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让他开心?
江月明思索片刻,然后挪近一点,悄悄牵住他的手。
她想:刚才没牵,现在牵正好。
朗云何有些愕然,随即马上意识到这个举动的安抚意味,他轻轻捏了一下江月明的手指。
很暖。
第63章 训无名◎赏两个铁栗◎
江南的云很柔,白白绵绵,变化多端。
其中一朵很像白色的乌金,等它乘风飘远,医馆中的人停止追忆。
这世上,多得是人心中埋藏了故事,说出的是一部分,未说出的又是一部分。
夏季的日头太烈,晓春城里适合练武的地方莫过于那座三十年老武馆。
武馆馆主年近六十,他早年闯荡过江湖,身手非常不错,然而江湖风雨飘摇,他最终还是回到晓春安定下来,娶妻生子,同家人一起,开了这间武馆。他徒弟很多,晓春城的百姓和他学武,基本上只学了皮毛,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日常活动一番,强身健体罢了。
馆主更是季长言的第一个师父,他为人豪爽,不用将军出面,听季长言等人说穆逍需要场地练武,于是特地腾出院中一处树荫连片的空地。
两个月的时间,穆逍绝对无法将暗影阁众人的本事学到最精,所以大家索性抽签决定教导顺序,首先要判断穆逍适合学习哪类武功。
今天轮到沈客和褚非凡,他们分别负责上午和下午。
树枝被挥舞而出的剑气摇晃,穆逍正按照沈客教他的招式练剑。然而沈客偷闲跑走,回来时带了一盒凉糕,他问穆逍:“吃吗?”
穆逍摇摇头,沈客于是自己叼了一块。他看见满地落叶,先让穆逍试了几招。
穆逍武学底子本就好,一上午过去,模仿沈客挥剑十分像样,沈客看了却摇头:“不行,枪法的影子太重。”
穆逍失落地垂下脑袋。
沈客问他:“你为何不直接用枪。”
穆逍将启天剑还他:“碧华峰如今只接待江湖人,枪法容易暴露身份。”
沈客笑道:“哪里来这么多讲究,碧华峰并不独属于江湖。不过是有些人亏心事做多了,畏惧庙堂,又不想丢了脸面,搞出的噱头罢了。我都听说了,不知什么原因,今年除了武林盟,还有很多势力准备登山,唉,要是能重现二十年前的盛况最好,比武之人不问来历,只以武学论输赢。现在嘛,穆将军说你足以挥动他的玄铁枪,你要是拿它上去一试枪法,别人绝对畏惧你,武林盟主见了,都得避让三分。”
穆逍沉吟片刻,问他:“沈大哥,我的掌法如何?”
“比起枪法还是差些。”沈客大概能懂少年人的坚持,他当刺客时也不愿别人看出自家剑法,所以只让穆逍仔细考虑,碧华峰路途遥远,若想不虚此行,必须倾尽全力与他人比试,沈客继续道,“下午褚非凡过来,他的柔术与你的掌法适配,可以多学几招。”
中午,曲欢儿照常来武馆送饭,食盒中菜肴丰盛,还配了果条和清茶。
沈客本想留下蹭饭,可他懒懒散散,束发不紧,外袍上还沾有绿豆汤的痕迹,曲欢儿一见,连呼吸都变得难受。
她嫌弃道:“不修边幅,像什么样子。去去去。”
她伸出手臂驱赶,接着满脸慈爱地看向自家世子,登时,曲欢儿心跳都要吓停,穆逍比起沈客有过之而无不及,衣裳汗湿不说,脸上用污手抹了好几道灰黑,头顶甚至有打落的细枝和绿叶。
曲欢儿顾不上服侍世子吃饭,放下食盒,转身跑去打水。
沈客感慨道:“你们王府真讲究。”
沈客走后,不过多时,褚非凡赶到武馆。
他面前的穆逍简直焕然一新,衣袍一尘不染,脸蛋还被湿帕使劲搓过,白嫩中透出红润的光。
看着他,褚非凡莫名想到每次从澡堂回来的江风清,那位小祖宗热气腾腾,好像刚出蒸笼的白馒头。
褚非凡问:“曲姑娘来过了?”
穆逍讪讪一笑。
褚非凡:“改天让她来医馆看看,应前辈说这是病,挺严重的。”
然后他转头与坐在树底的曲欢儿四目相对。
树叶沙响,鸟雀欢吟。
半刻钟后,褚非凡蹲在地上,头上顶了两个肿包。
曲欢儿拍拍手:“好好教我们世子习武。”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逍半弯下身躯,担忧道:“你还好吧。”
褚非凡捂着脑袋,强颜欢笑:“好得很,你早上练得如何,需不需要休息?”
