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听来这话,方觉着顺心了些。“日后,咱可得多加小心长公主了。杂家也会替您盯着。您也听到了,那位如今,可是住在宸王府上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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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霆川回到王府,已是日落的时候。只临经过客房门前,便往那边望了望。方问起霍广,“公主回来了?”
“诶。霍奇方办的差事。将人送回来了客房,又请了许太医来请脉。”
“许太医怎么说?”
“这,霍奇没说。少主可要去自己去问问?许太医这会儿该还在客房里。”
“不必。”舒启山之事,他尚未与她计较。若非她自己生事,惹人记恨,也不至于要受这等皮肉之苦。他只紧着脚下,回了正殿。又传了晚膳去书房。
待厨房家丁端来膳食,他方问起,“为何没有羊肚汤?”
他素来畏寒,冬日每逢傍晚都要用一碗羊肚汤方好入睡。
“羊肚汤本是掉好了的,可却被客房的轻音姑娘要去给长公主了。听闻长公主今儿下响从宫里回来,便就发了寒。那羊肚,每日就采买来一个,给了长公主房里,便就没了。这才没给王爷送来。”
“知道了。”他只应了声。方叫人退下。自顾自用了一小碗饭菜,便就落了筷子。家丁见状,又送来药茶。只淡淡饮下一口,便听闻外头起了动响。
客房那边,似有人小跑着出来。不过片刻,又有人端了热水进去。房门紧紧一声合上,里头烛火攒动。他望了望,方寻了本书来看。只是不过少许时候,客房忽又安静如斯,没了声响。
书上的字清晰可见,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他这才干脆撂下书来,往客房里去。
玉昀着实没想到,不过四五道鞭伤,便是要人命的。清洗上药疼得不行,好不容易轻松了,身上又发了寒。多厚的被子裹着,都有些于事无补。只用过一碗羊肚羹,才算是有了困意。
分明已是昏昏沉沉,身上的伤口却总叫人清醒几分。只是迷迷糊糊之间,喉咙里便不自觉哼哼。
也不知是谁在旁说了句。“强与人出头,可还好玩儿么?”
“……”那人声音冷冷,不稍睁眼也知道是谁了。只是她一时也分不清楚,是不是在梦中。缓缓半睁了眼,果见那道玄色身影坐在床前。她身子着实不大舒服,便也没了平日和他斗嘴的心情。
“我才不想管那些乱事…”
她声音很弱,却难免透着些许倔强。
床榻前那道身影却道:“不想管也管了。这会儿好受么?”
“……不好受。”她声音依旧很弱,弱得都快哭了。不好受是真的,身上又冷又疼。喉咙里还火辣辣的,像是要咳嗽了。
茶碗被轻音端来,被那道身影接了过去。她肩头被人握住,又被一把扶坐了起来。靠在他肩头的感觉,有些奇怪。分明是熟悉的,却很难如此靠近。
“把水喝了。”他声音沉冷。
她确是很需要水。想一口气喝尽碗里的,却不觉呛了呛自己。那人的掌心在她后背一下下顺着,触碰到她伤口的位置,她只倒吸了一口气。却听得头上的人,也跟着重重呼吸了一声。背后的手掌,也顿时收紧成了拳头。
他掌心其实很冷,隔着中衣,也能触及寒意。玉昀却觉着几分暖意。到底那般冰冷的人,肯来探探病,也已是不易。
“您还是疼我的?”
