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下江南——桃久枝
时间:2022-07-28 08:13:45

  穆逍吸着鼻涕蹲在墙角,事实上,他并没有在哭,仅仅是因为昨天夜里跺了被子,今天有些着凉罢了。
  褚非凡一路都在道歉和解释,穆逍早将前因后果捋清,可是他一张口就想打喷嚏。
  穆逍心想:这样太不威风。
  他身边全是厉害人物,好像只有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
  他一直憋着没有说话。
  蓬莱居一到,穆逍连忙摆手让褚非凡快走,自己则强忍着鼻间的痒意,眼泪都要冒出来。
  褚非凡又问:“懂了吗?”
  穆逍背对着他,连连点头。
  褚非凡不放心,他感觉自己好似学堂里的教书先生,道:“你重复一遍给我听听。”
  穆逍:“我——”
  他终于忍不住,冲墙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顿时,整个人都木了。
 
 
第56章 战无名◎无名,即无姓名◎
  “这间搜了吗?”
  “没有。”
  穆逍的喷嚏刚刚落下,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褚非凡心中一紧,心道:他们动作好快!
  刚欲翻窗出去,情急之下,长靴勾到了桌腿,褚非凡登时大脸朝地,狠狠摔了下去。
  “什么声音?”
  一人手里握着枪杆,他将门拨开,亮光从外界透入,里面仍旧昏暗,但大体视物不成问题。他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具横扑在地的人身。
  褚非凡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他调整呼吸,尽量让身体保持平静,乍看上去,他好像死了一样。
  门外之人连忙招手对同伴说:“你们快来。”
  褚非凡听见那些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马上,大腿被某个尖锐的东西戳了一下、两下,又来了第三下。
  又痛又痒。
  褚非凡忍不住了,贴在地上的手指轻轻勾动。
  “活的!”那人又说。
  呸,当然是活的。
  褚非凡脸好痛,心中直骂晦气。
  既已露出破绽,他只好佯装成晕厥后刚刚苏醒的模样,捂着脑袋,神色迷茫地从地上爬起:“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嘶——我的头,好痛。”
  屋内光线不明,正好遮盖了他夸张做作的表情,乍一听上去仿佛他真是被人打晕绑来,随意丢在了地上。
  褚非凡继续演:“我记得……我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有人从窗外闯入,我闪避不及,挨了一棍。是不是你打的我?还是你?”
  他一个个指点过去,贼喊捉贼,弄得对方满头雾水,连连摆手。
  “不是我们。”
  角落里传来窸窣的响动,众人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少年缩成一团,他举起袖子擦脸,擦了一道又一道,这熟悉的身影,不是他们世子是谁?众人赶紧围聚上前,其中一人端着油灯想照亮清楚,怎料穆逍把头埋在手臂中,他声音沉闷,道:“有帕子吗?”
  众人一愣:帕子?
  试问,一个骄傲的少年,什么时候会需要帕子?
  离穆逍最近的那名侍从觉得奇怪,依自己方才瞬间所见,世子的眼眶有些红,鼻头同样是红的,他埋头不想让人看,听声音亦是喑哑,侍从顿时悟了,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帕,递上去的同时,那人冲身后的同伴耳语道:“快去告诉将军,小世子找到了,但是情况不妙,世子哭了,定是被抓之后害怕得紧,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痕,需得尽快找大夫瞧看。”
  他‘耳语’的声音略大,穆逍又不聋,听得一清二楚。
  “我才没哭,更没受伤。”穆逍擤完鼻涕,将手帕丢在一旁,拍拍衣上尘土,全然无事地站起身说道,“我好了,走吧。”
  众人心中大赞,纷纷朝他们世子投去钦佩的目光:什么叫少年英雄,那是万丈高崖上巍然而立的小山松,千磨万击后,纵使内心深处已经千疮百孔,但背杆依旧挺直,雷劈不断,风刮不倒,危难之后,沉淀的是气概,凝聚的是风骨,总结成两个字,男人!
  他们世子长大啦。
  被遗忘的褚非凡嘴角扯动,面前这群人明明一言未发,褚非凡却从他们变幻莫测的表情中看出端倪,这样一群大男人,不知脑袋里哪根筋没转过弯来,偏偏对一个着凉的少年露出老母亲般的慈爱与欣慰。
  褚非凡觉得这群人有病,病入膏肓。
  廊道内,秋重景确信他从来没有绑架过世子,此番出动,他下令杀手当场了结性命,就算那位世子真在城中被杀,尸体绝不可能出现在蓬莱居。
  照夜胡娘在扯谎,她怎么敢扯这样大的谎!
  秋重景惴惴不安。江月明在角落捏着兰花叶片,心想:朗云何怎么还没过来,那个叫无名的很难缠吗?