穆逍斗志昂扬地说:“不用,我可以。”
穆逍悟性很足,褚非凡演示一遍他就能将招式记住。
一个时辰过去了,穆逍已经粗浅学了部分,他心里欢喜,觉得沈客说得对,比起他们刺客常用的刀剑,柔术的确更加适合自己,若能与掌法结合,他的武艺定能更进一步。
然而不待他继续往下练习,树上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掌法与柔术结合固然很好,可你出招犹豫,看得出内心彷徨,是在想着如何超越自家枪法?恕我直言,这样下去,明年的碧华峰都未必赶得及。”
穆逍惊讶抬头,只见无名一脸悠闲地勾坐在树干上,正百无聊赖地摆弄一片刚摘下的树叶。
无名道:“小世子,江湖不好闯,早点回皇城。”
穆逍恼道:“你什么意思。”
无名将碾碎的叶片扔到地下:“我的意思是,尽管练,天下排名轮不到你,不信你问他。”
穆逍被他说懵了,转头看向褚非凡,目光中流露出半信半疑的悲伤:真的?
“别听他瞎说。”武学路漫漫,穆逍年纪虽轻,但天赋极高,就算现在达不到顶尖高手水准,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他去碧华峰,绝不像无名所说那般不堪。
起码……起码……
起码能进前八十。
褚非凡略有心虚,仰头吼道,“你有病啊,指指点点,你算老几。”
褚非凡早看无名不顺眼,这人神出鬼没,成日叫嚷要和朗云何比武,朗云何不理他,他就把视线放在季长言和沈客身上,再过几天,没准敢对江横天下战书,至于其他人,压根儿不被他放在眼里。
江月明说无名看不起女子,可褚非凡却觉得,无名的眼神是空的,目空一切的空。他太自负,需要使劲挫挫锐气,可是朗云何、沈客与季长言他们做不到,因为这些人境界相近,无名同样天才,他愈挫愈勇,进步神速,他相信下次必定能赢。
“你这个师父也有问题,头上顶着两个大包,居然好意思教人武艺,”
无名语气轻蔑,褚非凡无端被羞辱,怒道:“你下来,有本事和我打一场。”
无名嘲笑道:“你还不值得我出手。”
褚非凡气极了,开口就骂:“缩头王八,王八上树……”
晓春城水土温润,褚非凡在此修身养性,自觉比起以往平心静气许多,事实证明,在暗影阁里日积月累下来的暴躁脾气仍在,骂人的本事也没有忘却,褚非凡骂了几句,无名的脸色开始低沉,褚非凡心中冷笑:不就是气人,谁不会。
他继续骂。
无名眸色渐暗,终于忍耐不住:“住口。”
他跳下树与褚非凡对打,二人刚过三招,褚非凡心中大叫不妙:糟糕,草率了,这人好厉害。
穆逍想上前帮他。
褚非凡好面子,拼命给自己鼓劲:我可以!
他让穆逍退开,与此同时,无名一脚向他胸口踹来,褚非凡双臂抵住,连退数步。
穆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穆逍朝那方向望去,眼睛一亮,他终于看到希望。
树下,无名不屑道:“就这?”
“这你大爷。”褚非凡刚准备挥拳向他脸上砸去,手腕突然一紧,他猛力挣脱不开,怒道,“谁啊!”
“我。”
褚非凡闻声一僵,“真大爷”仍旧吊着他手臂,没好气道:“过来看看你教得怎样,谁料你在这里打架。”
褚非凡怂劲直涌,小声愤愤道:“是他先招惹我。”
“哟呵。”江横天把他往上一提,惊奇道,“你多大。”
褚非凡噤声不语,他涨红了半张脸,似乎也觉得方才的举动颇为幼稚。
无名一见黑崖刀客现身,先愣半晌,然后大声笑道:“这下好,你和我打。”
他手臂抬到一半,正准备出招,突然天降一个铁板栗,直往他头顶砸去。
无名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方才那下把自己往地上砸,疼得他几乎站不住脚。
应梦怜十分端庄地将手放下,在那瞬间,无名头上肉眼可见地顶出一个大包。
无名何时受过这种屈辱,他咬着后槽牙,硬生生挤出四个字:“白骨三娘。”
应梦怜细眉微蹙,道:“没大没小。”
马上又赏一个板栗。
无名捂着脑袋弯腰蹲下,痛苦地“嘶”出声来,此情此景,褚非凡在对面幸灾乐祸:“活该。”
江横天往他后背拍了一掌,道:“你脑袋上也有俩,笑个屁。”
他和应梦怜出诊结束路过武馆,眼看太阳如火灼,街对面刚好有个卖绿豆汤的小摊贩,于是提上一桶前来探望。怎料进院一看,年纪最小的穆逍被晾在一旁,树底下两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仇人一般掐得热闹。
穆逍投来求助的目光,江横天和应梦怜对视一眼,分别上前制止。
“现在打残了,如何爬上碧华峰。穆将军那样的高手世间罕有,他登峰时四十岁,无论武学还是阅历都远超你们一大截,当时的盟主在他手下过不了二十招。现在,像他那般的人物早已不愿凑这热闹,可天外有天,今年碧华峰黑白两道齐聚,你们真当他们吃素,天下排名混一混就有?”