“……”凌霆川一时不知如何答这话。只静静看着肩头的人睡得熟了。她方才还紧锁着的眉心,这会儿也缓缓打了开来。一直紧紧抿着的唇瓣儿,这会儿微微松开。灵动的唇珠,泛着惨淡的白色。一时间便也没了原先的美感。
片刻,他方想起如何答话。
“你想多了。傻丫头。”
作者有话说:
昨天崽子晚上吵睡,没睡好。今天就这么多了。
第33章
春日晌午, 阳光透过云层,还有些晦涩。湿润的气息从泥土里漫爬来窗棱,方将人也唤醒几分。
玉昀在客房中养伤已有三日, 这日晌午方觉好些, 宫中却来了人。
那小内侍名作魏五的, 手持着那日她给成尧的令牌,来了宸王府上寻她。
“是五皇子叫奴才来, 说是云太妃娘娘病重了,想请殿下您回宫看看。”
“病重了?”玉昀将将放下手中的药碗, 心中自然吃紧几分。那日她还是见得太医已经到了,方才放心出了宫。怎才三日, 云妃便就病重。
玉昀自吩咐阿翡唤人备车, 由魏五领着回了趟宫。
只将将走来碧云宫, 便觉气息沉沉。那日宋氏带人来一闹,碧云宫早就不如往昔。入来云妃寝殿,便听得小成尧的哭声。
再进来, 便见云妃伴卧在榻上,拉着小成尧的手,交代着些话。见玉昀进来,云妃面上浮起淡淡笑意,“您来了就好。我身子不好, 是果真起不来与公主作礼了。”
“娘娘无需介怀这个。到底是怎样了?”玉昀后一句话,是问向旁边年太医。碧云宫中的脉象,素来都是年太医调理。
年太医此下毕恭毕敬, “回殿下, 早前先皇病逝的时候, 云太妃娘娘便就操劳伤怀而伤了根本。早几日那场鞭伤到底又是极重的。这几日一直夜不能寐, 食不能安…太妃娘娘的身体,如今已元气枯竭,许是就这几个时辰了。”
“……”年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孙茯的首席弟子,落了这样的诊断,便该是真的药石无灵了。
一旁小成尧听得这话,只哭得更厉害些。又紧紧拉起云妃的手来。“母妃莫走,留下我一个。”
云妃却对小成尧笑了笑,“我走了。你还有皇长姐。”话落,云妃又看向玉昀来。“若非先皇生前眷顾,太后娘娘许也不会如此介怀于碧云宫。臣妾只怕我走之后,太后娘娘还会与成尧计较。还得有劳公主,多多照拂成尧。”
玉昀这几日也曾听闻。宋氏那日上碧云宫来生事,是因舒启山暴毙吓坏了凌成显。可究其根本,父皇还在的时候,宋氏本也有几分恩宠,可自云妃入宫,父皇便也不大往雨辰宫里去了。许是自宋氏当上太后,便对碧云宫动了心思。
舒启山之事,不过只是个契机,或是宋氏给自己的借口。
玉昀见云妃面色惨淡,只应声下来。
“娘娘放心。我自会看好成尧,不叫寿和宫中欺辱于他。”
云妃听得这话,方缓缓合了一会儿眼。“多谢公主了。”
午时过后,云妃忽有了胃口。玉昀吩咐御膳房做了些江南菜来。云妃是江南人,早年被皇祖母寻来与宋妃争宠,虽是得了父皇眷顾,却不曾真的争抢过什么。父皇走后,小成尧便是她唯一的生念了。
云妃很喜欢那些饭菜,用了两碗米饭,又喝了小碗牛肉羹。小成尧也陪着母妃,见母妃好转了些,又请年太医请了趟脉象。
年太医虽知是回光返照之兆,却只笑着安慰了一番小少年。“娘娘能吃便是是不错的征兆。”
成尧又在床榻旁,守着云妃午睡。直至午后三刻,云妃气息渐渐虚弱,在梦中安睡着去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春雨,小成尧的泪水,便也如雨水一般,细细不绝。
临近傍晚,玉昀方从碧云宫中出来。只由得阿翡撑着伞,临行到前殿外,便见霍广候在道旁。
“公主,少主来了。”霍广说着,指了指道旁的观雨亭,“正请您过去。”
玉昀收拾些许心情,方跟着霍广去了道旁小亭。
亭子里燃着一味藏香,浓郁的药味,很是熟悉。那人正静静坐在石桌旁,似是等候多时了。见她进来,那人指了指石桌一侧的小凳,“坐。”
玉昀如他所指的坐了下来,才与他道,“云太妃娘娘去了。”
“孤听闻了。”
云太妃病重,早已有人去过养心殿内禀报。他本是不来的,却又听来人禀告,长公主也来了碧云宫。眼前玉昀眼中还泛着些许红色,他只微微蹙眉,又问起,“你与云太妃很是相熟?”
“父皇后妃之中,唯她身后没什么外家,便也格外真切些。大周女子,依父亲和夫婿而生。父皇去后,小成尧便是她的念想。不过是想从饿狼手中,护着自己的念想,在这后宫中,原也是不行的。还得小心翼翼,当心得罪了人。”
玉昀声音低着,有所感叹。她平素也不将情绪挂在面上,今日确真是心中沉沉,提不起来。
“那…那你节哀。”
凌霆川难得安慰一声。他自幼被锁在坤仪宫中,少和皇家家眷往来,与这些人没什么瓜葛。话落,便听她问起一旁候着的内侍。“御膳房可有酒,送些来这儿吧。”
“公主,想要什么酒?”那内侍应了差事,又询问起细节。唯恐办不好。
只话落了,便被凌霆川打断了去。“去御膳房准备些饭菜送来,酒便免了。”
那内侍一时犹豫,看看摄政王,又看看长公主,这到底该听谁的呀?
