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离之后——紫夭
时间:2022-07-28 08:21:47

  只临从楼上下来,正要出门了,便见陆北乔候着玉檀阁的大堂里。
  “府上备着马车不多,我与公主同行可好?”
  玉昀倒也不记得,多少日未见过他了。前阵子他早晚都来问安,轻音和阿翡还都来与她交代一声。只听她日日都拿些理由推挡了,轻音和阿翡自也不再来请她的意思,许是将人遣走了,又许是陆北乔自己也识趣儿。
  “二爷有心。可我早与大姑娘说好了。轻音和阿翡也要一道儿,便就坐不下多一个人了。”
  将将大婚之时,二人一同陪婆母去西山寺祈福,还是她叫轻音去东苑里请他同车。陆北乔不大情愿,称是在车中有书要读,与她分了车。那会儿往往西山寺去的一路,她便也没了好心情。
  眼下见陆北乔面上闪过的失望,玉昀便觉着有些好笑了。只唤一旁的嬷嬷来,“往山中去冷,请杜嬷嬷与二爷灌一壶新的汤婆子来罢。”
  陆北乔听来,这话便似仍有些关切在其中。失望之余又提起一丝虚无的希冀,见玉昀扶着阿翡往外去,他自也与嬷嬷说了一声“不必”,方加紧几步跟了上去。
  陆府门前,三辆马车早已候着。
  陆茹若辈分最低,便也来得最早。这会儿却见宋府一行两个嬷嬷,领着三姑娘来了,便就浅浅招呼了一声。
  “三姑娘可是来寻母亲的?”
  三姑娘倒是十分乖巧,与她见礼,又称呼了一声姐姐,才道。“姑母说要往昆山行宫过除夕,让我陪着一道儿去的。”
  陆茹若到底是不曾伺候在宋氏身旁的。宋氏虽膝下无女,待她们几个庶出的不亲,反倒将宋府的侄女儿看得重。这般情形,她自幼便也见惯了。左右自己也不愿往母亲那儿凑,便也说不上羡慕三姑娘。
  只是三姑娘说话时,到底有几分优越。陆茹若也认了,她本就是不如人家得母亲看重,便也未去计较。
  只这会儿,见是玉昀带着阿翡和轻音从府上出来。陆茹若便也先迎了过去。“嫂嫂来了?”
  玉昀牵着陆茹若过来,“婆母他们看来还没来呢?”
  “方我去问过了,母亲说与父亲一道来。”
  听大姑娘说完,玉昀这才看到一旁的三姑娘。陆茹若又道,“三姑娘是来,陪母亲一道儿去的。”
  玉昀听她这么说,便也大概猜到。宋府上该是没收到侯府的请柬,母亲却想带着三姑娘一道儿出席了。这回往昆山行宫,要住下个四五日。许是三姑娘舍不得陆北乔了,又许是,陆北乔舍不得人家。
  见身后陆北乔正跟了过来,她方与人道,“二爷怎会没地方安置呢?三姑娘都来了,二爷与母亲的马车一道便是。”
  “……”陆北乔脚下却是顿在原地,扫了一眼对面的宋萱,方压下一声气息与玉昀道,“母亲那边多是女眷,不大方便。若公主那里没我的位置,我便与父亲一道罢了。”
  玉昀笑了笑,“还是二爷考虑得周详些。”
  正说着,家主陆时行与宋氏也一同从府上出来。宋萱往二人那儿请了安。宋氏又忙着替侄女在陆时行面前解释,“是我叫萱儿来陪着我的。身旁只带了个嬷嬷侍奉,有她便也多个人说话。”
  陆时行只淡淡应了声,当是默许了。看来玉昀这边时,却不觉拧了拧眉头。
  “公主,也是预备好启程了?”
