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以后不许提那个名字。”
十里确定了:很凶,是她。
“你真的没死。”
江月明哭笑不得:“才反应过来吗?还是说你希望我死?”
“怎么会。”十里告诉她,那日他在暗影阁找了很久,结果发现一具和照夜胡娘十分相像的女尸,当场就要绝望,“朝廷的箭雨说来就来,我本来还想着把你带走,挖坑埋了,再立块碑……”
“停。”江月明打断他离谱的回忆,单刀直入:“我就问你一件事,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十里说不想干黑活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过简单的小日子,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要赚很多钱,过富足的好生活。
江月明说:“那敢情好,如果你愿意的话,留在我们医馆吧。”
刚好缺学徒。
第10章 易容妆◎晓春与皇族颇有渊源◎
江月明的瞳色靠药物遮掩,摆脱了人尽皆知的特征。
十里不知江月明真实姓名,以后,“照夜胡娘”四个字是断然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出口的。
“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
“我姓江,江月明。你呢?”
“我原名叫褚非凡,十里是师父取的。”
早去的爹娘盼望他将来能成大材,师父下山,走了十里地寻到他这个天资不凡的徒儿,自此,十五年的寒暑在山中一晃而过。
褚非凡下山后,用十里的名字入了暗影阁。
暗影阁的人活在面具之下,对外貌并不在意,是美是丑全凭他人想象,可一旦跻身凡尘,非凡二字落在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上,并不搭衬。
名扬天下的大侠总有些异于常人的特质,十里首先在外貌上输给了招蜂引蝶的少年英雄,心性又浮躁,武功再好,他没有当大侠的宿命。
江月明是典型的看人先看脸,褚非凡这张脸缺乏辨识度,丢在人群中眨眼便消失。
不合她意。
晓春人都说江氏医馆是神仙医馆,神仙医馆的学徒不能是彻头彻尾的“凡人”,脸蛋不上道,起码气质要拿捏住。
江月明仔细从褚非凡的脸上看出端倪,精准把控细节,“胡茬要刮,眉毛得修,眉宇间戾气太重,像是欠了外债,嘴角不能绷直,笑一个我看,噫,还是耷着吧,耷着显气势……”
褚非凡被江月明指指点点,改造半日,终于能见人了。
他换了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下踩长靴,身量高直,模样算不得俊俏,但总好过之前的粗糙。
褚非凡提胳膊抬腿,新衣束缚得他胸口闷,也许是绷到了未痊愈的伤口,让他很不自在:“必须如此吗?”
江月明丢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小铜镜,“你说呢,每天照十遍,头发丝儿都不许乱。”
整理仪容是江月明平生一大乐趣,然而身为暗影阁刺客,免不了被传闻描述得近乎妖邪,容貌亦然。
江湖传言,照夜胡娘生得一副蛇蝎面容,脂粉是骨磨的,蔻丹是血染的。
可她绝对没有拿人尸骨做妆容的怪癖,刺客的任务目标通常只有一个而已,都是小心谨慎后做出的了结,所到之处也不会血流成河。
江月明辟谣不成,成为了世人口中碎骨染血的妖孽魔头。
现在,她揭下了覆面的伪装,总算能和寻常女子一样装扮。
扮人扮己,颇有趣味。
人靠衣装,江姑娘绕着褚非凡转了一圈,感叹:“比不过朗云何,勉勉强强,总算能看了。”
褚非凡不满意了:“肤浅,有什么好比的,不过一张皮囊。”
江月明说她就喜欢好看的皮囊,姑娘家都喜欢。
“人海茫茫,别指望他们深入了解你的内心,一眼望过去气质出尘就已经赢了一半。”
褚非凡不敢苟同,但他打不过姑娘家,加上寄人篱下,只好妥协。
妥协之后,他开始询问当下状况。
“江月明,你和我说说,之前那个男子是?”
“他叫朗云何。”
“他也是咱们暗影阁的人?”褚非凡的求知欲都要满出来,就差催促江月明:快说他是千面扇鬼,快告诉我你们俩的关系。
这边将刨根究底的精神发扬到底,几步之外,江风清不合时宜跑了进来。
“阿姐,爹娘回来了,叫你们过去。”
眼前的孩子天真可爱,光看样貌和江月明长得有几分像,褚非凡的疑问又多一重:“亲弟弟?”
