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听了脸色一变,然后佯装镇定:“我是男子汉,不是小孩儿。”
江月明颇为头疼,思考该如何把这小子支开,老天似乎听到了她的请求,男孩的爹娘在不远处寻人,大声喊着:“二宝,你在哪儿,该回家了!”
爹娘远比野人可怕,二宝撒腿就跑,跑前不忘对江月明说:“姐姐,你也快回去吧,山洞怪吓人的。”
江月明作势往前走了几步:“就回。”
男孩儿跑得很快,一眨眼便不见踪迹。
江月明止住脚步,洞中的人迟迟不现身,许是听见外面动静,分不清敌我数量。
她朝洞穴走去。
“大哥,外面怎么了。”
龅牙手持长刀,紧贴石壁。朝外看时只见一名女子,容貌靓丽,除她之外再无别人。
女子往洞穴的方向过来,细眼按捺不住上前看,喜道:“老大,这可是上等货。”
二人一前一后现身,森寒的刀已经出鞘,他们各持一把。
江月明的眼神毫无波澜,语调略微上扬:“哦?两个。”
前方的老大舔舐着干燥的嘴唇:“小娘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江月明扫过二人低俗丑陋的面孔:啧,这两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有了。
刺客的记忆是不会出错的,江月明想起来了,刚进晓春时,城门的守卫曾拿过几张通缉犯的画像比对,眼前二人和其中两个山匪的样貌几乎无二,通缉悬赏似乎是100两。
前方的山匪又开口了:“小娘子,不如和哥哥们一起玩玩。”
江月明灿烂一笑,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两个字:“去死。”
山匪老大眼睛竖起:“给脸不要脸,老二,拿下!”
话音刚落,江月明已经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锋利的短刀对准山匪老大的喉咙,冰凉的刀刃贴在皮肤上,冻得他血液都要停止流动。
“老大!”
另外一个站在不足他们五步的距离叫喊,他挥舞着手上的弯刀,威胁江月明道,“你快放开他!”
江月明视线在他乱舞的刀上停留片刻:刀身干净,未沾血迹。
这个山匪老大的刀也是如此,只有一股缺乏打理散发出的腥臭气味。
江月明可以确定,城中的蒙面刀客不是他们。
手下短刀贴得更紧了,全然不听近处之人可笑的威胁,自顾问道,“二位停留在此,有何打算。”
山匪老大吞咽一口唾沫;“女侠说笑,我们都是良民,你放开我,有事好商量。”
江月明:“一个月干了三票,哪三票,杀人还是放火,说与我听听。”
刀下之人惊骇:她是如何听到的!
“没有的事,都是误会。”
鲜红的血从刀下渗出。
江月明:“我先杀你,再杀他,你是乖乖等死,还是挣扎一下?”
喉间刺痛,山匪老大哪里还有胆子说话。
举刀的细眼见此,回想江月明刚才的身手,他不寒而栗,知道面前的女子是位狠角色,她若想杀人,自己绝对逃不了。
紧张之下,他已全然失了方寸,顾不得老大安危挥刀砍去。
破釜沉舟,现在不动手,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弯刀刺穿肉骨,山匪老大双目赤红,不可置信地望着握刀之人:“你……”
江月明接过山匪老大手里的长刀,任由他砸落在地。
细眼杀完人后跪地求饶:“女侠饶命,小的杀他是为那些死去冤魂报仇,人都是他杀的,与我毫无干系。”
“当真?”
“小的对天发誓!”
细眼牙齿颤栗,说话间涕泗横流,抬眼看到江月明放松警惕,又是一下挥刀!
但是江月明速度比他更快,宛若疾风,她瞬间将山匪老大的长刀插入对方心口。
“呃……”
草叶被沉重的身体压扁,长刀带血,鲜红的液体沿着刀身没入泥土。
事毕,有人在边上鼓掌:“二匪相争,两败俱伤,可悲可叹。”
江月明:“你不在原地守人,又跑过来做什么。”
朗云何解释:“持刀客已被抓住,才子佳人相伴而归,我闲来无事,四处转转。”
“那你继续转,我回去了。”
朗云何跟上江月明:“你知道是谁抓住他吗?”
山间有一处水潭,江月明手腕一甩,带血的果刀飞入幽深的潭中。
江月明拍拍手:“谁?”
“穆逍。”
朗云何与穆逍相隔一座山,就算这样,他还是听到了对方兴奋的呼声。
穆逍擒住人后大笑:“黑崖刀客,我终于抓到你了!”