“玉琼酿。烈酒。”玉昀坚持道。
“你伤还未好全,喝酒引风。难好。”他简单几字,便又开口将内侍支开去取饭菜了。
玉昀讨不得酒喝,心中到底闷闷的。只饮了一口茶,方觉不是那味药茶了。“皇叔的茶换了?”
“嗯。喝了许久,也没见成效。干脆换了。”
“是大红袍?”
凌霆川细细咳嗽两声。“嗯。”
天色渐渐沉了,取饭菜的内侍不见回来。却是太后宋氏听闻云太妃过身的消息,寻来了碧云宫。只临进了宫门,便见道旁摄政王与玉昀在喝茶,宋氏只忙来请罪了。
“哀家这回,真是罪过了。”
凌霆川打量一番来人。冷道,“娘娘何罪之有?”
“哀家着实不知云妃身子孱弱成这样了,不过是几十鞭子,便就没能挨得过去。若是早知道这样,哀家那日定不会下鞭笞之刑,只叫她禁足抄经,为皇帝祈福便好。”
玉昀却道,“人都已经没了,还说这些,太后娘娘未免有些事后诸葛了。”
“长公主定是有所误会。哀家着实是疼惜她的。不然,这几日,也不会叫人送了好些补品来。可谁知道云妃她…”
话到这里,玉昀也懒得接了。有人非要将黑说成白,自然是说给那位听的。她无需宋氏来讨好,又是心知肚明的。宋氏此下虽是低眉顺目,说是来探望亡人,可一身绛色锦裙,华丽非常,头面上金银朱簪,一样不少。玉昀只觉虚伪。
凌霆川却也不瞎,“太后娘娘,节哀。”
宋氏忙是一揖,“多谢殿下宽慰。”
凌霆川只接着道,“云太妃病逝,到底令人悲切。若娘娘不介意,便叫先前被压入内官监大牢的寿和宫一干人等,与云妃娘娘殉葬。也好添个喜头。”
“……”宋氏忙抬头望了那人一眼。这话说得十分轻巧,仿佛寿和宫那十几人,不是活人,只是些摆设。“添、添喜头?”
去听他解释道,“云太妃仙去,陪伴先皇。到底是宗白喜事。太后娘娘,您说是么?”
“……”宋氏话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日被压入内官监大牢一干人等,都是她的亲信,不然也不会带来碧云宫中,惩戒那对母子。其中应嬷嬷,更是年少便随她入宫的,伺候在身旁已有二十载。如今那人一句话,便要他们给云妃殉葬。凭什么?
摄政王却又问起:“娘娘觉着不妥?”
“没、没有。殿下安排妥当。”
凌霆川这才笑了声,“那便好。云太妃还在后殿里,娘娘既是来送人的,便先走吧。孤与长公主还有话说。”
宋氏憋了一肚子委屈,也只好退了下去。
凌霆川这才看向玉昀,“如此,公主心里可好受些?”
“云太妃都已去了,殉葬多少人,也都于事无补。”玉昀说罢,便就起了身来。袖腕却被人拉了一把。
“公主去哪儿?”
“去看看成尧。”谁知道宋氏去探望云妃遗体,又会不会对成尧使什么绊子。手腕儿上的力道这才松了开来。却听他吩咐霍广,“你陪着公主去。”罢了,又嘱咐回来玉昀身上。
“你快去快回。孤在此等你一道回府。”他只是念起,她这两次回宫,都是险难重重。
玉昀只往大道上去,边回眸答着话:“皇叔有事便先回。我打算这几日在玉檀宫中住下。”
“……为何?”
“云太妃新逝,我担心成尧,便在宫中陪他几日。”
“……”
玉昀跟来后殿,礼部也一并来了人,正商讨云太妃后事。
宋氏虽是心中不快活,可念着就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到底不敢做出什么来。只是听着礼部提及的章程,一一点头应着。便全权交与礼部去办。
待送走了宋氏与礼部的人,玉昀方将小成尧拉来身旁。
“成尧节哀。若真是触景伤情,今日夜里便随我去玉檀宫中住可好?”
小少年此下早已止住了情绪。“成尧多谢皇长姐。可我想多陪陪母妃,再送送她。”
“那也好。我这几日都留在玉檀宫。成尧若有事,便来寻我。若是心中不快,也可来寻我。”
小少年抽着鼻子,点了点头。“皇长姐好意,成尧记下了。”
玉昀从后殿出来的时候,特地再望了望道旁的观雨亭。亭中早已空空荡荡,皇叔果真已走了。只是霍广仍在一旁与她引路,直至被人送回玉檀宫,玉昀方发现宫门里外,都是锦衣卫的人。
后宫之中如此守卫,还是头一回见。
“小将军,怎么这么多人?”玉昀只问向霍广。
“少主吩咐了庞统领,多加人手。公主这两日在此,大可住得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