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离之后——紫夭
时间:2022-07-28 08:21:47

 
第43章 
  夏日晚夜的风, 还带着白日里的闷热。
  金銮殿外的宫道上,到了这时候,素来都已要冷静下来。今日夜里, 却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最前的是陆时行带着六部九卿跪在门外, 请旨往城外赈灾。其后, 则是长平侯带着一行御林军军官,求见皇帝往西山寺救人。
  翊王妃听闻城外连日流民成灾, 私下叫庵堂中备了食粮,便带着一干女眷去了西山寺步粥施粮。不巧, 撞上疫病之始,被困西山寺。而齐鸢鸢也正在其中。长平侯府听闻如此消息, 便早也坐不住了。
  原本, 百姓就是要救的, 更何况,其中还有侯府的掌上明珠。
  养心殿里的烛火,烧得人心灼热。
  凌成显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 原就生的不算宽彻的眉毛与眼睛,生生拧在一处。
  “怎么办?掌印你说怎么办?”
  “鸢鸢还在城外,朕得去救她!”
  江随作了一揖,“若开了城门,城外时疫传入京城, 危及百官家眷与陛下性命啊。嫡小姐福大命大,又是和太妃娘娘一道去城外施粥,如此善心, 冥冥自会有神明保佑。陛下大可放心。”
  “放心…”
  “放心…”
  凌成显显然不大满意这样的答复, 看向江随, 将桌上的砚台一把掀翻, 便已要往殿外冲出去。“如何才能放心?”
  砚台落地清脆一声,随之是江随处变不惊的冷笑,“那,陛下是想要出城救人么?那些流民感染瘟疫,全身溃烂,高热流血而死。陛下若要去也可以,那便待杂家与摄政王禀明一声,替大周另立一位新皇。”
  凌成显已行到门口的脚步忽的停顿了下来,回眸看向江随,便见那双老辣的眼中,依旧含着几分笑意。
  “掌印…”
  “陛下可想好了?”
  “要齐鸢鸢,还是要皇位?”
  “……”
  养心殿外的老樟树,被风吹得沙沙直响。玉昀合手立在风中,正等着殿内回话。
  午后从长平侯府回来,得知翊王妃与齐鸢鸢被困城外的消息,她与成尧便就如此在等着。想来皇帝会因为齐鸢鸢心存善念,下旨出城救人。
  成尧一旁曳着她的衣袖,“皇长姐,为何还不见人出来?”
  玉昀垂眸望着小少年,一时也不知如何答话。
  成尧道,“皇兄不是最吃紧侯府那位姐姐么?为何一点反应也没有。城外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救治。成尧虽未挨过饿,可却生过病,生病最是难受。他们且还都没有药吃,没有太医可以看病。”
  话还说着,里头出来了人。玉昀忙往前迎了两步,见是江儒,忙问,“陛下可有旨意了?”
  “殿下,陛下没有别的旨意。”
  “只说,叫您与五皇子先行回宫歇息罢了。城外的事情,明日自然有内阁接管。”
  “……许是我的话,还说得不够明朗。事已至此,已不能耽搁。陛下可睡下了?江公公可否让我见见他?”
  江儒摇头。“陛下说,不想见您与五皇子。”
  “……”从午后到如今,玉昀已生生在此站着有大半日了。而德胜门外的文臣武将,也一并跪着等着求见。玉昀看看江儒,他是做不了主的。又看看朱门上那养心殿三个大字,方笑了一声出来。
  这里,也早就今非昔比了。
  “有劳江公公了,我这便带着成尧,先回玉檀宫歇下。”
  江儒也是一怔,硬生生“诶”了声。方见人转背走了。
  风好似凉爽了些许,玉昀脚下步子紧着,成尧也被她牵得紧紧的。
  “皇长姐,我睡不着。我不想歇息。”
  “我知道。我们不回玉檀宫。”
  成尧抬眸望向玉昀,清冷的月光洒在她半边面庞上,冰凉而冷静。“那我们去哪?”
  “太医院。”
  **
  “找到了,找到了。”小药倌叶谷捧着药籍,一路小跑着送来人前。“师爷,您要的这一味,看看对不对?”