“当然。”
“你还有爹娘?”
“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褚非凡无话可说。
他还以为刺客都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孤家寡人。
江月明:“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先跟我走。”
……
江风清把人叫到,转身去院中堆土人,他揪下药园中刚长出的毒草新叶,给土人当眼睛鼻子嘴巴。
正厅之中,江横天、应梦怜坐在上方,朗云何、江月明分坐两侧。
褚非凡站在中间,他局促得紧,大气不敢喘,眼珠不敢转。
他不解,为何坐在上方的江月明爹娘气场如此之强,假若遮上脸,她爹好像黑崖刀客,她娘好像白骨三娘,加上左侧的千面扇鬼。
褚非凡如梦初醒:老天,这他娘的是一家人啊。
现在,别说江月明十四、十五岁出来当刺客,就是四、五岁出来当刺客他也相信。
照夜胡娘,是有点家族天分在里面的。
褚非凡开始胡思乱想:千面扇鬼和她什么关系?哥哥?叔叔?难不成……
不待他把辈分搞乱,朗云何开口:“师父,师娘,再不问话天要暗了。”
江横天清了清嗓子:“咳。”
褚非凡一个哆嗦,他武功不差,就是有点胆小,更别提现在他仿佛进了狼窝,情况有点微妙。
只听江横天道:“听月明说你是暗影阁旧人,可有此事?”
他老老实实点头回答:“是。”
“我们的身份你可知晓?”
“……大概能猜出来。”
“来来来,都自我介绍一下。”江横天一点不含糊,从他开始,依次把曾经的名号报出。
介绍结束后,应梦怜安抚他:“非凡呐,不要紧张,都是过去的事了,听说你想留在我们医馆,对吗?”
褚非凡的猜测坐实了,他跑不掉了。
“……是。”
应梦怜笑道:“我们正缺人手,你愿意留下真的是太好了。”
“前辈们愿意收留,晚辈感激不尽。”
褚非凡认命了,留就留吧,管他狼巢虎穴,总算有个栖身之所。
朗云何打量他半天,问:“你为何会来晓春城。”
之后的时间,褚非凡向大家讲述了当今外界局势。
几乎整个江湖都参与进剿灭暗影残党的行动中来。
除武林盟各派联合下发的赏金令外,很多势力还单独派了人手搜寻,正道魔教,有仇无怨,都想从中获利,名望、金钱、或者洗洗刷曾经的耻辱。
褚非凡:“他们的网已经织到江南,晓春城是例外。”
江月明:“穆逍不是吗?”
朗云何评价:“他就是个莽小子,算不得。”
孤身一人闯晓春,动静大,心更大。
此处便要提及晓春与皇族的联系。
当今圣上厌弃武林势力争端,南巡时途经晓春,被“一步一杨柳,桃李花漫天”的景象吸引,停留数日后,皇帝大赞其民风淳朴、和平安宁。
“晓春不理江湖事,好,好,好!”
连叹三个好,知府当即命名匠将以上七字镌刻在城门口的巨石之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林也要看皇族的脸色行事。
曾经试图在晓春城开辟势力的江湖门派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晓春城名声在外,硬生生从江湖势力的罗网中开辟出一条干净的道路。
朝廷既已宣告暗影阁覆灭,那它就是“灭”了,江湖各派不得不做表面功夫,识趣的都知道此事不能张扬,门派暗访,连赏金令都是私下发放,若是大张旗鼓介入其中,相当于打皇族的脸。
打了皇族的脸,他们从此不得安生。
于此,晓春城只能留在最后,并且要不留痕迹地扫过。
听完朗云何叙述渊源,江月明摇头叹道:“如此看来,穆逍不是莽,简直是太莽了。”
朗云何:“总有一些不服管教的,过段时日,晓春城必将受到波及。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绝不能暴露身份。当下的难处只在穆逍。”
要想将褚非凡留下,穆逍此关必过。
褚非凡说:“我这边很容易,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就行了,比武时事发突然,我是被他惊着才跑的。”
几人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此话当真?”
