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是大伯没有闺女,要不我就连出嫁都不许了吗!”
“得了。”方氏见女儿越说越荒唐,“罢,不省心的丫头,我让你爹暗中问问。你的亲事是该提上了。三房据说这些日你三婶婶和楼知婉那丫头闹了好大别扭呵。”
楼允溪才不管楼知婉什么事,抹了抹眼角刚气出的泪。“反正那死丫头那副长相也嫁不了比我好的。”
*
楼知婉确实和自己的母亲陈氏闹了别扭。
她跑来大房找桑枝。
嬷嬷们识趣离开,留两人在高阁里。
桑枝那是第一次听楼知婉讲她自己的事。
原来府里下人传言的都是真的,楼知婉确实有一个意中人。他们是在半年前揽风寺里认识的。起初是男子捡到了楼知婉的荷包,无意看见里头写的诗,大为欣赏。
两人便由此有了传信写诗,刚开始只是交流诗词心得,后来不知不觉他们聊得越来越多。楼知婉逐渐心动男子的才华,待自己察觉时,已是一日未收到信便会心焦难眠。男子自言是家境清贫,将参与明年科举,他希望楼知婉能等他金榜题名风光迎娶她。
楼知婉自然在信中应了。只不过不久前,这些书信被陈氏发现了。
陈氏大为恼怒。她这么多年来只出了楼知婉一女,本就不受三房老爷宠爱,妾室还抢在她前面给老爷生了个儿子,更是抬为了侧室。而唯一依靠的女儿又烧伤脸,陈氏一门心思担忧女儿的婚事,就想着女儿嫁个好人家给自己长脸。谁知她竟然给自己找了个穷书生要下嫁。
这仿佛是将陈氏最后一点面子踩在脚下。母女俩发生了争执,陈氏更是直接上了大房找楼老太太给女儿议亲。她宁愿女儿嫁给大户人家做侧室做妾,都不愿她去下嫁穷书生做妻!
堂堂的侯府千金,下嫁个一穷二百的书生,二房怎么取笑她?长京城的贵妇要如何笑话她?!
陈氏无论如何不肯妥协。
桑枝见楼知婉哭泣,心头难受,给她递帕子。“那你要怎么办?”
“我不会应的,她让我嫁给其他人,我宁愿死。”楼知婉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眸光坚定。
桑枝吓一跳,“呸呸呸……不许你死。”桑枝的手堵住住楼知婉的嘴。
楼知婉笑开。“傻瓜,我说说而已。但我……除了卢珏,我谁人都不想嫁。他是唯一懂我的人。”
楼知婉抚摸着自己拿过来的一小叠书信,露出温柔的神情。
桑枝托着下巴看得愣愣。
这些书信知婉也让她看了,但她没看出什么,只是一些诗词而已。虽然她现在识的字比以前多了许多,书信的字就算有不懂的楼知婉也会给她解释。但是……这些信有这么大的功力吗?
知婉看信时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光。
楼知婉许是被桑枝盯害羞了,也许是因为察觉自己过于沉浸而羞涩。
“你呀,以后也会有的……”楼知婉想说桑枝以后也能体会到这种心情,但话出口,又想到桑枝只是大哥的通房,她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楼知婉邃将话咽入肚中。
好在桑枝并没有听清。
楼知婉又想到了前来找桑枝的目的。
“桑枝,明日你能同我去一趟揽风寺吗?”
“我吗?”桑枝讶,“我也可以出府吗?”
