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庭前雪——鱼没刺骨
时间:2022-07-29 06:21:04

  她们各司其职,并引以为傲。
  桑枝一来什么都没做就能去伺候大少爷,府里些丫鬟本身就不满。今看见这个情形,自是心中偷乐。
  大房闹了一早上的动静,很快也从下人们口中传到了二房耳里。
  春果和楼允溪十分意外。虽然不想承认,但楼允溪想象不出,竟然真有人能拒绝那般美色?
  方氏倒是镇定地嗑瓜子:“这有什么,萝卜青菜,各有其爱。”
  方氏心思活了些,唤来了自己的丫鬟。“碧绿,大少爷回府也没什么好送。将红络、绿缨送过去。就给老太太说,两个手脚麻溜的,伺候老太太和少爷。”
  楼老夫人看到二房送来的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知是方氏的暗暗嘲讽,自又是一阵怒火中烧不说。
  *
  桑枝不知道在屋里坐了多久。
  外头雪花落得急。敲在了窗扇上,又滑落下去。
  桑枝缓了许久才撑着床站起来,她看到了铜镜里的自己,被扯乱的头发,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右脸颊到耳,被老太太的护甲划出了一道刮痕。血珠已经凝结了,只不过还有些轻微的刺痛。
  桑枝知道,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就会留下疤痕。
  身上还是昨夜的衣服。
  桑枝换了下来,简单用清水沾洗了脸,然后梳理好了头发。
  桑枝想,或许不留在楼府也好。她还是可以到别家做丫鬟挣钱。只要她能够拿回自己的奴籍,攒下了一笔可以回江南的钱。就足够了。
  桑枝这么想,也打起精神来了。
  脸颊有点疼。
  现在重要的是把伤口处理好,不然不仅会发炎还会留下疤痕。
  桑枝不愿意自己的脸留下疤。
  老太太不可能给她看病买药的钱。
  桑枝忽然想起了,在每日去被嬷嬷调.教的高阁的路上,看见过几株野草。因为生得奇特,又在下雪天。桑枝不免多注意了几下。
  如果自己没看错,那应该是株草药。
  桑枝和爹爹四处躲债就曾到山上住过好几个月,山上有许多的野草野果,桑枝和弟弟为了不饿肚子,每日都会挖各种野草和野果子填肚子。被农妇们拿着扫把追打,也有好心的寺庙师傅给他们说哪些是吃了会肚子疼,哪些是可以吃的。
  桑枝穿上了小袄,拢发系带,找了块布帛当面纱遮盖住面上的伤口。然后悄悄推开了门——所幸老太太并没有把门从外落锁。
  游廊里来往丫鬟极少。
  现在大约是巳时,丫鬟嬷嬷们都在正院里忙碌。
  外头的雪有渐缓的趋势。
  桑枝停驻望了几眼。
  她很少看见雪和梅花,而楼府里有极大的雪,也有招展的梅花枝。煞是好看。
  她想五姨娘和弟弟也能看到该多好。
  世间怎会有如此纯白的东西。又如此寒凉呢?
  前头有说话声。
  桑枝也不敢再发呆了,躲在了一旁柱子后,等两个路过的丫鬟离开,才匆匆往高阁去。
  高阁所在的庭院。
  桑枝终于看到了那株野草。可能因为生得偏僻,又被雪掩埋了些。所以没还被下人发现清理掉。
  桑枝小心翼翼地扫开雪,将野草摘下。
  雪花在掌心融化。
  桑枝禁不住探出另一只手又摸了把雪,放在掌心。
  “可人儿……原来你在这呀。”
  身后一道轻佻的笑声。
  桑枝吓得散了手中的雪,慌忙转身。
  是二少爷。
  楼允清着着宝蓝色的袄服,一双流里流气的眼,揣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刚进府里看见的闹剧还历历在目。
  桑枝戒备地往后退了几步,“二少爷。”
  自第一眼见,桑枝的身影就时常让楼允清魂牵梦萦。
  听闻下人说楼延钧第一晚就把人赶出来了,楼允清心里的蚂蚁更是噬咬得畅快。一边嘲笑楼延钧不识好歹,另一边又对漂亮人儿念念不忘。所以借着给祖母请安的由头,便摸来了大房的院宅。没想到,还真让他给碰上了。
  就算穿着朴素的袄,蒙着面纱。楼允清一眼就看出了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尾随着就来了这里。
  四下无人。
  楼允清搓了搓手,看着桑枝的眼仿佛是恶犬遇上了块肥肉。
  楼允清扑了过去。
  但被桑枝避开了。
  楼允清扑起了一阵雪。但仍旧没有放弃,转了个方向,又朝桑枝过来。
  桑枝吓得哭不出来,身心发凉。声音都在颤抖:“二少爷……求您不要,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你喊呀,美人儿……看看谁能来救你……”楼允清舔了舔唇,满不在乎。自信自己就算在这里做什么被祖母发现,祖母也不会拿他如何,说不定还会把人赏给他。反正一个丫鬟,大哥都不要,迟早是自己的。
  楼允清有恃无恐。
  桑枝的背摔靠在了冰凉的假山上,后背一阵刺骨。
  桑枝却也顾不上疼,她的眼睫像被冻住了一样,手指也察觉不出半分寒疼。
  桑枝摸到了块石子。她不知道是不是石子,但坚硬冰凉。
  桑枝想,他如果再扑过来,她就抬手,鱼死网破。
  楼允清嘿嘿笑:“怎么,乖乖,不跑了吗?在这里是委屈你,不如认命从了我,咱们到房间里,有的你颠鸾倒凤……”
  “二少爷。”走廊上传来兰茴的声音,“你在那里做什么?”