  一道怨毒目光刺在脑后,江月明头也不回,毫不在意道:“长老,我劝你放弃挣扎,我们是有证据的,你逃不掉。”
  秋重景哼笑一声:“什么证据,无非是你们刺客同党信口雌黄,编造的瞎话罢了。”
  “那便让你死个明白。”江月明离开兰花,她朝穆城行了一记抱拳江湖礼,“将军,我可以叫人吗?”
  穆城点头。
  江月明冲拐角处喊:“曲姑娘,带上来吧。”
  清寒冷厉的碰撞之声在廊道响起,曲欢儿为首,她身后,暗卫用铁链拴捆着两个浑身是伤的男子上前,暗卫手一松,那两人力气散尽,再也支撑不住,腿脚松软扑通跪地。
  他们身上斑驳的血痕看得人心惊,暗卫粗暴地揪起二人头发,迫使他们抬脸。
  曲欢儿先对穆城行了一礼,得到示意后,她指着地上二人质问秋重景:“他们你可认识。”
  秋重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没见过。”
  他表面镇定,然而细看二人样貌后,心中却是大骇。那脏污的面庞愈发眼熟,秋重景记不清二人代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他上回派出去捉拿黑崖刀客的杀手。
  他们还活着?为何会落入这群人手里?
  “他们自称是你的手下。”曲欢儿指尖绕着之前缴获的飞刀,出手之际,秋重景右脚迅速抬起,急急躲避对面一击,飞刀竖插在他脚下的地面,曲欢儿又说,“眼熟?”
  秋重景收敛心神,沉心静气道:“江湖上,使用暗器的皆是宵小之徒,他们阴险狡诈,惯会栽赃陷害。我看姑娘落落大方,不该与这些旁门左道扯上干系。”
  江月明顿觉好笑:“他们为你卖命,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秋重景,你人老嘴也老,不愧是泰峰派的大长老。”
  秋重景道:“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秋某行事向来磊落,问心无愧,武林盟诸位皆能为我作证。反倒是你,找来一帮人陷害于我,又在镇国将军面前摇唇鼓舌,仅凭一张嘴就想定我的罪?”
  江月明甘拜下风:“你脸皮好厚,这么多证据权当看不见,把大家当傻子吗。且换个人与你对质,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穆城点着木椅扶手,等了半晌,他又问:“找到没有。”
  恰在此时,手下一人远远来报:“找到了,世子找到了!”
  秋重景目瞪口呆:竟然真有一位世子。
  只见一名少年被众人簇拥上前,他揉着通红的鼻子,指着秋重景对穆城告状:“外公,我上次就是被他的手下抓去,他们把我丢到城外的乱坟岗。这次又……他又……”
  穆逍不太会对家人扯谎,支支吾吾,任凭褚非凡怎样暗示眨眼都说不下去,含糊道:“又……嗯,就是这样。”
  但先前的理由已经足够。
  少年话音刚落,穆城手上的玄铁霸王枪已经挥空而至,距离秋重景的瞳孔仅差毫厘。
  穆城道:“久闻泰峰派根基深厚,在江湖横行已久,少一位长老,挫挫锐气,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草虫在一团杂乱的碧绿中狂欢急叫,猝不及防间,风过影闪,野草疯长的城墙之上突兀站立了两道人影。
  一个平静如水,将折扇收起,负在身后,另一个则像头狼盯准猎物,目光闪动间隐隐有嗜战之色。
  无名道:“千面扇鬼,与我打一场。”
  朗云何转头移视,朝自己与江月明分开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接着,他终于开始正视无名。此人中途冒出,朗云何原以为是杀手碍事,便将其引掉开来,好给江月明清路。然而此人身法诡谲,一路叫嚣要与自己比试,直到现在还在坚持。这不是那些杀手的作风。
  朗云何:“你不是秋重景的人,你是谁。”
  对方直接报上:“无名。”
  无名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后起之秀,几乎无人没有听说过他的传闻。
  无名,既无姓名,他是云游道人从山沟里捡的弃子,长到五岁时,道人仙逝,临终前将他托付给一位旧友,这位旧友是六华门的守山老儿,老儿懒惰,觉得每日喂孩子三餐饭、只要人活着就行,根本不想在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孩童身上浪费力气,别说细心教导,为了省事,他不管无名是否识字,随意丢给他几本有关武学的书籍了事。
