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云何将二人紧扣的十指抬在月光下,“管他什么排名,我这不是争取到了。”
江月明耳根一红,她连忙转头看向别处,低声说:“让你一回。”
她听见朗云何在笑,她牵着手,也想笑。
江月明仅仅矜持了三道呼吸,嘴角勾起来,她说:“我没笑,是湖边的风吹得太舒服。”
舒服到她连眼睛都眯起来:“嘿嘿……”
江月明又蹭了两下脸。
……
沈客头脑麻木地将掉落在地的启天剑捡起,旁边的张仁崇朝远处端详半天,终于恍然大悟:“他好像不是我儿子。”
他加重上扬的惊讶语调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立即引起了路过杀手的注意。
沈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还是逃不掉。
下一刻,五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他们包围上前。
沈客长剑出鞘,对张仁崇说:“老爷子,退后!”
张仁崇可没见过这般阵势,他不知道什么江湖杀手,一看这些人黑衣蒙面又夜行,满脑子只剩一个字。
他问:“贼?”
沈客忽悠他:“也可能是山匪。”
山匪比贼厉害,凶狠残暴,搞不好是要杀人的。
张老爷慌忙躲到沈客身后,他贴着石墙,对这位百里挑一的门客展现出了极大的信任,霸气挥手道:“为民除害!”
沈客听他命令,然而第一剑刚出,张老爷看到血光,终于放弃强撑的脸面,倒地晕了过去。
……
另一侧,江月明感受到身后动静,十分不乐意地直起身子,两人好不容易牵起的手也松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飞刀已经贴至他们身后,眼见就要刺穿骨肉,杀手得逞的喜色还未露出,却见柳绦之下哪里还有那对情人的身影,飞刀落了空,直直投入湖水之中。
重重的涟漪荡漾开来,仿佛之前种种皆是镜花水月。
杀手用力眨了一下眼,问身边的同伴:“人呢?”
同伴摇摇头,二人面面相觑,甚是疑惑,他们正待走近查探。
“找我?”
一道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
出刀的杀手只觉项颈冰凉,转目斜看时,发现贴着自己的是一柄折扇。
扇骨是竹,扇面是纸,此时正半开着,其中一道尖细的竹骨正好抵住他脖间的脉动。
那人心中一凛:难道……他竟是暗影阁的刺客,千面扇鬼?
旁边的同伴被一名女子挟住,亦是动弹不得。
风吹树梢,夏夜无端升起一股寒意。
杀手心想,不能由他摆布,可正当他要咬破卡在齿间的毒丸时,下颌骨已经被人卸下,离间的牙齿根本无法咬碎包裹毒丸的外衣。
“听说你们这种人都是无惧生死的亡命之徒。”朗云何说,“没有牵挂,真是让人佩服。我见过很多人,无论是江湖杀手,还是门派的长老、掌门,他们死前,没有一个如你这般镇定自若,还是说,你其实是吓傻了,连恐惧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江月明将手下那名杀手的脖子划开,她替那人回答:“必然是吓傻了,你看他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朗云何,我爹和你说过多少次,干我们这行的,动作一定要干脆利落,你倒好,吓唬将死之人是什么趣味。”
朗云何认真道:“人一死,秘密也跟着一起死去,我现在不和他聊,万一错过有用的线索,岂不可惜。”
江月明踢开脚下的尸体,嫌弃往地旁边挪了一步:“你问吧。”
得到首肯后,朗云何扭断那人的一条胳膊,说:“秋重景在哪儿。”
那人的下巴被卸,只能发出惨痛的哀号,他说不了话,事实上,朗云何根本没打算让他说话,他见那人没有摇头和反抗,想必是知道一些东西。
“秋重景在哪儿。”
他不断重复这一句话,每说一次,那人身上的经脉就断一寸。剧痛与惊惧之下,那个杀手的眼珠不由自主地朝某个方向多看了几眼,朗云何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蓬莱居。
他说:“多谢。”
杀手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气息。
沈客那边也解决完了,他十分粗鲁地把张仁崇扛在肩上,冲江月明与朗云何的方位喊:“你们继续,我得把这老爷子送回家。”
江月明让他快滚,显然还在记恨方才之事。她转头对朗云何说:“秋重景心真大,哪里不好待,一定要回蓬莱居。走吧,咱们去捉他。”
她的手在夜里一挥,另有一道粗大的人影跟在她和朗云何身后奔驰。
屋内没点烛灯,伸手不见五指。
秋重景坐在榻上调息。
忽然间,紧闭的窗外似有火光照射,原本清静的房间里隐隐约约透进喧哗的踏步声与马蹄声。
这不是晓春夜里该有的动静。
过了片刻,声音停歇,火光却仍在闪烁。
秋重景还未等到手下传来的消息,此时略显急躁。他心中不断地猜想外界发生之事。
难道是那些人和刺客打斗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官府?也好,若是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显露了本事,刺客的身份更好坐实。
又或许是穆城到了,他也准备在蓬莱居停歇?
