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少爷不说话,桑枝想是不是人朝堂上遇见烦心事了,因为少爷的眉皱得紧,一双漂亮的眼也黑沉鸷气。
嘶……
桑枝觉得自己脖颈一定是被磨咬出血了。
浪潮涌起,又退下,往往返返。
桑枝睁着湿漉漉的眸,手臂虚虚搭在少爷的肩上,楚楚可怜,终于能说一句话了,“少爷在生气吗……”
楼延钧怔了下,垂眼,细细啄着人温软的唇瓣,低声。“抱歉。”
桑枝知道少爷是为他刚才太过粗猛道歉,噘嘴撒娇,“桑枝的背都疼了。”
楼延钧又亲了亲人的鬓角,把人抱起,往床榻去。
*
床帐垂掩下,余波未散。
桑枝往常被这么折腾四五回,都会是疲倦。
可能是近些日药膳的调理,只觉身子疲惫,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少爷也未睡下,桑枝能感觉人的大手在自己发间,后颈处轻抚。
似乎在想事情,有一下没一下。
桑枝被挠得舒服,长睫垂颤下,睡意涌上。
下人抬了热水过来。
桑枝不想动,但少爷是最爱洁净的。
于是她懒洋洋抬起胳膊,想让少爷抱自己去洗。她刚一抬身,便觉什么从她头上掉了下去。
一声轻响,是少爷送的玉簪掉在了地上。
桑枝发现后,不顾赤脚,便下去捡。
玉簪已经摔成了两瓣,这是少爷送自己的第一份礼,桑枝心疼地泪眼汪汪。
床榻之上。
楼延钧已经披上了外衣。
精悍的身子还有汗珠未消。肩膀处还有桑枝刚才疼到了时咬下的牙齿印。
“皇上赐婚的旨意明日会到,六月旬我便要和公主成亲。公主良善,你要好好与她相处。”
桑枝愣在原地。
不知是过于惊还是讶,她微张着唇,妩色的眼不知所措。
桑枝只披着件薄衫,赤.裸着脚,地板的凉气从脚丫传上,却不及心头的生冷。
桑枝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喃喃:“少爷,说什么?”
楼延钧走下了床。
他身量颀高,威压不提自来,轻叹了一声。
“公主性子温,能和你相处得来。”
又道,“你在府里还是能和往常一样,只要敬重公主便好。”
桑枝脸上的血色全无,咬紧了唇,不知道是哪句话更灼她的心,嗓子疼得难受。“是……是皇上逼迫少爷娶的吗?还是……是,是老夫人要少爷娶的?”
桑枝眸子睁大,泪珠还是成串地滑落。
楼延钧沉默。
而后,“是我要娶的。”
楼延钧伸手想抹掉人的眼泪。
桑枝捧着手里碎了两半的玉簪,恍恍退开两步避开。
第43章
皇上赐婚的圣旨第二日便下达到了楼府。
楼府上下, 朝官百姓,长京内外,皆都惊异。
不过以楼副相和皇上的关系, 似乎感觉是意料之中。
楼府上下则因为接连的三件喜事, 而笼罩在一片喜色之中。
百姓们议论不绝。
公主年纪二十余, 已经不算小。婚事一直是大安子民心中所寄,当初蔡卓还在春风得意之际,就曾想向皇上赐公主与其长子的婚事,太后娘娘也有所松动, 结果是被皇帝一口否决。
小皇帝少有的盛怒,都在关于其皇姐安映禾身上。
蔡卓知没有周转余地, 忙也是见好就收。
*
桑枝刚睡醒,眼尾殷红。
她只穿了一件芙色的裙裳, 兰茴和水棠都来了一回。桑枝用胭脂勉强遮盖住差强人意的脸色。
楼府自早上接到圣旨后, 便开始大兴操办着大少爷的婚事, 请期,算八字,备聘礼。下人们忙碌一上午都不得歇。
兰茴是来劝慰桑枝的。“……桑枝, 这事迟早要来的,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老夫人已经选了个日子,在六月初二, 是宜娶宜嫁的黄道吉日。”
桑枝听着,没有说话
楼府里忙事多,兰茴得不了闲,临走时又看了看人。“你要是真难受, 就好好哭一回, 咱们同是这个命, 做不了主。这种事,你千万别往自己心里搁置了去,光让自己难受着,有什么用呢?”