“应是可以的,我去给祖母那里求求情,就说想你陪我去揽风寺上香。”
楼老太太并不限制她们的出行,只要有报备,带着丫鬟小厮。老太太还是乐意她们多出去走走看看的。
桑枝也有些心动。她还未逛过长京城,天子脚下的城池,那是什么模样。
楼老太太得知楼知婉要带桑枝出去,起初是不同意的。桑枝只是个通房,哪有能私自出府的理。但禁不住楼知婉声泪俱下的恳求。
楼知婉言说自己已经在祖母和母亲的劝说下打算放弃卢珏了,现在只想去寺里上香散散心。而这几日都是桑枝陪她开解云云,只有桑枝在身边她才不至于睹物思人诸如。
最终楼老太太拗不过,只好应了。但要求得多安排些仆从护卫紧跟着。
第13章
桑枝也没想到真能出来。
望着熙然的街道,两旁积雪扫得干净的横铺,茶楼的说书声,酒肆的腾腾热气,客栈和糕点的飘香。
桑枝一路眼都是亮的。
楼知婉着着一身黛绿小袄,外罩着品月锦缎氅,袖口是银丝的芙蓉花,捧着绣面的小手炉,悠闲而清雅。
桑枝则穿着海棠红的短袄,霜白绒缎的围领,绛绯色的外袍。只因老太太添置给她的衣服只有艳丽的色。
但桑枝还真衬得起如此华丽招摇的颜色。即便楼知婉几乎日日面对着人,也得三不五时被惊艳到。
雪肤杏眼,唇若含朱,鹅蛋娇小的脸,长睫乌发。巧鼻软耳。
身段玲珑,一身肌肤更是剔透雪润。
怎么这么会长,若那眼那唇安在别人那,楼知婉定觉得过于惹眼,但安在桑枝身上,叫让打心底怜爱。
可真是便宜大哥了。
*
两人皆带着面纱。
这个时辰,来揽风寺的人并不多。
桑枝知道楼知婉是来见心上人的,而知婉也告诉桑枝了,是想让桑枝帮她做掩护。
楼知婉和卢珏相识在揽风寺。
今天也是特地用书信约出对方。
留下跟着的侍从在外。
桑枝跟知婉进寺里添香油钱,然后看见了一个清瘦的男子,穿着一件石青窄袖长袄。他的目光在桑枝身上顿了下,而后落在楼知婉身上,两人隔着远远距离。
楼知婉先上前,她在投递香油钱的木箱下留下一个荷包。
而后男子上前,他拾起荷包,在木箱底像是留下一张字条。他望着楼知婉,最后见人拿走字条,才不舍离去。
桑枝看见知婉拾起了纸条,藏进了袖子里。
因桑枝好奇专注地望着两人,才能看清两人来回的小动作。周围还有熙熙攘攘的香客。两人全程没有交流,只有眼神交汇。
桑枝等到知婉出来。
她看见了楼知婉眼角有泪,在走出来的功夫抹掉了,捏着桑枝的胳膊,小声又激动。“桑枝,我要和卢珏私奔。”
桑枝被楼知婉的话吓住了,蓦然地眸子瞪大。
当然,楼知婉所说的私奔并不是指即刻。是卢珏在留下的字条里提了一句。虽然不是板上钉钉,但楼知婉已经有了答案。
*
“既然出府了,我们就好好在长京城里头逛逛吧。”一庄心事有了眉目,楼知婉愉快地拉着桑枝的胳膊。
桑枝还在震讶于知婉刚才的话,不知说什么,也只好先点点头。
从揽风寺下来,外头开始飘起小雪。
街上行人匆匆。
有华丽马车踏踏而过,糖葫芦的吆喝声,落雪压在屋檐又簌簌滑落的声响。
到处都是冬日的气息。
还有几分即将过年的氛围。
楼知婉先带着桑枝去了趟成衣铺。挑选了几个颜色或是浓郁或是淡雅的上好布匹,打包了让仆从送回楼府。
“你穿这个颜色定也是好看。”楼知婉拿着件紫棠色的布匹,在桑枝身上比试了比试。“掌柜,再要做件这个颜色的衣裳。”
掌柜:“哎。”
桑枝劝阻无用,只得拉着她的胳膊往外。“你别破费。”
“怎么叫破费?”楼知婉,“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和身材,不穿漂亮的衣裳那不就埋没了。要不是你丽质,祖母她们选的这些招摇又沉闷的衣裳,早就把人给吓走了。怎么能得大哥的注意呢?”
“你……你又逗趣我。”桑枝脸红,“不同你讲了。”
“好好,我不说,不说。”楼知婉笑。
转瞬就把桑枝带到了下一间饰品铺。木簪,玉镯,耳坠……百花百样。
楼知婉又照常挑挑选选了几样,打包让仆从送回楼府。
眼看要正午。
“咱们今儿就在外头吃吧。”楼知婉嘱咐了一仆从回府报告,拉着桑枝的手往前。
路过一药铺。
楼知婉显然察觉了桑枝脚步缓慢了下来。
“怎么?你不舒服吗?”楼知婉问。
就见桑枝挣开她的手,往药铺去。那里一个学徒模样的人正在捣鼓一袋子似是野草的东西。
桑枝盯上了那袋东西,越走近瞧越觉得眼熟。
学徒被吓了一跳,抬眼是个貌美不可觑的女子,往后摔了一跤。坐在了台阶上。
桑枝指着野草:“这些是什么?”
学徒结巴:“……回姑娘,不,不知道,掌柜的让扔掉的,没什么用途,要、要卖给……做马饲料。”
学徒哪里曾和这么好看的人说过话,一张嘴不利索,连脸都自己红了起来。
桑枝只是想确定是不是她记忆中的草药,见学徒也说不出来,有些可惜。
“那你卖给我行吗?”