……
秋重景心绪混乱,半炷香后,终于按捺不住,他下榻走至窗前,刚想一探究竟,窗户突然被人破开。
秋重景急忙退身到屋内。
只见一名女子挂在窗上冲他笑道:“秋长老,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
不待秋重景说话,江月明又道:“最好没有,我可不想被一个老头子惦记,会吃不下饭的。”
第55章 挟世子◎放心大胆去死◎
江月明晃荡进屋,她方才脚力过猛,将原本条纹缜密的窗格给踹坏了,转身颇为可惜地摸了一把变形的花窗。
秋重景认出她是那日在医馆中所见的女子,他反而从容不迫起来。
秋重景拉来一张椅子坐下,案几上有杯冷茶,秋重景将它往角落一泼,水渍沿墙根流下,浸湿的地表颜色深重,外界透进的火光将它照成一滩黑色的污渍。
秋重景本想重新倒一杯,结果茶壶轻飘,内里空空如也。
茶壶底端重掷在桌面,秋重景直视那对棕黑的眼眸,语气却毋庸置疑道:“照夜胡娘。”
江月明同样挑了一把椅子,她双手搁在椅背上,左右看了一眼屋内,明知故问道:“就我们两个,你在和谁说话。”
秋重景冷笑一声:“不用和我装,就算你用药物遮掩瞳色,可像你这般的女子,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就当你是夸我了。”江月明手闲不住,掀起茶壶盖子一看,里面只有一堆软烂的茶叶,摇头啧声道,“找你还不简单,问的呗。你一来蓬莱居就毁人家的桃花树,人家掌柜费尽心思才将那处缺口修补完整,你倒好,又给人家折了,发现是簇假花,头也不回扔到地上,可把掌柜得罪惨了。你看,人家连茶水都不叫人给你添。秋长老,我挺好奇,你连花都要折最顶端的,人呢?是想飞上枝头,当掌门还是当盟主?”
江月明冲他笑了笑,“盟主怕是不行,掌门——恕我直言,桃花开得妙是因为江南水土好,泰峰地势险峻,高处不胜寒,需得找个心静命硬的掌门,你嘛……”
江月明话语未尽,只见秋重景变了脸色,他道:“你难道只有这些话可说。”
江月明神色顷刻间变得阴沉,声音也冷:“当然不是,你叫人四处散播暗影阁的消息,又命杀手残害百姓,我若不先下手,难道乖乖等着被人栽赃陷害不成?”
“区区刺客,阴沟里的老鼠。”秋重景讥讽一笑,“你们罪孽深重,人人得而诛之。此番潜藏在城中,不过是因为江湖容不下你们,只好另寻一处地方作恶罢了。城里死了人,那是你们终于暴露本性,与我何干。况且,你杀不了我。”
“长老无所畏惧,怕是早给自己谋了后路。”
“我已和江湖各大门派传了消息,此事连盟主都知道,我以身犯险,亲自深入晓春追查刺客踪迹,若我毫无缘由在晓春失了踪迹,你猜他们会怎样想。到那时,你们的处境可比现在危险得多。”
江月明拍了一下掌:“原来长老寻死还需要理由。可你这笔账算得不对呀,无论你死不死,我们在城里的消息终究是要泄露出去的,我杀你,好歹自己痛快了。”
江月明说完便将碍事的椅子踹开,看架势似乎打算动手。
“想杀我,做梦。”秋重景长袖一挥,喝道,“无名,还不出来。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对面只有照夜胡娘一人,秋重景虽然功力深厚,但他不敢马虎,他料想无名像往日一般在潜伏在他附近,他们二人目的相同,只要刺客现身,无名必然不会放过。二人联手,定能将其拿下。
江月明动作一顿,侧头感知半晌,疑惑:“谁?”
无人现身。
秋重景顿觉不妙,再次大喊:“无名,你不是想和刺客比试吗,机会来了,还不现身!”
江月明耐心等待,直至秋重景的表情从方才的镇定自若变为现在的忐忑不安,江月明看得稀奇有趣,霎时间明白了什么。
“你口中的‘无名’是不是一个二十来岁,高高瘦瘦,身穿黑衣,总用下巴看人的男子?”