  太医院院正孙茯将药籍接来,借着烛火仔细瞧了瞧,苍白的眉宇渐渐散开,看向小徒孙点了点头,“没错。”罢了,又写了一味药材的名字,“与我再去寻寻这个。”
  叶谷应声,拿着纸条儿跑开了。
  一旁太医左襄翻着本医书,正往孙茯面前一拜,“老师,我依着这回城外疫病的症状,寻着相似的几处医案,您可得闲?我与您讲讲。”
  孙茯点头,“高宿在后头医书阁里,也快回来了。你们一会儿一齐说。”
  小药倌从外头来,是传话的。“院正,是长公主来了。”
  “这个时辰?”孙茯摩挲着自己的胡须,“本是该已宵禁了。”
  小药倌解释着:“长公主带着令牌,无人敢拦着。”
  孙茯拧了拧眉,老迈的手撑在藤椅的扶手上,缓缓站了起来,“迎吧。”
  夜色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凉。小成尧的袍子被风割的响,玉昀身上的绸缎,却迎着风飘得很是飒爽。
  一行人影从太医院门里行了出来,红衣的行在前头,绿衣的行在后面。为首的一人,官帽未戴,已是白发苍苍,走近来时一双眼中炯炯,深沉而忧虑。
  “长公主殿下。”
  玉昀伸手去扶老人家,“孙大人请起。”
  孙茯忙随着玉昀动作,自己起身。虽未多问话,莫名却隐隐有些默契,仿佛已经知道玉昀来意。
  “我是为了的城外疫病而来。也不知道,太医院可有好的见解,能不能帮一帮百姓?”
  孙茯拜了一拜,“疫病情形,臣只有些耳闻。暂也只能带着他们在此,借着值夜的时候,翻翻典故医案,寻着法子。可行医施药讲究望闻问切,许还得见着了病人,才知道如何医治。可如今情形,许是也无人能出京城。而城外的人,更不敢放进来啊。”
  “您最是德高望重的。这个时辰,还费心力带着他们翻看典籍。”玉昀说着王向德胜门的方向,“内阁与御林军,也都不是作壁上观的。唯有养心殿,此下还能睡得下,岂不好笑。”
  这话寻常人是不敢说的,孙茯身后众人听得,只忙往后退了一步。唯有孙茯立着没动。人老了,腿脚不便了,心便也不容易摇摆。
  “长公主若有办法。臣愿意出城看看病情。”
  玉昀不想,老人家如此爽快,忙道,“您身子不便了,只唤三两可信的便好。又何必自己去?”
  孙茯往后看了看众人,“我这一身把戏,早就都教给他们了。本想着早些告老还乡,给他们腾腾位置的,这会儿,可不是有更好的去处了么?”
  “老师。”
  “师爷……”
  众人已然都跪了下来。
  孙茯一双花白的眉头顿时展了开来,“别急别急。是出城看病,又不是去赴死。别一个二个哭丧似的。还没去呢。长公主既然来求此事了,我一人自然是不够的。高宿,你内科最精,随我出城。左襄,你主持大局,留在太医院坐镇。其余人,我便不勉强了。”
  只话声落下,小药倌叶谷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师爷也带上我吧。您老夸我手细,我能替您搭脉。您夜里睡不沉,我的安神茶调的好,您老惦念着呢。”
  孙茯笑了笑,“城外惊险着呢,傻孩子。”
  “只要是随着师爷,我便就什么都不怕了。”
  ……
  玉昀领着太医院众人往德胜门去,亲自将孙院正搀扶着。边迎着风走,玉昀边打趣着老人家,“我看您老是偏心的,可是想将位置传给左太医的?高太医这般被您带出京城,可不要怨气你我才好。”
  “公主说哪里的话。”
  “他一个医痴,能去城外见识,求之不得的。若叫他留在太医院里,他才会怨我。左襄就不同了,他善察言观色,善为人,也善御人。正好借此回锻炼一番运筹帷幄之术。”
  玉昀笑笑,“您是打算得极为周全的。”
  话说着几句,一行人已行至内廷大门。护着城门的守卫还打算上前来问明情形,见是玉昀带着霍家令牌,只先行放行,而后,叫人寻庞铎报话去了。
  越过金銮殿,便是德胜门。
  时已过了亥时,风越发地凉了。这对在德胜门外跪了大半日的内阁阁臣来说,多少是有些清爽的。只是那扇大门紧紧的合着,便如城外紧张的情形一般,依旧压得人心中沉甸甸的。
  “陆左辅,我等真要在这儿跪上整宿?只怕明日一早陛下醒来的时候,我等都已经累垮了。”
  陆时行侧了侧眸,“你说的也是。你带着其余人先行回去,我在此继续候着。城外流民之事拖到如今,陛下不予回应,方才会有天谴。若我等也如此不了了之,陛下怕是更不会上心了。”
  “……您如此说,我等还怎好走。”
  “只在此等陛下开窍,落旨去城外赈灾。”
  隆隆一声响动传来,众人本都已消沉的精神,忽的重新振作了几分。希望袭来,本以为会是一袭中红或是明黄的衣袍,带着天子旨意,兼济苍生。
