见我作甚?继续要宅子?”江横天甩开江月明的手,“小妮子,你到底站哪边?”
  江横天一向不喜与朝廷官员打交道,打心底觉得他们贪婪且抠搜。
  曾几何时,有位小家子气的朝廷命官雇他解决仇家,事了之后竟然讨价还价,迟迟不肯交付尾款,连预付的定金都想讨要回去,暗影阁阁主劝他不动,江横天只好亲自去讨。
  当官的油腔滑调,说:“杀人偿命,这样吧,这条命算我头上,从此这件事与你们暗影阁无关,我们两清。”
  最后,黑崖刀架在脖子上,年迈的老官员才颤颤巍巍明白自己贪错了人,交钱时手抖不停:给、给给你。
  暗影阁的刺客没有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向来直来直往,所有雇主都应当明白一个道理:人命买卖,不能空手套白狼。
  有了那次经历,江横天心里对官员埋下了偏见的种子,从此只接江湖单。来晓春后,偏见迅速茁壮成长为大树,江横天听见“知府”二字就手痒。
  江月明还在劝:“这位知府不一样,他听说张老爷醒了,特地给我们医馆送礼来了。你不去,我和娘怎好意思收?”
  “当真?”
  “真的,老大一只红木箱,看着就沉。听说知府家底深厚,万一是满箱金银……”
  江横天即刻起身:“走。”去收礼。
  桂三秋来到医馆时江横天不在,唯有应梦怜在给病人把脉。
  于是桂三秋首先慰问大夫和伤员,又亲自询问张仁崇有关此案的线索,张仁崇苏醒不久,虽然虚弱,但头脑清晰,说:“我知道主谋是谁。”
  桂三秋连忙招手让人记录。
  按张仁崇的描述,张谨云确实如持刀客所言,是他的亲生儿子,但张谨云自己并不知晓。张仁崇年轻时曾痴恋一名叫“轻竹”的江南舞姬,后来轻竹怀孕,张仁崇却因生意之事远离了江南,再回旧地时,舞姬已经不知去向。
  “我一直在查他们的下落,后来得知,轻竹她来到了晓春城,我于是也过来。我找到她,但是她怨我,不愿与我相认,甚至不让孩子见我。”
  “张”是个大姓,轻竹也姓张,张谨云一直以为他是随母姓。轻竹去世后,张仁崇心中的愧疚愈发深重,一直想找机会认回儿子。张仁崇的胞弟听闻此事后不乐意了,几次三番跋山涉水而来,劝张仁崇不要冲动。一旦张谨云被认下,财产将全归他这个亲儿子所有。
  “我知道那个蒙面人是谁,他是我二弟身边的门客,曾经是个杀手,那双眼睛太好认了,全是冰冷的杀意。”
  桂三秋问他:“你二弟是哪里人?”
  “他常年住在邻水镇。”
  不是“弑父”,而是“弑兄”,没有惊天的大阴谋,仅仅为身后财产就能出手伤及至亲性命,江湖人这种事见多了,但普通百姓不同,在场的家仆们纷纷摇头咂舌,感叹人心险恶。
  案情至此告一段落。
  应梦怜开始揪心,她觉得,更险恶的还在后头,因为江横天终于出现了。
 
 
第15章 风渐起◎张老爷要搞事情◎
  江横天带着杀气出现。
  桂三秋朝江横天走去。
  他走近才发现,江横天比他高太多,他只能手伸直去拍江横天的肩膀。
  江横天来不及嫌弃,只听桂三秋大赞一声:“好!”
  他身后的家仆抱上来一只红箱子。
  桂三秋说:“江氏医馆,悬壶济世,于危机之际挽救张家主人性命,本官要重赏!”
  箱子一开,果真是白花花一片银两。
  桂三秋说:“嫌犯在晓春城伤人,本官作为知府亦有责任,其中五十两是本官替张家主人出的医药钱,另外一百两奖赏你们医馆治病救人有功。”
  一百五十两,即便在富庶的江南,对普通人家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江横天一家开销大,就算应梦怜改良过药方,朗云何的解毒丸与江月明改变瞳色的药加起来,每个月花费不下百两。
  放在以前,挥金如土是常态,千百两银子的好药好酒买来眼都不眨,但是逃离皇城后他们和破产无二,正经营生收入有限,医馆起步投入多,需要长期做下去才能真正得到回报,于是乎就需要时不时挪用打劫黑店得到的赃款。
  而现在,桂三秋金口一开,百两银子招之即来,简直和穆逍有得一拼。
  官员微薄的俸禄撑不起如此豪气的奖赏,若非桂三秋家底深厚,除非他是个敲骨吸髓的蛀虫才行。
  蛀虫又怎会舍得将费尽心力搜刮来的银钱慷慨赠予他人?
  江月明在后面看着,心道:这年头,连国库都是只进不出,晓春的知府倒是比想象中大方。
  江横天看着银子,恍惚了,怨气和杀气顿时消减一半。
  应梦怜把他推到一边,满心欢喜收下了赏银:“谢大人。”
  “嗯,再接再厉。”
  桂三秋上了车轿,突然想起一件万分重要的事,又派家仆折返回来,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可以黑头发的滋补之药?”
  ***
  张仁崇从医馆搬回家,江氏医馆重新开门。
  次日,杨柳姑娘前来买伤药。
  张谨云在狱中吃了好些苦头。狱卒不通人情,即便遵循知府的叮嘱,没碰那双对琴师来说万分金贵的手,仍叫他麻绳捆破了皮,棍棒打出了血。
  张仁崇有意想把张谨云接回家中疗养,结果被瑶池仙的人抢先一步,张谨云被他们带回原住所。杨柳悄悄跑去和他见面,她心疼张谨云却不敢张扬,来到医馆,只说自己被针扎破了手指,一口气买了十大瓶金疮药。
  江月明把药交给她时,杨柳神色颇为紧张,眼神飘忽,再三强调:“这是我自己用的,真的是我自己用的。”
  江月明揶揄道:“是,我也没说你买给别人啊。”
  杨柳脸上晕染红霞,轻声细语说:“上次的野莓忘记分你了,我再去山上采。”
  “不用,我已经有很多啦。”
  杨柳顺着江月明不经意的一瞥望去,那边只有朗云何一个人,她随即联想到张谨云送给自己的满筐莓子,恍然大悟:“噢——”
  江月明不解她的反应:“你‘噢’什么?”
  “没什么。”杨柳那双素来温柔的眼睛藏着笑,仿佛看透一切,“我走了。”
  朗云何换了一把折扇,扇面是晓春城一个万姓书生新作的词,词中歌咏江南秀丽,风光无限好。
  他摇着扇走过来:“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江月明盯着折扇上的字半晌,处处都是桃红柳绿、鸟鸣莺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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