  “我便打算,一路带着大姑娘说话呢。”玉昀故意没看陆北乔,只是与陆茹若说话。却见公爹不大情愿抿了抿嘴角。“便听凭公主的意思。”
  玉昀自知道公爹为何看起来不大高兴。满眼望去,门前的婢子嬷嬷,小姐夫人,素雅又清淡。就连宋萱这般为了讨巧,也只是稍稍穿了一件嫩黄的小袄。
  而她呢?浓彩重墨,重锦巧织,头面儿也是及其风光了。
  陆府家风极戒奢华,以往她还念着陆北乔的份儿上,守着家风。
  可如今,她又何必当回事儿呢?
  太子哥哥还在京城,她还得给陆时行几分面子。可如今,太子哥哥才离京不多时候,陆时行已是宸王幕僚了。
  一行马车上了路。陆北乔与父亲同车,方听父亲问起。
  “公主今日的妆扮,你可劝谏过了?”
  “……”陆北乔这阵子连人都见不着,哪里还说得上什么劝谏。他自也知道父亲方才见公主打扮,便多有不喜。可以往公主也并不这样。若是她还念着自己是陆府儿媳,便该不会心无忌惮。只恐怕…
  “是我疏忽了。待去了行宫,我再与她好生说说。”
  父亲听得,方似是平了平心气。只后头马车之中,却忽传来丝竹之声。
  琴声合着箫声,一旁似还有人敲着手鼓。女子们奏乐欢笑,轻松快活。仔细听来,不止有公主,还有自己那庶妹。阿翡也颇通琴艺,正还与公主斗曲儿。
  这一行还未出得京城,便在东街上引起不小的动静。
  陆北乔只见父亲的面色陡然又沉了下去。
 
 
第18章 
  马车行在城外往北的官道上,轧着新雪咯吱作响。
  玉昀本是不大乐意饮酒的,可难得今日兴致好,又被阿翡劝了劝,便叫轻音温上了一盏果酒来。
  大姑娘素来也不饮酒,吃得几杯落肚,便就昏睡了过去。马车里少了打手鼓的人,奏乐便也暂且停了。
  玉昀一时被酒意熏得燥热,忽有些清净下来,便唤阿翡开了小窗。
  夹道两旁银装素裹,远山盖雪,空气冷彻。只吐出两口白气的功夫,便觉身在这份美景之中。这般天地广阔,自是京都城里不能有的。
  只痛快不过一小会儿,阿翡怕她受凉,便起身要合上来小窗。
  马蹄“嘚儿”“嘚儿”声从远而近,女子骑马赶来,走来车旁俯在马背上,朝小窗里看了进来。
  “大公主,我爷爷喊您留步呢。”
  玉昀认得来人,方寻来窗前笑道,“嫡小姐今日好不飒爽。”
  齐鸢鸢今日一身雾白的骑服,马尾高束,银冠朱簪。长平侯府上两代侯爷都曾是沙场大将,也不怪乎嫡小姐亦是十足的英气。
  “方他们在后头,听得公主这儿的琴声。便叫我来喊您了。爷爷那儿有本乐谱,便想叫您去看看呢。”齐鸢鸢说着,又忙问起,“茹若可也在这儿么?”
  玉昀让了让身位,齐鸢鸢方看到马车里正酣睡的大姑娘。“啊呀,她怎这样了?”
  “不过尝了我三杯果酒罢了。”玉昀笑着说完,方将马车旁的家丁喊来,吩咐往前头与宋氏交代一声,她随着长平侯府的嫡小姐,去探探老侯爷了。
  家丁应声往前去了,玉昀方吩咐马车稍稍停下。齐鸢鸢也一跃从马背上跳下,便往车上来看陆茹若了。
  陆茹若倒在轻音肩头,眼睫已是沉了下去。小嘴微微张着,面颊上两朵酒晕。十四五岁的姑娘,酒后憨态十足。齐鸢鸢没忍住笑了声,又与玉昀小声道,“才三杯果酒,她酒量也太差了!”