“当然。”
“那日他和你说了什么?”江月明总觉得褚非凡将事情说得如此轻松是另有原因。
褚非凡回想那日穆逍之语,脸拉得又臭又长,磨着后槽牙道:“呵,那个有病的臭小子,一口咬定我女扮男装,是花想容。”
穆逍言:柔术奥妙,身姿轻软,花想容,别以为你长高了、化成男的我就认不出来。
江月明,朗云何,江横天,应梦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逍,从不让人失望。
笑过一阵后,他们把人带到神龛前。
江横天说,非凡,这是你入伙的最后一步。
大粗香后方,金盆依旧稳重,
江横天道:“誓言之后,你的身份便是我江氏医馆的学徒了,看到墙上贴的字没有?要铭记在心。”
褚非凡被墙上简单粗暴的对联震撼住了,冲击之大不亚于知道江月明家人身份之时。
他踟蹰回头:“一定要发誓吗?”
几人站成一排在他身后看着:“没错。”
有病,这家人有病。
褚非凡心中惶恐,但他不能说。
身后是豺狼虎豹,面前是金盆在上。
事到如今,发誓就发誓吧,褚非凡哐当一下跪到地上,对准大金盆磕了三个响头:“我褚非凡在此起誓,请金盆大仙做个见证,从今往后一定踏实做事,好好做人。”
站起转身,只见身后几人目瞪口呆。
“……我做得不对吗?”
江月明他们以为起誓不过走个形式罢了,显得退隐庄重,不曾想竟真有人会对金盆下跪磕头。
长见识了。
朗云何收起常伴身的折扇,敲手夸道:“好,褚兄虔诚,前途无量。”
第11章 美绣娘◎江月明持刀了◎
江南多河流,但河流不会挨家挨户光顾,百姓日常饮用、洗菜沐浴都要靠井。
用多少水自己打,一桶一桶往上挑,当地百姓都习惯了。
十年前有户人家,他们从北方搬到江南,觉得晓春什么都好,就缺一家可以洗尘搓泥、热闹谈天的澡堂。
于是挖渠引水,添柴烧火,澡堂落成了。
江月明说:“穆逍是皇城人,肯定有进澡堂的习惯。”
皇城在北,汤池众多,三条街能开两家。
“未必,我就从来不去。”
朗云何嫌弃般皱起眉头,商民开的汤池入目皆是赤条条的身体,龌龊辣眼,受不了。
江月明将他推开:“你是西南苗疆的,你说的话不算。”
朗云何与她争辩:“你家就是我家,等过两年我正式入你江家的门,你还说我不是皇城人?”
“去去去,你已经排到二百四十一了。”
朗云何上前捏住江月明一缕细发,轻轻往下一扯,江月明“哎呦”一声,朗云何怨她道:“上次还是二百三十六,才几天,你又看上了哪家书生。”
自从来了江南,朗云何大夫郎的位置一天甚一天远去,再往下,估计五百年后都轮不到他。
“那个,二位……”
被忽视的褚非凡冒昧打断二人的互动。
他大概理清了江月明与朗云何之间的关系,简单来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因为江月明曾经的一句话,朗云何或许会成为江家的女婿,又或许不会?
太复杂啦,褚非凡光听着二百多号排队的江家女婿就觉得头大,也不愿再去猜测照夜胡娘和千面扇鬼见面就掐的原因,眼下,还是消除穆逍的疑虑最为重要。
褚非凡将话题拉回正轨,认真考虑:“解释的方法有很多,去澡堂太费周章。况且,穆逍动辄出手百两,特别有钱,富家公子谁会进那种地方,都是家中下人伺候着沐浴。”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没有人听。
朗云何的怨言被打断,凉凉瞥了一眼褚非凡,他一改之前的否定态度:“哦,那你去吧。”
于是褚非凡端着木盆来到澡堂门口。
身后只有一个江月明,她是女子,入不了男汤。
江月明拍拍他的肩膀:“洗个澡而已,紧张什么,你先进,我去叫人。”
“照……”褚非凡紧急收回剩下三个字,在江月明的死亡凝视下改口,“江月明,你真能把他叫来?”别到时候人泡皱了,穆逍的影子都看不到。
“废话少说,进去。”
江月明转身就走。
褚非凡别无他法,还是那句话,他打不过,只能乖乖听话。
江月明走到一条小巷口,江风清在里面待命多时,他衣上都是泥,灰头土脸的,事先在沙地里滚了三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