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自然把二人看作一起的,以为姑娘还在犹豫,于是说:“养得好可以活到二十往上。”
江月明收回手,转头对朗云何说:“猫都可以陪我二十年,你却不肯。”她气恼离去。
“等……”朗云何想追上去,可是腿脚仿佛上了铁索,迈不动步子。
商人见姑娘走了,犹疑不定问:“公子,猫还要吗?”
朗云何轻飘飘看他一眼:“不要了。”
听他不要,新来的爱猫人士连忙补上:“我要。”
商人开始做生意,朗云何没入人海。
因为这身毒,朗云何错过太多,等把人推远了,应梦怜带着救命的草药从苗疆赶回来,给了他一线生机。
老天爷像是玩笑开到一半忽然觉得愧疚,开始补偿他,就像他想补偿江月明一样。
江月明呢,她觉得这是报复的好机会。
她是和朗云何打架打着长大的,二人太熟了。江月明从小脾气就犟,亲自挑选的夫郎足以绕皇城三圈,这些都是烟雾弹,谁家少女的心思会轻易表露呢?她就等,等对方熬不住了先开口。
等到后来,皇城的铁树开了花,小时埋下的铜钱都要发芽,朗云何依旧是块若即若离、忽寒忽暖的石头。
江月明熬他不过,只好掌握主动权,她三番两次明示暗示,心意都快淌出来了,对面那个不解风情的硬是觉得他命短不配,假装没看见。
窗户纸没捅破,二者的相处依旧和从前一样。
气死。
气死。
气死了啊!
怎么偏偏摊上这个家伙。
江月明觉得自己太大度了,给朗云何排到一百多名,便宜他了。
气着气着,一不小心手上的力气用大了,乌金在小澡盆中嗷嗷惨叫。
她赶忙放轻动作,也不管猫能不能听懂,柔声哄道:“对不起噢,不疼不疼,乖……”
远处的褚非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铁汉柔情,再看朗云何,他直勾勾盯着江月明的方向,目光锁定盆里那只逐渐享受搓澡的猫,半天只缓缓叹了一口气,摇头道:“羡慕啊……”
褚非凡心跳都要被吓停了。
黑猫洗干净后变得更黑,毛发柔顺光滑,宛如绸缎一般。
中午,饭厅地上多了一个猫食盆。
江横天往盆里放了两条鲜鱼,桌上还有两条红烧。
朗云何给江月明挑鱼刺:“月牙儿,吃鱼。”
江横天给应梦怜挑鱼刺:“夫人,吃鱼。”
褚非凡不爱吃鱼,于是显得格格不入,江风清在旁边戳他:“阿清要吃排骨。”
褚非凡与这六岁的娃娃非亲非故,但人在屋檐下,父母兄姐偷懒,褚非凡这个外来户几乎承担起一半照顾他的责任。
姓江的,不管多少岁都是大爷。
褚非凡痛心疾首舀了一碗排骨汤:“……给。”
江风清说:“谢谢褚哥哥,哥哥别灰心,你虽然长得不如朗哥,但是肯定会有姑娘看上你的。”
褚非凡心更痛了:祖宗欸。
江月明吃着鱼,觉得这样平凡的小日子很不错,无人打搅,平淡安宁,退隐生活就该如此。
可惜了,他们江湖人,安逸总是转瞬即逝的,顶风冒雨才是常态,退隐了又如何,他们不想惹事,可麻烦长大学聪明了,会自己找上门来。
刚用完饭,外面传来叩门的响动,伴随着陌生人的大声叫喊,热情却令人心焦:“有人吗!江馆主,应夫人?我家老爷请医馆大伙儿去看比武,车轿都准备好啦。”
招门客的动静闹太大,与张老爷的初心相悖,深思熟虑之下,他决定将时间缩紧,比武的流程提前到今天下午。
张家有大院,张仁崇本想将比武擂台搭在自家院中,但是城中百姓热情高涨,都想一睹江湖风采,为了满足大家的心愿,张老爷一口气包下城里唯一一家三十年老武馆,武馆内部大且空旷,张家家仆忙活几天,日以继夜布置好了擂台和看座。
三十年老武馆座无虚席。
一边是朴实无华、毫不知情的晓春百姓,一边是虎视眈眈,严阵以待的洪水猛兽。
比武能拖延江湖人留在城中的时间,他们有更多机会辨人、抓人。
轿子停在武馆前方,张仁崇为了欢迎救命恩人,特意安排小厮在旁边撒花高呼。
“江氏医馆——到——请江馆主、应夫人、江小姐、朗公子、褚公子、江小公子以及猫娘娘入座!”