秋重景听了,猛地抬眼看她。
“我们半路遇见了,那人脾气好怪,看见我们后招呼也不打,一见我家朗云何就动手,我本来想上去帮忙,可是他说不用。不知道现在打完了没有。”江月明神色怜悯地说,“长老,我就说你做人失败吧,被同伴抛弃了呀。”
秋重景深吸一口气,他踢翻座椅,运起内力握拳,不待江月明反应,挥拳朝对方袭去。
江月明根本没打算出手,她一边闪避一边说:“我才不和你打,我记得你方才说,你不能毫无缘由在晓春城失了踪迹,我今日白送你一个理由,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死。”
江月明躲开一记猛招,秋重景的拳风从她脸前呼啸而过。秋重景不愧是泰峰长老,招招凌厉,出手丝毫不拖泥带水。可是江月明身法灵巧,即便空间狭小,躲避起来有些吃力,她还是从窗前与他一路周旋到门后。
秋重景完全没有顾及江月明的年龄与女子身份,在他眼里,刺客就是刺客,无论皮囊好坏,刺客的本性皆是阴险毒辣。秋重景倾尽全身之力朝江月明脑袋击去,江月明迅速侧身,直让他把门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门框摇摇欲坠,几欲倾倒。
蓬莱居的廊道点了灯,明亮的光线瞬间如瀑般倾泻到屋内。
江月明见时机已到,连忙从窟窿钻到外面,秋重景见她要逃,踹门追击,江月明跑了几步,她站在廊道中间,深吸一口气大喊:“来人啊!找到了!挟持世子的贼人找到了!”
秋重景一愣,还未来得及想江月明在喊什么,数十个握枪提剑的护卫已经将他重重围住。
为首之人厉声喝道:“交出世子。”
秋重景脖子上架着锐利的尖头,他不清楚江月明从哪里找来这些帮手,神色阴霾道:“我不认识什么世子。”
他重新握紧双拳,骨节在动作之下咔嚓作响,刚准备突出重围,面前层层叠叠的阻碍突然让路退散,秋重景的手臂被反拧,脑袋被身后之人狠狠按下,他哪里受过这般无礼的对待,正觉屈辱之时,周围众人齐声颔首道:“将军。”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逐渐朝他逼近,视线往下延长,他看见地面被枪头划擦过的深深刻痕。
秋重景恍惚抬眼。
穆城年过六十,身体仍然健旺,他目光清明凌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泰峰长老,就是你要害我家钰儿。”
穆逍的真名叫祁连钰,“钰”这一字由他外公——镇国将军穆城亲自选定,既有坚毅刚强之意,亦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珍宝。
秋重景当真不知他在说什么,未等问明经过,江月明从穆城身后探出脑袋:“就是他,我刚才看过了,他屋里没有,你们到附近的客房搜。”
周围住客早被打斗之声惊醒,此时纷纷开门,探头往外看时,瞧见乌压压一片人头涌动上前,好在蓬莱居掌柜八面玲珑,早早安排了诸多伙计在一旁为住客解释缘由。
秋重景听闻众人称他“将军”,又亲眼见着那杆玄铁霸王枪,此时自是明白对方身份,可他无论如何捉摸不透,自己为何会与穆城扯上关系,他何时害了什么“世子”“钰儿”。
秋重景冷静解释:“原来是镇国将军,久仰将军威名,在下是泰峰派长老秋重景,此番下江南时途经晓春城,被城中景色吸引,所以打算在此小住片刻。在下虽是江湖人,但素来安分淡泊,对朝廷和将军绝无冒犯之意,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秋重景动弹不得,但见一旁的江月明面露得意之色,她幸灾乐祸地看向自己,眼神仿佛在说:栽赃陷害,这样阴损好用的法子,谁不会啊。
秋重景愤懑说道:“一定是这个妖女在胡言乱语,你可千万别信她的话,她的真实身份是暗影阁的刺客,照夜胡娘!”
穆城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他转头对江月明说:“待会儿再和你们算账。”
江月明干笑两声,也不知穆城要算的是哪笔账,她默默挪到拐角的盆景边上揪草叶。
秋重景大惊失色:“你知道她是刺客,为什么……”
穆城皱着眉头打断他,问手下:“人呢,找到没。”
阴暗的房间里,穆逍面向墙角蹲坐,他双手抱住双腿,时不时抽噎一声,好像在哭。
褚非凡慌忙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事出有因,都是江月明叫我这样干的。
褚非凡心存怨念:她出的什么馊主意,居然叫我伪装成秋重景的手下把人绑走。
事急从权,江月明的计划虽然鲁莽,但效果立竿见影。
穆城在入夜时分到达晓春,时间赶得极巧,他一来,听说城中惊现杀手,最重要的外孙又被抓走了,无须江月明他们花费时间解释劝说,当即号令一发,手下的铁骑顷刻间将晓春踏遍,为巡夜的刺客们减轻不少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