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见他衣衫破损、模样狼狈,问道:“你遭山匪打劫了?”
褚非凡收起姿态,表情一言难尽:“山匪算什么。”
比山匪更可怕的是黑崖刀客。
江横天说碧华峰上吉凶难料,就算隐瞒身份,但峰顶鱼龙混杂,万一穆逍得出好名次,今时不同往日,难免会有挑事的前来找碴。
届时,便要轮到他们出场,在此之前,大家武功不能忘。
于是江横天亲自下场指导,武馆中的几位尤其受累,穆逍本在一旁练习掌法和柔术,江横天态度强硬,必须要他每日加练两个时辰枪法,他说挥枪能锻炼腕劲和臂力,穆逍听话,经常练到天黑。
褚非凡被迫和无名对打,每次都被教训得可惨。
褚非凡自觉伤痛来得不值,无名立场暧昧,他既不站武林盟,也不属于暗影阁,本身性情古怪难料,对此,江月明曾私下预言:他谁也瞧不起,登峰后就是一通乱杀。
褚非凡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三番两次和江横天解释:无名和我们不是一伙的。
然而无名心中却想:除了师父,居然还有人能指导我练武。
他高兴还来不及,顺嘴说道:“我和你们一起上山。”
江横天听了,满意点头,对褚非凡道:“你都听见了。”
褚非凡心中五味杂陈,挨打时,他满脑子都是无名在碧华峰顶一通乱杀的混乱场景,最瘆人的是,第一个死的总是自己。
褚非凡摇掉脑海中晦气的念想,转身去井边打水洗脸。
“呵,窝囊。”无名在其之后进门,他下午被江横天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此时心情不佳,走了几步,面前突现一道路障,他想也不想,直接把那块东西踢倒踩烂。
无名呸道:“破板子,一天到晚摆在院里拦路,你们也不嫌麻烦。”
江月明任由他将朗云何的排名板踹到一边,心想:这下好,都不用我亲自动手,待会儿拿去厨房当柴烧。
她问朗云何:“这下满意了。”
不料朗云何阴沉了脸色,他眼见自己的名字被无名踩在脚下,觉得这人和木板一样碍眼。
朗云何散出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对无名动手。江月明哭笑不得,抬指戳了戳他手臂:“你好难伺候,不管他,最近天暗得晚,我们去看荷花。”
她推着朗云何往外走,无名却一脚拦住朗云何,道:“你速度比我快,陪我练练。”
江月明顿时不满:“想练速度?我有个更简单的法子。”
“什么?”
江月明看向角落舔毛的黑猫,道:“你去给乌金洗澡,若是能不被它挠伤,速度就练到家了。”
无名冷声道:“唬小孩的把戏,你当我会信。”
“你被猫赶下院墙的事这么快就忘了?不要小瞧猫。”江月明踏出家门冲他挥手,“更不要小瞧女人,你吃了我娘的铁栗子,头上的大包两天未消,改日我和陆白溪再和你打一架,定让你心服口服。对了,乌金须得等到白天出太阳时才能洗澡,揉搓的动作要轻,不能弄伤它,今夜你可以试着捉猫。”
朗云何轻声对江月明说:“我觉得他不会听,不如……”意思很明显,把他做掉。
“我还没说完呢。”江月明抬高嗓子,声音清亮,“三步罗刹都抓它不着,无名,你行不行啊,怕了就当没听见。”
最后一句彻底激起了无名的胜负欲,他转身便去捉猫。
江月明得意扬眉:“你瞧。”
她眼里映着将落的余晖,笑起时眼波宛若深秋湖水荡漾。
朗云何一晃神,他本想夸人厉害,脱口而出的却是:“瞧见了,很好看。”
二人手挽手。
晚霞在天边烧红,流火坠落。
轻舟载渔歌,粉荷含苞,莲蓬入满筐。
次日,镇国将军起身回皇城。晓春的知府太热情,他有意避开,只留外孙带着一群人在城北送行。
临别之时,将军嘱咐大家照顾穆逍。
镇国将军不缺金银,暗影阁众人如今生活普通,没有什么稀奇之物可以赠送。
应梦怜提前写好药方:“将军,若想旧疾痊愈,此药必须连续喝上半年。”
江月明提着昨日刚摘的莲蓬,强硬地让穆城身边的侍从背上竹筐,说道:“一点心意,送给穆将军。”
宋全知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快走,心病已了,家都让你拆了,再待下去,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受不住。”
穆城哈哈大笑,策马扬鞭,马蹄擂鼓,飞尘北上。
直至最后一撇马尾侧进山弯,众人终于转身回城。
江月明问宋全知:“宋老头儿,你和将军打了三天,谁赢了?”