桑枝身上的钱不多,上下全部加起来也就这月刚发不久的五百文钱。
学徒磕磕绊绊:“那……那三文钱,你、你拿走吧。”
桑枝有些喜,利落地掏钱。
楼知婉这会也走上前来了,看了看野草又看了看那学徒。“你买了什么东西?”
学徒又见一打扮华贵的女子过来,心下紧张。
“应是好东西。”桑枝笑。
楼知婉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三文钱而已,不值一提。于是吩咐仆从捎回楼府,而后带桑枝离开。
留下身后的小学徒喘了口气,看着手里的三个铜板,想起刚才那个漂亮的人,挠挠涨红的脸。
*
醉清轩。
装潢富丽雅致的酒阁。
虽然没有专门指定,但因为装潢和菜肴的价格高昂,已经普遍被认为是专门给城内达官显贵们享用的栈楼。
而这醉清轩背后,还有蓝国公府和几位爵爷们投注银钱,寻常人自是不敢生事找麻烦。
仆从收起了伞。
楼知婉一进,便有掌柜迎出。他们浸染长京城多年,自然认得这仗势,是哪家小姐或哪家公子。
“一间雅厢。”楼知婉道。
“哎。”掌柜应。
留下仆从在底下点菜。
楼知婉和桑枝随着店小二往上头走。
醉清轩装横得素雅,但每一横木,一壁画,一楼阶,包括扶手的雕绘,门扇的绘画,都绝不是简简单单的摆设,处处奢简低华。
是长京的公子少爷们常来光顾的酒阁之一。
雅间都是隔开的,路过回廊,偶能听见透出的琴曲乐声。
婉转悠扬。
在温暖的廊道里,格外撩人。
桑枝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店小二在前头带路,楼知婉则是时不时回头和桑枝笑说着这是什么曲,唱的是什么腔调云云。
“这曲是《梨花吟》,本是淮州出处,倒让她唱出吴侬软语了……”
前头有一间雅厢的门推开,是几位正要离开的锦衣玉袖的公子哥。
廊道并不算窄。
出于礼节。公子们还是避于门一侧,等两个姑娘先行。
虽然知道非礼勿视,但直到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雅间。还有不少公子仍没收回眼。
他们似乎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又或者是……海棠袄裙的是哪家姑娘,即便遮了半个面,也足够人晃不开神。
特别是那双似是百转如勾丝的美眸……
直到被同伙唤了声,几个公子才面面相觑,讪讪摸了摸鼻子,往楼下走。
“是楼府的小姐吧?前头那个我认识,是楼府的三小姐。还配着楼字的玉佩。”
“那后头那位不就也是楼家的姑娘?”
为了避风挡寒,长京城的女子,尤其是未婚女子,常喜在冬日着面纱出门,各色各式,既增了几分神秘,也能挡一部分无礼之徒的窥探。
“倒是以前从没见过,是楼家的二小姐?”
有爱出游的,也自有喜深阁的千金。
“你还好意思说呢,不叫你,怕是魂儿你都给勾没了。”
“谁知道楼府还藏着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
几人说笑着下楼,正好遇见往上走来的蓝国公府的嫡少爷蓝宴光和太府寺卿姜译苏。
几个公子们忙避让。
蓝宴光他们都认识,是国公府的嫡少爷,太后是堂姑,御前副相是表哥,在长京城可谓是风头无两。
而姜译苏姜大人,最近因和楼大人政见不合,朝堂上针锋相对,长京城内谁人不知?
几个公子哥们也听闻过姜大人脾性急躁,喜怒无常。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姜大人,点头行礼后忙离开。
倒是蓝宴光听到了他们刚才议论的什么楼府小姐,心念一冒,但姜译苏在旁,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冲几人回礼点点头。
“姜大人不是和楼大人不和吗?怎么蓝公子和姜大人凑一块了?”
“谁知道呢。不过工部修堤失责,这可不是小事啊。似乎还扯出了楼家二少爷……”
出了醉清轩,几个公子哥才敢小声引论起来。
*
雅间里。
炭火熨热,温暖。
桑枝和楼知婉已经脱下了面纱和外袄。
因为知道桑枝喜欢雪。楼知婉故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这个位置往外,不仅能看见飘雪的街道,还能看见不远处冒雪的揽风寺顶。
“这儿的樱桃煎和丁香馄饨可是一绝。”楼知婉倒了杯清酒,见桑枝还在望着窗外。笑,“傻妮子,看雪能把你看饱?”
桑枝也笑。冬日的清酒有点辛辣。
桑枝正要说什么,忽然眼瞥见下头街道一个瘦高,又有些眼熟的人影——是揽风寺见到的卢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