第13章 疯传言◎知府桂三秋,爱听曲儿◎
江月明没去医馆,而是直接回到家中。
她总觉得身上沾了浓浓的血腥,风吹不干净,于是烧水沐浴,还往浴桶中倒了半筐花瓣。
纷纷扬扬的花雨洒下,是贵族公子小姐常年享受的待遇,江湖人向来不喜欢,他们总说洗花瓣澡矫情,不如下河游两圈爽快。
江月明虽是江湖儿女,但她一直对贵族的生活方式感到好奇。
她年幼时爬过端王府的屋顶,汤池中间,五岁的小世子被丫鬟仆人包围,洗的是奶香栀子浴。
后来,她还夜探过皇宫,宫里的妃子皆是以鲜花入浴,水中还加了特调的香氛,她们个个肤如凝脂,芳香绵绵,连女人看了都喜爱。
那时江月明就想:等哪日空闲,我也上山采花,过一回皇亲贵戚的奢侈瘾。
氤氲水汽在屏风后升起,透薄的屏障勾勒出身体的轮廓。
江月明靠在浴桶壁上,捞起一大片花瓣,撕碎,白皙的手指沾染上红色的花汁,江月明觉着像血,于是立马把手没入水中洗净。
皇族贵女娇滴滴,刀剑都抬不起,更别说砍人。江月明终究还是江湖人,血液里流淌的杀气仅靠沐浴花香遮挡不住。
她想:下次不加花瓣了,怪熏的。不如哪天去澡堂,叫搓澡的大娘狠命搓一回。
刺客不能照仿天潢贵胄,比起安逸,腥风血雨的生活才是常态,就像今天。
江月明想起供奉在神龛上的金盆,自嘲般笑笑:才当几天良民,又开始犯杀戒。
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山匪作恶多端,该杀。
江月明杀的人更多,若是有一天,报应到了自己头上……
她喃喃道:“真是平静日子过麻木了,闲的。”
和居安思危一个道理,自从入了晓春城,江月明总是忍不住想以后。
想的都是近处事,一个月、三个月后,他们一家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待在晓春。
以前当刺客时也会想,但是与现在大不相同,照夜胡娘的未来是天马行空,波澜壮阔,天大的饼吊在前面,她才有往前跑的动力。
为此,朗云何总说她和别人不一样。
“别的刺客都是想着如何活过今天,你偏偏要领先他们五百年。”
五百年后,江月明说她依旧在尘世作乱,别人见了她,就如同见了鬼。
江月明对朗云何微妙的嘲讽不以为意,问他:“你又是如何计划以后的。”
朗云何在月下沉吟,半晌,就着如水的夜色给自己倒了一杯千金醉,明明是在屋顶,他却仿佛置身于高雅的阁楼,连杯盏都是最好的。
江月明夺过他的酒杯:“不说不许喝。”
无奈之余,朗云何轻轻一笑:“我嘛,扛着这身毒,先活三年,三年熬过说明有希望,我再继续活五年……欸,你为什么把我的酒倒了,怪可惜的。”
下过一盏千金雨,江月明顺手把杯子也扔了,没好气道:“好酒短寿,我提前祭你一杯。”
……
算算时间,今年是第三年了吧。
曾经,江月明每次和朗云何动手时对方都会说:月牙儿,你行行好,下手轻点,我本来就活不过二十,别毒没逼死我,先被你打死了。
现在呢,朗云何二十一,没被毒死,更没被打死,活得好好的,好像比谁都能熬。
朗云何能活到现在,功劳全在师娘应梦怜。
两年前,应梦怜为解朗云何身上的毒又去了苗疆,苗疆之行收获颇丰,最难得的是寻到一株针蝎草。
针蝎草是毒性极强的药草,据说阎王吃了都要转世投胎。
朗云何情况特殊,他身上的苗疆巫毒从小积攒,寻常医药不能解,于是应梦怜只能尝试以毒攻毒的法子,她将针蝎草与其他草药混合,再令朗云何服丹、泡药。
一晚上过去,朗云何不能合眼,疼得近乎虚脱。
江月明至今记得朗云何泡完药浴时的模样,他躺在床上,嘴唇泛白,脸色差得仿佛刚被人从鬼门关捞上来,明明连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却用微弱的声音对江月明说:“托师娘的福,我或许还能活更久……”
江月明仰着头,浴桶里的水由温变凉。
思绪越飘越远,直到她被屏风另一侧的动静惊醒。
有人进了她的卧房。
这个时辰出现,除了朗云何,江月明想不出还有谁如此大胆。
江月明冷声命令:“出去。”
朗云何自觉背过屏风坐下:“我没偷看。你泡了多久,水该凉了,我是好心才来提醒你的。”
“用不着你管。”
“那听不听故事?”朗云何目光下垂,他把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没有一眼看向屏风,“晓春新鲜出炉的轶闻,才半个时辰,已经传遍大街小巷。我觉得你会感兴趣。”