宋全知说:“姑且算是平手。”
穆逍却说:“我外公赢了。”
宋全知争辩道:“他拿枪,我空手,本就不公平,怎么能算他赢。”
穆逍:“不论手段,赢了就是赢了。”
宋全知假胡一翘:“既如此,你也提枪登上碧华峰,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穆逍愕然语塞,低头不再说话。
宋全知见他心中道路依旧不明,摇头长叹。
紧接着,他想起那杆蛮不讲理的玄铁枪,又想起葬送在枪底的茅草屋,顿时流泪不止,唯一还算幸运的是,宋全知私藏的夜明珠箱子还在。
宋全知狠狠剐了一眼段沧海,心道:这老儿可恶得紧,最终还是让他抢了一枚走。
心如刀割,心如刀割哇。
段沧海浑然不觉,美滋滋准备去看宅买房。他还说:“老宋,年纪大了就该享福,有钱不花,多没意思。”
宋全知说:“你懂个屁。”
江横天接道:“老段说得有理,你看这一个个无家可归的可怜样,再来几个,我们家可住不下了,你身为阁主,钱最多,不打算为他们考虑?”
宋全知被他呛住,当真端正神态开始思考问题。
良久,他拍了拍段沧海的肩膀,挣扎开口:“你去哪里看房宅,带我一个。”
江横天原本是说笑,现在,不仅他,众人皆被宋全知的话语惊住,纷纷仰头望天,奇怪道:今日天气晴朗,没有下红雨的迹象。
宋全知撸起袖子,怒道:我好歹是阁主,不要瞧不起人。
大家笑着跑散开来:不得了,天下第一打人啦!
一道声音幸灾乐祸:现在是天下第二。
第65章 撕悬赏◎一眨眼,到了◎
六月下旬,季长言没让陆白溪出面澄清,他依旧晨起去杏花庄认错,被赶出来也不气馁, 第二日接着去,或许是这份坚持感动了亲爹,六月的最后一天,季庄主放下扫帚,季长言终于可以回家了。
陆白溪当天下午被季长言请到杏花庄喝茶,她去时没有易容,也没故意曲身低头装乖巧,结果让季长言的爹娘一眼相中,二老觉得这位姑娘个高腿长气势足,一看就能镇住不成器的儿子。
他们追着问陆白溪和季长言的关系,季庄主更是将宝贝扫帚递给她,指着儿子的后背对她说道:“陆姑娘,你打一下试试,保证不敢还手的。”
那语气就像街上的卖瓜翁:您拍一下这个瓜,保熟。
陆白溪连连摆手,几次推拒不成,她在季长言爹娘炽热目光的催促下犹豫地接过扫帚,象征性往季长言腿上轻轻拍了一下。
季长言只感觉轻飘飘一片羽毛拂过,他说:“爹,你别为难她,我和她真不是那种关系。”
季庄主却对陆白溪说:“太轻啦,使劲儿!”
陆白溪猛地将扫帚挥到半空,季长言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
七月初,段沧海搬入新屋,他亲自下厨,请大家吃了一顿简单的乔迁宴。
江月明带着弟弟在段沧海简单朴素的砖石小屋附近转悠,她看见左右人家升起的炊烟,屋前,穿城的河流缓缓而过,几只大白鹅浮在水面,不多时,上岸一只,江风清好奇地与它对视,没想到白鹅蛮横无理,翅膀大竖,张开恶口就想啄人,小娃娃吓得连忙躲到阿姐身后,乌金从二人身侧跃出,伸出利爪将白鹅重新赶入水中。
江月明抚顺猫背,道:“乌金好厉害,晚上奖励三条鱼。”
黑猫刚想蹭蹭脑袋,无名从后面追上,他身上全是猫挠的痕迹,乌金听见动静,马上跃墙逃走。
黑影一闪而过。
无名问二人:“猫呢?”