兰茴离开后。
桑枝只觉眼疼得很,她刚上了胭脂,不能让泪水又给遭毁了。
但她又不愿出去。
昨夜她离开,少爷便没出来追她。
是的,少爷要成亲了,自己可有可无。她只是一介小小通房,是她自己存了不该存的可笑的念想。
桑枝疲乏。
水棠来送陈大夫昨日临别是一些问题的见解。
均都写在了薄薄纸上。
桑枝看着那张薄纸,只觉心寒和堵塞。
但不可能永远都不出去。
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她还要给老夫人请安,给老夫人调养,配草药……
楼府人逢喜事,上下皆是盎然之色。
桑枝换了件水红的衣裳,又添了些许水粉掩盖苍白的脸色。去给老夫人请安。
堂屋里。
楼老夫人和涵嬷嬷正聊着楼延钧的亲事,喜色眉梢。
桑枝默默给老夫人摁压肩膀,垂遮着眼,将自己隐匿起来。
静扶端着茶水进来。
“老夫人这真是万喜的事,放眼长京,也只有公主能配得上咱们少爷了。”静扶眉梢带笑,甚至撩眼皮时,得意神色毫不保留地瞥向桑枝。
楼老夫人笑眯眯。接过茶水时,神色也是满意。
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拉过桑枝的手,轻拍了拍。“桑枝,以后公主入府了,你也要好好服侍人。不可争宠,不可逾距,知道吗?”
桑枝忽地被拉到前头来,她喉咙难涩,“嗯”了声,“回老夫人,桑枝醒得。”
然而微红的眼却遮掩不住。
老夫人抬眼,将人姣好的面容收入眼底。
虽然桑枝点了胭脂和水粉遮掩,但是也没躲过老夫人一双犀利的眼。
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唤了静扶几人下去。偌大的堂屋便剩下她们两个。
老夫人轻拍了拍桑枝的手。“好孩儿,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楼老夫人向来是端着威严庄的面孔,如今这么慈祥浅柔地看着桑枝,短短一句问,桑枝的泪便被勾了下来。
眼睛泛得疼。
桑枝自知失礼,跪了下,泪如雨下。“老夫人,桑枝不知如何做……老夫人……”
“好孩子,别哭别哭……”
娇媚楚楚的人,哭得戚戚可怜。
楼老夫人都被那一双回盼的眼哭得揪心。
“好孩子,你对钧儿的痴心老身都看在眼里。但钧儿有大好的前程,何况这还是皇上的旨意,他是臣子,也忤逆不得的对吧?……若你出身好一些,老身也喜你们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你放心,就算是公主来,有什么事,老身也会给你撑腰……等再过时日,公主进府,老身便让钧儿抬你做妾……不会亏待你半分……”
桑枝应该收了泪的,但是只觉心里头更是悲凉。
她止不住泪,但也睁着双殷红的眼,说些道谢的话让老夫人宽心的话语。
楼老夫人又体己劝慰二三不说。
从楼老夫人屋里出来。
正好看见了外头候着的静扶。
静扶只不过十五六余,她机灵泼辣,比兰茴晚进楼府,但却和人同时成了府里的大丫鬟,也是楼老太太的心腹丫鬟之一。
静扶弯唇:“桑姑娘可莫太伤心了,公主什么身份,您又是什么身份。妄想着讨好老夫人和楼府里的人,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吗?静扶说这么多,也是为姑娘着想,姑娘可别往心里去喽。”
桑枝殷红的眼淡淡扫望了人一眼,像是听见又像是没听见,径直掠过。
静扶被人那一眼冷淡,如看蝼蚁般的眼神刺激到,心中一股气,望着人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一个小通房,连妾也不是,得意什么?”
*
楼知婉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来了楼府找桑枝。
她望见了桑枝红肿的眼,第一时间便把自己的堂兄骂了个狗血喷头。
桑枝见她气愤得很,倒是头一回笑了。
她眼还微肿,肤色苍白,疏地一笑,仿佛刹那含苞而开的花,娇艳清欲,周围都跟着璀璨了起来。
楼知婉见状,暗惜堂兄的不知好歹。
楼知婉带桑枝去庄子散心。
她特地请示了祖母,祖母对她擅自跑回来些许不满,但又看在她跑回来的意图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拨了两个侍卫,陪她俩到庄子去。但嘱咐了人必须晚上戌时前回府里来。
楼知婉痛快应了。但出了这门,什么时候回来,还不是她说得准么。
田庄的空气清晰,时值春末夏初,望眼是一片翠绿浓新。
庄子里有温泉水。
潺潺流动,甚是悦耳好听。
两人到时,庄子里已经有人了。一身黑色劲装的楼知练出来,后背背着着弯弓,目光在对视到两人时,眉微微皱起。
“知婉?你怎么来了?”