  无名聪慧,从前道人教他读书识字,他一学便会,在武学方面更是天赋异禀,两年便将六华门的内功心法倒背如流,然而终究是幼童,无人指导,对其中深意不甚理解。某日,他在山路旁自行扎步练功的姿态被一位路过的高人瞧去。高人是山野出身,既不爱惹是生非,又无意暴露锋芒,因此从来不被武林正统门派认可,在江湖上并不出名。
  可他偏偏是位武痴,偶遇无名时,他惊喜大于诧异,连忙询问无名师从何处,无名摇摇头,一手指向守山的闲老儿,高人顿时明了。
  他说:“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师父,随我一起入山修习如何。”
  无名还未答应,守山老儿连忙点头道:“好得很。”他迫不及待想将这个烫手山芋丢掉,当即收拾一个小包袱,乐呵呵地送高人与无名下山。
  无名和师父走了,自那以后,江湖依旧不知那位高人名号,无名却从山野开始,逐渐崭露头角。他性情乖戾,争强好胜,时不时就下山与人打斗,用不多时,世人皆知深山老林中惊现一位少年天才。
  后来,人们猜测,或许是那位高人师父死了,无名再次投身六华门,终于成为武林中叱咤风云的青年人物。这些年,他四处求战,总共向江湖高手发出战帖百封,获胜九十九次,余下那次未被对方理睬,而忽视他的人,正是朗云何。
  如今,二者于城墙之上对峙。
  朗云何记得这个奇怪的名字:“洛寒渊派你来的。”
  无名:“想知道?那便动手吧。”
  “不感兴趣。”
  无名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暗影阁被灭的真正原因,与我打一场,我告诉你。”
  朗云何道:“用不着,皇城的告示有写。”
  无名又说:“你今日不和我打,明天,你和你身边的人都得死。我看方才的女子与你颇为亲密,她是……”
  他话音刚落,朗云何的身形已经近在他咫尺,扇面的白纸化作利刃,一道残影向无名颈间削去。
  无名瞬间仰后避让,哈哈大笑:“杀气,这才像话。”
 
 
第57章 武林盟◎缘由◎
  城墙窄小,根本容不下他们拳脚放肆。
  两人转身向外,朗云何追击无名,他们一路奔到城郊老树繁密的低矮山坡。
  飒飒落叶积攒在山道上,藤蔓和乱枝相互勾扯,发疯似的缠成一团,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东西经过,不但会弄出松脆沙响,稍不留意,还将成为网中猎物。
  二人穿梭于林。
  山间的胆小野物见到有人前来,纷纷避让。
  一时间,连虫鸣声都停滞不语。
  稀疏的月华流入林间,朗云何身处其中,周围的树冠晃动不止。他沉心辨认,唯有一处动静最为厉害。
  只听咔嚓一声响,与此同时,朗云何将手中折扇飞送而出,竹纸劈断密布的野藤,轻而易举朝对方袭去。
  无名本就没打算藏匿身影,他终于选中一根心仪的尖枝,手脚并用将它从树上折断,继而迅速捋清枝杈和树叶,右手唰的一辉,原路将那柄张开的竹扇打回。
  那柄扇径自朝拦在朗云何身前的纤细的竹竿撞去,木纸相触,竟是坚韧的竹枝败下阵来,它顷刻间被削成两截,夜风一晃,半截竹身倾倒。
  朗云何抬手接住回扇,下一刻,对面树上的无名俯冲至他身前,无名手上的木条尖锐,如利剑般向朗云何右肩刺去。
  朗云何脚尖一点腾空跃起,翻转至后,无名扑了个空,可他反应迅捷,反手朝对方落地的方向挥舞。朗云何持扇与他相抵,趁无名专注于手上动作时,抬起一脚朝他转面正对的膝骨猛踹。这一脚踹得刚烈,无名硬生生接下,他脚步后移,膝盖剧痛,然而表情却愈加兴奋,大喝一声:“好!”
  朗云何没料到此人如此吃劲,又听他语气愉悦,忍不住出言嘲讽:“你该去治治脑子。”
  接着,他全神贯注与无名对战。
  无名没有握物的左手化成尖锐弯钩,鹰爪般直冲朗云何心口抓去,朗云何挑开木枝,清闲的手臂蹭声抬起,他的手掌紧紧卡住无名手腕,狠劲往上扭转,另一手将扇倒握,坚硬的木质同样朝对面要害顶撞。
  朗云何招式迅猛,无名不得不抛开手上剑枝,挟住对方手臂,他的脚步深陷进柔软的落叶丛中。
  二人力道相消,不退不进,皆是动弹不得。
  无名手臂略微颤抖,他冷言询问:“千面扇鬼,你既有这般身手,当日为何不接我的战帖,竟叫一个女子出来搪塞我。躲在女儿家身后,算什么男人。”
  他以为朗云何听完会勃然大怒,没想对方却道:“我不像你,听闻江湖送你‘战鬼’名号,你满心只有下帖比武,我又不是战鬼,对此毫无兴趣,至于姑娘家——”
  帮他拦下战帖的还能有谁,当然是江月明。
  说来太巧,无名上门求战之时,朗云何正躺在家中疗养,他能不能活下去全仰仗师娘那几天的用药和扎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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