江月明不忍直视他的花脸,道:“你怎么还没放弃。”
很明显,无名给猫洗澡的挑战失败了。那日,江月明见到满身水渍和挠痕无名后,联合陆白溪狠狠嘲笑了他一个时辰。
江月明站在粗大的树枝上,用下巴看他:“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
陆白溪用袖子挡住半张脸,眼神轻蔑:“根本不用我们出手。”
“连只猫都搞不定。”
“还想当天下第一。”
……
二人讥讽的话语深深刺伤了无名的自尊心,他给乌金洗澡的执念至今未消,然而次次失败,经常好不容易抓着猫了,还未等放进水里,乌金的猫爪已经招呼到他脸上,有两次洗到一半,乌金对他又挠又咬,无名躲都躲不掉。
乌金本就讨厌洗澡,现在,它一见无名就浑身炸起,仿佛见了仇人,惹不起就躲,躲不了就挠。
无名抓猫抓出经验,他当真觉得自己的反应比之前迅速,尽管伤痕累累,依旧乐此不疲。
江月明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无名马上朝那里追去。
江月明对江风清说:“这个哥哥脑子不太好,千万不能学他。”
又过几天,晓春城东的一家店面转让,那里原来是间客栈,虽然远不如蓬莱居精致秀雅,但屋多院大,干净宽敞,并且位于繁华地段,平时生意很不错。宋全知想把店面买下,他和掌柜讨价还价,对面说两千两,宋全知说五百两,掌柜当即请他走人,宋全知心下一狠:“一千两。”
掌柜敲着算盘:“一口价,两千。”
宋全知终于还是买下店面,他说:“不一定开客栈,回来再说。”
陆白溪殷勤地在旁边给他扇风:“阁主英名,我到你这儿干活,一个月能有多少工钱?咱还做不做人头生意?”
宋全知心在滴血,但他表面镇定,捋着须说:“到时再议。”
今年的碧华峰比武定在八月初六开始,中秋之前结束,没办法,谁让峰顶一年比一年冷清,去年人少,三天就结束了,今年估摸着人多,于是多加几天。
碧华峰位于晓春正西方向,骑马驾车需要三天。
江月明他们不愿再尝下江南时的憋屈滋味,为了舒坦赶路,商议出行之事时,穆逍主动提出他可以叫人准备几辆宽敞的马车,大家欣然点头,将一路的花销都寄托在这位财神身上。
江月明问无名:“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无名看了一眼锦缎绣帘的富贵马车,细嗅之下,里面还沁出一阵栀子花的清香,他嫌弃道:“谁坐这玩意儿。”
江月明和陆白溪对视一眼,合伙上前把他往车厢里推,无名肩背朝下撞向踏板,原以为木板坚硬硌骨,谁知上面居然垫了一层厚厚的冰丝软毯。
无名仰面躺着。
江月明笑问:“舒不舒服?不用风吹日晒,踩地都是软的,坐垫宽敞,还可以躺人。”
软是挺软,但马车跑不快,一群人路上磨蹭,不知几时才能登上峰顶。
无名紧锁眉头,朗云何无论如何不愿与盟主比试,如此只能自己上。打架嘛,从开始战到结束最痛快。于是他倏地起身,头也不回,顺手牵了一匹骏马,飞驰而去。
这个人,连登峰都要争第一。
江氏医馆的大门开开合合,转眼,江月明他们也要出发了。对外的说法是,远行采药,如果结束得早,他们要回家过中秋。
出行那天,沈客带着干粮匆匆赶来,他看见段沧海在路边冲自己挥手,走上前去,段沧海递给他一张面具。
沈客看着三步罗刹的面具,为难地说:“戴上之后还有命回来?”
段沧海道:“这我不管,老宋让我做的,每人都有。”
沈客接过,奇怪道:“你不去?”
段沧海道:“我武功差,留在城里看家。”
江风清和黑猫不好攀峰,万一山上混乱,大家恐怕一时难以看顾。于是段沧海主动留下照顾他们,晓春城外还有穆城暂时留下的铁骑,不怕外人来犯。
沈客看着面具,思索片刻后,卸下了背后的启天剑。
段沧海接过剑,不知他是何意。
沈客说:“可不能让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最后一人踏入马车。
段沧海、江风清还有乌金靠在路边,目送众人远去。
他们走的是官道,暗卫乔装打扮化成车夫,向西而行。
路上拦道的江湖人比以往少,他们像是倦了,懒懒散散地漫步,有人掌中握着赏金令,玩似的将其抛向空中。
江月明掀起侧边小帘,她听见其中一个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天晓得刺客长什么样,为什么一定要抓他们。”
另一个说:“听说盟主和各大派掌门后悔了,他们也没料到暗影阁的人这么能藏,但是假若现在收回悬赏,仿佛武林盟怕了一般,面子挂不住。”
“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面子,他们坐在屋里打扇,吃苦受累的都是我们这些弟子。别说面子,哪天把那些人逼急了,迟早脑袋挂不住。我现在退出门派还来得及吗?”
“你想去哪里。”
“要我说,还是清玄门最好,同样是名门正派,清玄门山水独行,不入武林盟,从不掺和这些糟乱事,这才叫正道。”
“清玄都是道士,如今的掌门更是出了名的淡泊。你愿意每天吃素,穿粗布衣裳?”
那人哈哈一笑,摆手道:“算了。还是撑过这两个月,等大家把暗影阁的事淡忘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