楼知婉:“大哥,怎么在这?”
一旁楼知练的随从:“少爷刚从太常寺回来,要去林子里打雁子。”
楼知婉现在对男子都没什么好脸色。“行吧,那你们射大雁吧。庄子留给我们玩。”
楼知练:“你已经嫁人了,不要贪玩,太阳下山要记得回府。告知高珏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男人就是这么多事,该问的不该问的都要问一堆,烦死了。”
楼知婉拉着桑枝的手气鼓鼓进庄子。
楼知练:“……”
随从:“小姐这是吃了火药了吗?”
楼知练的目光从妹妹周边那个姑娘身上移开,觉得人似乎有一丝眼熟。
随从:“小姐旁边的姑娘是大少爷的妾室吧?她刚被老夫人带来的时候,楼府整个都轰动了呢。长京城现在也因她轰动了一时呢。不过还真没让传言传错,张得跟仙似的。”
楼知练扫了眼随从。
随从忙闭上嘴。
庄子安适得宜。
楼知婉带着人摘花,带着人酿酒,摘果赏景,还喂了庄子里的小鸡小兔。
庄子里还留着以前的一些衣裳,两个人还泡了会温泉,在温泉里嬉戏打闹了一番,最后换了新衣裳,出来饮茶酌酒。
楼知婉见桑枝玩得开心。笑:“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干脆就在庄子里住下吧,我让人回去给祖母说一声。”
桑枝顿了会,而后笑应了声“好”。
桑枝确实不想回去,她太疲乏了,身心的疲乏。
她不想见到少爷。
起码现在,她不想看见。
楼知婉差了一个侍卫回去禀报。
晚时。
楼知练抓了下午射下的大雁做烤肉,开了几罐桃花酒,后厨也做了几样清淡的菜品。
楼知练:“你们能喝吗?”
桃花酒的度数不高,但两个姑娘家,楼知练还是担心她们不胜酒力。妹妹还好,醉了可以直接往屋里一扔。但桑枝……毕竟不是多熟,还是楼延钧的侍妾,更不能肢体接触。
楼知婉:“拿来吧,你们男人就是假惺惺,我们怎么就不能喝了?瞧不起谁呢!”
楼知练:“……”
桑枝眼皮微肿,灯烛光下,蕴染几丝笑意,更加绚丽。
她底下的手悄悄拉了下楼知婉的袖子,示意人不要拿自己的兄长出气。
楼知婉已经把酒给倒上了。
“今夜,不醉……醉也不归!”
桑枝望着酒水,也捧了起来,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楼知练虽然酒量好,但是他担心两个姑娘会发酒疯,于是浅浅抿了口酒后,不再碰杯。专心守着两人。
大门处有嘈杂声。
不一会儿,侍卫进来禀报。
“公子,是大少爷和高家的少爷来了。”
大少爷,那便是楼延钧。
楼知练抬抬手,让人把人请进来。
楼知练最担心的是,妹妹会发酒疯。毕竟妹妹今儿脾气古怪,从进庄子来,见一个雄性骂一个雄性,连庄子里被喂养的公鸡都没能放过。
然而,楼知婉三杯就倒了。
而那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还在一杯杯给自己倒酒。
楼知练觉不妥,伸手夺人的酒瓶,却被人瞪了一眼。
水光潋滟的一眼实则没什么威胁力,反而漂亮娇俏得很,还似晕着无限情愫。
楼知练不觉一怔。
桑枝使力把酒壶拽到自己怀里,抱得紧紧:“你还要抢我的酒壶……你都不要我了,你还不让我喝酒……你……”
楼知练听这胡话,便知道人喝醉了。大概还把自己认成了其他人。
“桑姑娘,你不能再喝了。”
楼知练绕过自家醉得不成样的妹子,去夺桑枝的酒瓶。
桑枝抽泣了一声要避开,刚站起,又没什么力。往前一摔,便摔到了赶忙接住的楼知练身上。
楼延钧进来,看见的便是桑枝软软妩媚倒在他人身上,眼波婉转,妩媚若水。
他冷着脸,上前一步,拽着人的手腕,把人拉起。
楼知练脸色微讪。理了理刚才被桑枝抓乱的衣裳,“堂兄。”
“嗯。”楼延钧应了声,凛厉的目光则不怒而威地上下扫视了他一圈。
楼知练宛若背刺。
高珏看见了已经醉倒的楼知婉,松口气,又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