江月明不作声,朗云何当她默许了,于是开口:“今日巳时,晓春富户张仁崇张老爷闲逛于城西市集,忽遇一蒙面持刀客,持刀客不知与张老爷有何旧怨,光天化日,竟当街行凶,张老爷遇袭,倒于血泊之中。”
“这些我都知道。”
“别急,还没说完。持刀客逃窜于山林,官差上山搜捕,幸得一英雄少年相助,不到半日便将嫌犯逮捕归案。歹徒随即被送入邢狱,严刑拷打之下,此人受不住皮肉苦,终于说出背后主使……你猜是谁。”
朗云何故意卖关子,江月明不接招:“我管他是谁。”
“猜不到啊,那我提示一下,这人我们今日都见过。还猜不到?那我就直说了,是才子,换个说法,是你那位好姐妹的情郎。”
江月明一愣:杨柳的情郎?可他早上还在山上采摘野果。
“犯人还说,那个名叫张谨云的乐坊琴师,实际是张老爷的私生子,别看张老爷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年轻时可风流着,四处留情,和一位舞姬生下张谨云后不负责任离开了。张谨云生母为此抑郁而终,母亲去世,儿子心怀怨恨,生出了弑父的心思。犯人正是张谨云在外雇的杀手。”
连最基本的保密工作都做不好,狗屁杀手。
江月明叫停说书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坊间话本,俗套落伍,你这生意迟早要倒闭。”
朗云何冤枉:“可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样传,再说那位张老爷吧,被捅一刀后生死未卜,若不是师娘,他现在已经在桥边喝汤了,死无对证,谁知道真假。”
江月明听懂了,朗云何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也是,嫌犯落网才多久,琴师弑父的故事竟扩散得如此迅速。
“嘶——”江月明深吸一口气,她才反应过来,浴桶中的水已经凉透了。
朗云何识趣离开,出去前不忘把房门盖上:“别泡了,江南天暖,从未听说有人在三月冻死。”
“滚滚滚,快滚。”这人真是,寿命长久了,舌头却被针蝎草腌过,更毒了。
江月明起身穿衣,从屏风后出现。
卧房中间,四方的小桌上出现一捧颜色鲜艳的莓果,果实上残留着湿漉的水渍,是清洗之后留下的痕迹。
朗云何说话算话,回来后真的给江月明洗了果子,并且远不止两个,它们个个饱满鲜红,像是被精心挑选过。
江月明猛然回想起朗云何在山上时说过的话:这里的野果比别处大。
“难道是那时候摘的?”
江月明和朗云何一同下山回家,她丝毫没有发觉朗云何身上藏了果子。
“瞒得真好。”
江月明拿起一个野莓放入口中,酸甜的果浆在唇齿间绽开。
味道还不错。
江月明决定大发慈悲原谅朗云何刚才的鬼话。
……
晓春城安定多年,张老爷当街遇刺的消息就像平静的山林被火铳打响,飞鸟惊林,晓春城沸沸扬扬闹了整整三日,仍不见消停。
张谨云已被官府的人带走,审讯日夜接连,持刀客一口咬死张谨云是金主,对方不认,场面一度僵持。
张谨云所在的乐坊名叫瑶池仙,瑶池仙里的舞姬乐师闻名江南,吸引无数文人墨客,更有王孙公子一掷千金。张谨云弹得一手好琴,是那里的招牌琴师之一。
知府桂三秋为早日结案,派人走访瑶池仙,可不论找谁问话,得到的答案都一样:张琴师待人极好,雇凶杀人不像他会做的事。
桂三秋愁啊,愁得三天白了六根头发,他每天从雕花红木床上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问下人:“案子有何进展?”
下人说:“没有。”
桂三秋当即白了半根头发,说:“继续审,对了,提醒他们,持刀犯空口无凭,张琴师那边罪名并未坐实,审问为主,就算用刑也不要动他的手。”
桂三秋家底深厚,祖上当过皇商,父兄常年往返江南、西域做买卖,整个家族,唯他一人另辟蹊径入朝为官,但骄奢的习惯是从小养成的,所以他无事时就爱去瑶池仙听曲,深知手是琴师的命根子。
桂三秋的为官之道:小心谨慎,总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