小厮机灵得很,连猫都不放过,坐席上的百姓觉得有趣,都在笑。
众人下轿,顷刻间,他们过滤掉纯良百姓的视线,只觉还有一片热辣辣的目光扎在了心尖儿上。
第24章 惊看台◎vip贵宾待遇◎
看台上熙熙攘攘,一个挨一个贴着坐,一眼望去,空位所剩无几。
“诸位,这边请,特意给你们留了位置。”
朗云何微微侧头,用扇子挡住半张脸,小声对江月明说:“等入了坐席,你往我身后靠。”
刺客的身份摆在那儿,演技再好,心虚终归是有的,更何况武馆不是茶楼雅间,此为露天席,所有人都坦荡荡坐在席上,江湖人目的不纯,注意力不会放在擂台,想往哪儿看是他们的自由。
江氏医馆的几位身为重点怀疑对象,集中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越多,压力也就越大。
压力一大,保不齐就会露出马脚,比如神色紧张、目光飘忽,承受能力差一点的,可能就直接畏缩离场了,这难道还不叫铁证如山?普通百姓注意力都在擂台上,谁会关心别人的视线。
江月明否决朗云何的提议:“不要,不打自招,好像我心虚似的。”
“就说你坐轿子头晕。”
“我要看比武,自然要提起十二分精神。”
“那我头晕,你借我靠。”
“做梦去吧。”
朗云何的小心思无法实现,一时有些挫败。
他往对面的看台望,在场的江湖人基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人心收不住,目光如狼似虎,比如对面那个一直盯着江月明看的红衣男子,身强体健,尤其脖子粗短,看上去很好拧的样子,朗云何最喜欢屠狼杀虎,兴致上来了,师父师娘都不一定能拦住他。
朗云何:心烦。
张家给他们预留的位置在哪里?
小厮手掌摊开,带领他们路过普通的坐席,将人引向最靠前、最瞩目、最奢华的六张红木雕花座椅。
座椅有靠背、扶手、毛皮软垫,一人一椅,每张椅子之间的距离都摆得刚刚好,别说俩人挤一座,更别说躲在身后,就是稍稍挪偏一点位置,众目睽睽之下,都额外明显。
这下好,对面甚至都不用在人堆里找,刺客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朗云何对小厮微笑道:“替我谢谢你们张老爷。”
小厮大手一挥,说:“朗公子客气,应该的。”
座椅旁边设置了小案几,上面备好了茶水、果盘和精致的点心。
“我们老爷说江氏医馆于他有救命之恩,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必须给您几位最好的待遇。”
江横天四处不见张仁崇,问:“张老爷呢?”
小厮十分遗憾地说:“我们老爷的身子您也知道,没那么容易好透,最开始的几场他就不参与了,由我们管家一手操持。”
应梦怜接话说:“医馆这几天关门,若是有需要,直接去家里找我。”
“小的替老爷谢过应大夫了。”小厮对应梦怜行了一礼,又道,“江小姐,您的猫儿需不需要下人替您看管?顺毛、洗澡、修指甲,都可以。”
江月明把听到“洗澡”二字后惊恐瞪眼的猫头摁回怀里,礼貌回绝:“不用劳烦。”
小厮悟了:“不喜欢洗澡,吃的也有,鱼干、羊奶管够。”
乌金尖锐的爪子收起,“喵呜”地蹭着江月明的手,看上去十分向往第二项提议。
竟是个吃货。
江月明松开它,黑猫优雅地跟在小厮身边离去。
众人入座。
江月明抚摸着圆润光滑的红木扶手,扭头望了一眼身后乌泱泱的人群,张家布置的座位还是不够,很多人自带板凳来看戏。
她心道:板凳好啊,就应该入乡随俗,万一闹起事,抡人多方便。
比武尚未开始,周遭喧哗声之大,无人能听清他们近在咫尺的私语。
江月明靠在椅背上,垫子过于厚软,她仿陷进了羊绒堆,她说:“武林大会诸位掌门的待遇不过如此。”
朗云何淡淡说:“非也,有名望的掌门看擂台上的人不顺眼,可以直接叫停,把人赶出去,我看他们不顺眼,应当如何?连条胳膊都不能卸,还说好待遇。”
褚非凡一旁听了心惊道:掌门也不能随意卸人胳膊啊。
江月明丢给朗云何一个橘子:朗掌门,把嘴堵上。
朗云何接住她扔过来的橘子,将皮剥开,白丝清好,一瓣未动,递了回去。
江月明丝毫不客气,接过就吃,还分了几瓣给旁边的褚非凡:“要不要。”
褚非凡疯狂摆手:不敢不敢,要被卸胳膊的。
他拿起一个橘子:“我自己会剥。”
皮刚刚剥完,江风清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对他疯狂示意,眼睛说:放我嘴里,啊——
褚非凡:“……”祖宗欸。
江横天对大家目前的状态非常满意:“好,非常自然,不做作。”
就凭对面那些小鱼小虾,还想找他们的破绽,呵,做梦。
江横天殷勤道:“夫人,你要不要吃橘子。”
应梦怜反问他:“你有没有看见段沧海?”