  “许是平日里不沾酒的。”
  雪后的树林里,声声雀鸣。松鼠出了树洞,在素净的积雪上踩过一串小脚印。又抱着只新鲜的松果,窜回了树上。
  不过等了小会儿的功夫。长平侯府的车队便从转角处缓缓行来。玉昀远远听着几声钟罄重响,自想起那日在翠玉轩,有人替老侯爷挑玉罄的事。心中隐隐闪过一丝念头,不等她多想,齐鸢鸢便已拉着她的腕子往车下去。
  那最首的一辆马车,是驷马的大舆。还未行来面前,老侯爷便从车窗里探了出来。
  “老臣见过公主了。”
  长平侯府这位老侯爷,曾是皇爷爷麾下大将。如今已是耄耋之年,面色依旧红润。多年不事朝政,便是自在的性子。以往尝往宫中来陪着皇爷爷下棋,皇爷爷便一声“三千老儿”地称呼人家。只因在战场上的时候,老侯爷只领三千精骑,多了必败。
  是以玉昀自幼便也随着皇爷爷的口吻,喊人家一声:“三千老爷。”
  “诶唷,老臣哪儿还当得起?”老侯爷面上笑起了褶子。话说着,一行车马便也缓缓停了下来。
  老侯爷便朝玉昀又招了招手,“老臣腿脚不灵便了,便不下来了,公主上车来可好?”
  “多久没见三千老爷了,自是要陪您来说说话的。”玉昀说着,便与齐鸢鸢一道儿上了马车。
  只将将登来车中,便见一侧坐着另一人。
  一身兰青的儒服,比之前玄金的配色少了些肃然。手中持着一柄木锤,方还在车中摆着的一行小钟罄上敲了两下。
  “齐伯父面子足,将公主请来了?”
  “……”玉昀方才心中猜测,果真是落实了。可为时晚矣。老侯爷已招呼着她坐了下来。
  老人家面上得意,指了指车里摆着小套编钟,“公主讲究,替老臣看看,这东西怎样?”
  战场上的人卸甲归京,还需融入文臣之流。是以原皇爷爷还在的时候,老侯爷便喜欢摆弄乐器,尝被人说是附庸风雅,老侯爷却全然不在意,只道是儿时便想学门乐器,老了也不迟。
  玉昀知道老侯爷那门心思,眼下话便将话说得讨巧。方上车来不过见了两眼,她便也认得出来,钟罄是出自宫中名匠之手。只尾上的那几只白玉的,是为了高音才另外采买来的。她将东西夸赞得一番,话中处处中地。将老人家哄得连连点头。
  只再扫了那身兰青的儒服一眼,她方点了点他手中正持的那柄木锤。
  “桐木重漆,雕刻金龙的。该是前朝皇庭里的东西了。三千老爷这儿,最金贵的,怕是那样了。”
  齐鸢鸢忙笑道,“都听爷爷讲了好些回。公主却一眼便看中了。”
  老侯爷自是古玩老手,被玉昀这么一提,兴致便起来了。“公主这眼光似太上皇,准得很了。”
  罢了,老侯爷方将那木锤来历与众人说了一遍。果是前朝工匠作的,经得皇帝之手,颇为喜爱,动乱之时,还不忘带着逃难,是以流落了民间。也是前些年方被老太爷从古董商行里领了回来。
  这会儿的功夫,齐鸢鸢已在一旁小案上沏了茶,送来玉昀手中。
  宸王却听得不大经意,手中的木锤,又在最末的两只玉罄上敲了两声。只等老侯爷落了声,方看向玉昀来。
  “方才一路奏乐,公主玩儿得可还高兴?”