江横天让三人坐在树荫底下,他一边教训,一边把手上的小木桶盖子打开,将绿豆汤分别倒入朝武馆借来的三只小碗,“每人都有,不要抢,喝完都给我练武。褚非凡,你加练,像什么样子。”
褚非凡满腹委屈,心道:我又没打算比武争排名,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他不敢多言。
褚非凡和穆逍端起小碗,无名却盘腿抱臂,把头扭到一边:“哼,谁要吃你们的东西。你从后面偷袭,这次是我大意,下次再比。”
应梦怜微微一笑:“月明说你不和女人争斗,如今为何与我一个妇人计较。”
无名被应梦怜噎住,说她不过,刚想起身走人,却被应梦怜一指点住穴道。
应梦怜把碗往前一推,眯着眼,语气温柔:“夫君,你喂他喝。”
第64章 今后计◎买房!◎
最近几天,江月明感觉自己身后长了好大一条尾巴。
朗云何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侧,时不时就叫声“月牙儿”,小动作更多,撩头发、拽袖子、勾手指,黏人得紧。
现在,刚刚结束一天的忙碌,才进家门,他又拿手指去勾江月明掌心,刮一刮,蹭一蹭,弄得江月明很痒。
江月明忍住不笑,假装严肃和他拉开距离,说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心里却觉得这样远远不够,要知道,昨夜江月明去湖边闲走散心,星光烂漫下,她又撞见杨柳和张谨云夜会出游,张谨云郑重说道:“柳儿,我想清楚了,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立即上门提亲。”
杨柳爹娘那边,总需要一个妥帖的交待。
杨柳羞涩地靠在张谨云肩上:“嗯,好好和你爹谈一谈,不要着急,我等你。”
张谨云道:“你喜欢我的琴声,我和他说清楚,我认他,可我不当少爷,我依旧会留在瑶池仙当琴师。”
杨柳笑着骂他傻。
江月明瞅见躲在墙后的张仁崇激动得近乎昏厥,后来,他居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若不是沈客及时捞住他手臂,捂住他的嘴,张老爷马上要冲上前大喊:我同意这门婚事!
成全一门好姻缘,张仁崇年轻时的遗憾终于能在儿子身上得到弥补。
江月明心想:他费尽心思为儿子准备的聘礼总算能送出去了。
她一点儿也不奇怪杨柳与张谨云能修成正果,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与朗云何进展好慢啊,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但是现在江月明想清楚了,她喜欢朗云何,不愿再继续拖延。
这边,朗云何停下逗弄的动作,他注视着江月明的眼睛,闷声道:“月牙儿,我觉得我们之间隔了一层东西。”
江月明不待多想,下意识接道:“什么?”问完以后,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生怕对方说出一些不得了的话。
万一他说的我不爱听,江月明心道,我就揍他,正好,我们好久没打架了。
朗云何指着院中那块木板:“它。”
那个莫须有的排名将朗云何的地位压到最低,他贴近江月明耳边低声蛊惑道:“我进江家门,你总得给我安个名分吧。”
江月明怔了怔,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伸手掐住朗云何的脸:“那么请问这位郎君,你想要什么名分。”
朗云何握住她手腕,说道:“要求不高,大夫郎的位置必须是我的,我之下不能有小,平起平坐也不行,有其他人我就闹。”
“如何闹?”
朗云何眼里闪出寒芒:“杀。”
江月明挣开手腕:“我当你前面在开玩笑,怎么突然变得认真了呢。”
“我一直是认真的。”朗云何正色道,“总之,那块排名板我看着不顺眼,每日瞧见心里烦躁,一烦躁就想杀人。”
江月明正准备开口,路过的褚非凡却被朗云何的话吓了一跳,他倏地从二人附近弹跳开:“你要杀谁?”
他四处张望,警惕地摆起架势。
“又有杀手进城了?”
褚非凡近来武馆跑得勤,每日回家时都会增添新伤,暴露在外的皮肤有明显的淤青和血痕,整个人无精打采,看上去被狠狠揍了一顿。他和季长言仿佛一对难兄难弟,二人惺惺相惜,每日结伴抹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