江横天扫了一圈坐席:“没有,想必还没到。”
应梦怜略微松了口气:“没到就好。”
马车放慢,一队人在城门口停下。
透过掀起的车帘,段沧海半醉半醒,他看到左侧巨石之上的七个大字:晓春不理江湖事。
他又开始哼小调,依旧难听:“云飘风雨过,无处不江湖。”
最近新起的消息,有人亲眼目睹一鬼面人朝晓春的方向奔逃而去,入城以后,再寻不到踪迹。后来,又有人在出城河流的下游打捞到鬼面,经辨认,是黑崖刀客常戴的面具。
几经辗转,面具到了仇问归手里。
昨夜,仇问归拿着面具逼问段沧海:“你可认得此物?”
段沧海一看,酒醒了大半,但仍装作不知情:“什么玩意儿,丑了吧唧的。”
仇问归忍他忍了一路,若不是怕老东西满身是伤进不了城门,以泰峰派的手段,早就折磨得他半死不活。
随行的泰峰派弟子欲对段沧海用刑,全被仇问归拦下了。
仇问归目光阴毒:“你可想好了,进了城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段沧海闭眼装死,惊魂未定,心道:老兄,到底是不是你啊,你他娘的没事带着面具乱晃什么。
如今,晓春城已到,段沧海必须做出选择了。
巨鼓擂响,张府老管家上台,先说了一阵场面话,什么垂柳绿,百花香,今天天气好晴朗……
江月明听得昏昏欲睡,她支着脑袋,眼神扫过对面的看台。
说是看台,其实就是张府特地为参选门客的各位腾出的一片小场地。
江月明估摸着上面的人数,比起真实入城的江湖客数量,台上的参选人实在少得可怜,很多都是被各大门派推选出来拖延时间的货色。
由此见得,此时的晓春城被江湖势力划分为两部分,武馆内,武馆外,无论内外,他们都不愿放过。
倒是严谨,江月明这样想着,耳边听着无穷无尽的开场白,再次冲对面潦草一瞥,她又发现一个细节。
今天,武馆内的江湖客装扮有些特殊,几乎人人腰间都挂着赏金令牌。江月明猜,这帮人肯定私底下商议过了,挂着赏金令的是自己人,他们上台不为取胜,只为迂回战术,消磨时间。
为了抓几个样貌都不知晓的陌生人,他们可谓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枉费张家老爷招揽门客的赤诚之心。
江月明不禁怀疑:真有人想当门客吗?
近百人呢,若是人人的心思都在别处,这场比试不知要持续多久。
老管家终于说完,所有人的精神都振奋了,挺直了腰杆,兴致勃勃准备观摩接下来的战役。
管家说:“有请陆之扬、胡三问上台。”
两个挂吊着赏金令的同门师兄弟跨上擂台,对视之后,抱拳拘礼,长剑一出,开始打假赛。
百姓不懂刀剑,均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评价一二。
“剑风凌厉。”
“势如破竹。”
“高人,高人呐。”
……
红木椅上的人呢,困得直打呵欠,但他们不敢睡,百姓鼓掌,他们必须跟着鼓掌;百姓叫好,他们必须说话,并且只管张嘴,不管内容。
两剑相交,后边又是一阵喝彩。
应梦怜和江横天站起来鼓掌,说:“他们是不是几天没吃饭,阿清,你要多吃点,可不能像他们一样。”
褚非凡鼓掌,说:“剑法软绵,男人怎能虚成这样。”
江月明鼓掌,说:“这门派要完。”
朗云何不想鼓掌,拿扇敲了一下椅座:“嘁。”
等后面动静稍停,几人才重新坐下。
众人纷纷想道:明天不能来了,就算来,也绝对不能再坐这个地方。
特等座席,连折磨人的方式都如此清新脱俗。
江月明又想打呵切。就在此时,台上,陆之扬的剑招突然改变,他与胡三问交换眼神,胡三问的余光看向江氏医馆所在的方向,他微微点头。
陆之扬手腕一转,剑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