  而来的,却只是一身单薄的青丝薄裙,裙摆被风吹得四处飘散。
  一旁牵着的小少年,身上锦帛的衣衫,多了几分厚重,竟给这幅画面去除了些许飘零之感。
  众人忙也一一拜下,“长公主殿下安康。”
  上首传来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有劳诸位久等了。陆左辅早有备着出城赈灾之事,便请内阁依照之前进谏连夜筹办物资。还请长平侯暂借我一千兵力,出城施粮赈灾。太医院孙院正,正也愿一同查看城外疫病。”
  陆时行看了看身后的长平侯,便见长平侯已然拜了下去。“有长公主一句话,臣赴死不辞。”
  他方也领着内阁众人,与上首拜道,“请长公主主持大局。”
  **
  宸王府
  庭中候着的齐靖安已然有些昏昏欲睡了,听得钟楼传来四更天的鼓声,方是一个警醒。
  不远处的宸王寝殿,还是那么一盏微弱的烛火,仿佛有,又仿佛没有。
  昨日下响,他与公主商议过后,公主入宫求小皇帝广开城门,想叫朝廷布粮施粥,并设法整治疫病。而他则折往宸王府,二人担心小皇帝不敢做主,江随一手遮天,便先行通传摄政王,才好叫事情顺利进行。
  然而齐靖安到宸王府,便听闻摄政王正养病,不接见外客。便只好在庭中候到了现下。
  身后起了脚步声,沙沙作响,王府门丁匆匆进来,往那寝殿中去到传话了。门丁瘦小的身影,只在窗户纸旁说了句什么,即刻便又折返回来。齐靖安将人拦下,忙问了一嘴。
  “小哥,外头是谁来?摄政王可醒了么?”
  “外头来的说是锦衣卫统领。王爷还没醒呢,只与小霍将军说了声。道是,叫他们一并候着。”
  “诶。有劳小哥了。”
  日头在屋檐顶上将露了半面,寝殿内方渐渐忙碌起来。两个婢子捧来了盥洗的水和冷茶,厨房里送来了七荤八素的小碟儿作早膳。凌霆川且还是一身寝衣,在桌旁坐下,他的膳食素来清淡,还是霍苓回来之后,方叫厨房改了一改。
  也不管油腻不油腻,养生不养生了,新奇的,好吃的,能做得来的就做来。嘴上管好,至少他还向生。
  这会儿将将抬起筷子,便见霍广来报了。
  “外头世子爷从昨儿下响一直候到现下呢。庞统领也来了,还带着…带着五皇子。少主您见是不见?”
  “五皇子?”他话尾不自觉轻轻上扬。
  “是。”霍广方也去问过回庞铎了,“五皇子素来都是跟着长公主的。可城外流民的事儿闹大了,长公主昨儿连夜出城去了。方叫庞统领带着五皇子来,托您照看照看。”
  “……她出城做什么?”
  话里有些急,霍广看了看人,那双长眸中闪动着什么,全然没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听闻,是问长平侯借了一千兵力,出城赈灾,又带了太医院的人,去看疫病。”
  “疫病…”他急咳了几声。拳头已在桌板上轻捶了一下,随之强行将声线沉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霍广忙道,“还是叫世子爷来与您说说?”
  “好。”
  **
  京都城外,官道是走不通的,夹道都是席地而坐流民。没病的扶着病了的,三五簇拥在一团。五月的天很热,却好似很冷。
  玉昀一行是从小道上的西山寺。夹道难民少,千余御林军护着米粮行去山上,尚有余力。
  只是寺中的情形不太好,染病的流民无处可去,被主持收留在前寺。玉昀赶来之时,便见遍地都是病人。肌肉腐烂的气息,夹杂着清晨的泥土味道,顿时不可分辨。
  一身红色袈裟从人群中鱼行穿插来玉昀面前,忙作了礼。
  “不知长公主殿下来,贫僧来迟了。”
  “您不必如此多礼了。”玉昀与这位年轻的主持颇为相熟。儿时随着皇爷爷身旁,往相国寺祭天的时候,便见方觉在墙角下,替只金龟子超度。
  那年的方觉还是个小和尚,蹲在墙角下,手中捏着个法势,双眼合着,念经十分用心。
  而那金龟子,不过指甲盖儿那么大小,背上漂亮的甲壳在阳光下,还泛着漂亮的光泽。
  皇爷爷只是一瞥,便觉这幅场景十分虔诚。叫江敏公公赐了小和尚一只玉佩,算是钦点了下一任的相国寺主持。只是老主持还在,小和尚也尚需磨炼,多年之后,小和尚被送来西山寺先任主持,便是眼前的方觉方丈。
  方觉忙道,“如今城外如此情形,殿下怎还亲自来?若出了事,贫僧不好与皇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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