  “自然。”她儿时随皇爷爷往昆山行宫避暑,嫌一路乏味,且带着三五乐师。今日还得自己操刀,真是今非昔比了。
  齐鸢鸢道,“我们一路跟着公主后头,便听了一路了。”
  便见老侯爷捧着本乐谱来,“臣老了,这谱子一段缓一段急的,敲不来,还得与公主请教。”
  玉昀扫过那乐谱的封皮,看乐谱的名字,她是曾读过的。只是她通晓的是琴乐合部,编钟合部便只是见宫中艺人敲过。可稍稍翻开两页,便也大致知道其中要义。随手要去寻木锤来试试。那东西便已被人送到手边了。
  “公主是在寻这个?”那声音沉着就在耳边,将东西送来她手中时,指尖在她的虎口位置划过。那人的手指如他的声音一般,好似都是冰冷的。
  玉昀接来木锤,就着乐谱在编钟上轻试了试,却是走了神。
  她幼时往皇祖母那儿请安得勤,便见过尝在坤仪宫后院里跪着的小少年。同是这般大雪的天,北风刺骨,单薄的身子,不过一件薄薄的寝衣,就那么跪在厚厚的积雪里。膝上的衣物都被融化的雪水沁湿了,嘴唇也隐隐泛起紫色。
  可坤仪宫里却无人敢靠近。她念着还有皇爷爷撑腰,自是不怕得罪皇祖母的,缓缓走上去,拉起他的小指摇了摇。“皇叔是哪儿得罪皇祖母了?”
  少年面色比雪还要惨白,一双长眸里燃起恨意,嘴角却咧出笑容来。只短短与她吐出两个字:“活着。”
  少年阴寒的笑意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儿时尚且不知那话里的意思,可后来见多了皇祖母是如何待人家的。自然便就知道了。
  他那样的人,单单只是活着,便已是得罪皇祖母了…
  “公主这里敲错了。”
  眼下,他声音淡淡。那些恨意许并不会抹平,只不过是多年过去,小少年早已学会如何掩盖情绪。
  见那修长的指节轻点在一行乐谱上,玉昀方也往那儿瞧了瞧。
  “是错了。”她方将节律改了改,钟音便如溪上月光,倾泻而下。
  只是一小段乐曲,车中顿时欢快如斯。玉昀悄悄打量了一番那人的面色,却见他目光也正落在自己面上,声音低沉得只有她一人听见:“很是悦耳。”
  她一时也不敢看他了。只稍稍再看回钟罄上,齐鸢鸢一旁正随着音律拍起掌来。一段音阶敲完,老侯爷已是喜笑颜开了。
  车外却有马蹄声走近了,便听小将军霍广的声音在车窗外道。
  “少主,冀州来了急信。”
  宸王随即沉声吩咐了停车,方与众人道了一声,落了马车,寻霍广往后头的小车上去了。
  玉昀这才想起冀州的情况,自问起那边还在翻着乐谱的老侯爷来。
  “三千老爷可知道冀州的事?”
  老侯爷却仿佛满不在意,手中还敲着钟罄。“舒长卫那小儿寻仇来了。哼,谁又欠了他们舒家?”
  是啊,谁又欠了他们舒家?
  皇祖母在位这些年,就连父皇也并不算亲政。外戚独大,右辅舒长青权倾朝野,与皇祖母内外勾连。若这些且都还是国仇,那当年那个小少年又做错了什么?不过只是活着罢了…
 
 
第19章 
  昆山风光与别不同。不似再往北处的山脉,陡峭延绵。却更似江南山水秀丽。若不是正值隆冬,山顶还有溪水倾泻而下。远在山外,便能见一道如虹的瀑布,从天而降。
  来到行宫门前,已是午后。玉昀陪着老侯爷早在车中用过几口午膳。落了车来,便见公爹一行也正在候着。
  陆时行只是收到消息,道是宸王此行与老侯爷同路。方又听宋氏说起,公主去了后头长平侯府的车队里。干脆便没入行宫,在门外候着宸王。
  这会儿,却先见着了老侯爷。老侯爷前半生军功赫赫,陆时行即便位列一品,尚也得给老侯爷些许面子。是以此下,正带着家眷上去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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