  由于假山的遮挡。
  兰茴只看见了站立着的楼允清。
  “老夫人嘱咐了,少爷小姐们无事不可以在这里游荡。”兰茴老神在在,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二少爷请回吧,要不奴婢们不去禀报老夫人也难做事。”
  楼允清自然认得这个祖母跟前的大丫鬟。虽然气她坏自己的好事,但要是让她去祖母那里添油加醋地告上一状,少不得又有顿皮肉苦吃。
  楼允清最后不甘心地望了眼桑枝,然后赔笑地走了出来。“三位姑奶奶可行行好,一时瞧见这风景秀丽进来瞧瞧,这等小事怎好再去劳烦祖母呢。”
  兰茴抱臂鼻哼了一声。
  楼允清又说了些好话才离开。
  丫鬟捂嘴笑:“二少爷说话可真有趣。”
  兰茴冷笑:“油嘴滑舌的不成调。你们眼也收紧点,被这种人沾染了,就等着被老夫人赶出楼府吧。”
  丫鬟收住了笑。“是。”
  “兰姐姐,你说老夫人真的要卖了那个带回来的丫鬟吗?”
  另一丫鬟:“还能有假不成,老太太买她回来就是个大少爷做通房的。结果第一晚就被大少爷嫌弃,那她还能留着做什么。”
  “那么漂亮个人儿,没想到大少爷也看不上啊。”丫鬟不禁咂舌。
  兰茴:“那也是她的命。老太太下令了,而且已经看了一个买家,再过几日就能把人接走了。”
  “这么快?是什么样的人家啊?”
  兰茴凉凉:“还能是什么样的人家。长京城她是留不住了,城里谁不知道老夫人带回了个水乡丫头过来,若把她卖给长京城的府宅,少不了会拿来做大少爷的文章,当然长京城的勾栏处也不行……”
  “竟然这么麻烦。那是谁买了……”
  兰茴:“总归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买去做妾,或者青楼娘子,谁知道呢。反正不在长京城内,和我们楼府也没干系。不过她那一张脸,去哪都一样。”
  “万一遇上些变态人家,那不是连命都没了。 ”
  “行了,还有空讲闲话。”兰茴道,“老夫人还等着茶叶用呢。”
  丫鬟们簇拥着离开。
  桑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她的衣服湿透了,浸满了雪水,冰凉冰凉。
  □□的手也疼,五指更是毫无知觉。
  桑枝摊开了手,才发现那株药草已经被自己握成了不成样子,混合着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流的血。汩汩的混成一摊。
  屋子冷清,却比外头暖和。
  桑枝的身子渐渐回暖后,眼眶也逐渐发热。
  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掉落。
  怎么也止不住。
  不知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还是因为刚遭到的楼允清的恐吓,或者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自己未知命运的安排。
  如果是要遭到像二少爷那般人的羞辱,桑枝宁愿服侍大少爷。
  *
  桑枝哭得乏了。
  靠在床边竟然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桑枝是坐在地上睡着的,醒来身子有点冷,手下意识地一伸,摸到了床上的一件裘袍。
  ——是昨日大少爷为她披上的。
  桑枝眼神逐渐清明,脸上和手上的痛楚都在提醒桑枝这日发生的事。
  桑枝抓紧了那件温暖的裘袍。
  天禄三年冬,外头雪下得纷杂。桑枝终于明白了,如果得不到大少爷的宠爱,那么她将无法生存下去。
 
 
第5章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歇了,外头积攒着厚厚的雪花。
  桑枝推开了一小缝窗,天地万物,雪白一片。
  唯有梅花枝傲然挺立。
  雪中压着那么点红。格外醒目。
  桑枝昨晚给脸上敷了点草药。一夜后,痕迹淡了些,但还没有完全消退。
  楼府里的人照例会给桑枝送点米粥和馒头。但无人看管,桑枝想,大概他们觉得,她也跑不出去。
  再怎么蹦跶,也只能在楼府的这方天地里,等着被买走。
  桑枝从雪景里回过了神,静静关上了窗。
  她已决意要留在大少爷身边伺候。
  不过是通房。相比于被卖出去,渺茫未知,且还会遇上像楼允清那般的人,桑枝宁愿待在那个清冷高大的男人身边。
  只要待上几年,不,只要她能拿回奴籍……
  桑枝走到了铜镜边。拿起了胭脂盒。
  镜子里的人,有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眸,芙蓉面如玉无瑕。
  桑枝知道,这是自己的唯一优势。
  秦嬷嬷教导桑枝的妆总是过于浓厚而老成。桑枝想起了以前看徐娘化的妆容,想起了徐娘和自己讲的话:从哪里入手,眼眸会更有神,从哪里点胭脂,会有娇俏的神情……
  桑枝边回忆着,边给自己画上了眉和胭脂。
  嬷嬷们置办的衣服,花色艳丽而单薄。
  桑枝一件件挑选,最后甚至想拿剪子和针线自己来缝制——不过由于屋内并没有剪刀和针线,桑枝只好放弃。
  最后还是选了一件火红,样式却不会过于露骨的袍裙。
  桑枝知道,大少爷每日晨起上朝,往往到傍晚甚至更晚才回府来。
  桑枝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会把自己送出去,所以一摸准了大少爷每日回府必经的廊道。
  桑枝便开始准备偶遇。
  要让大少爷记住她,还要让大少爷愿意留住她。
  桑枝对着铜镜,想着用什么角度什么姿态才能吸引住人。
  红衣衬雪,但是太冷了。
  桑枝的目光转向了床上的裘袍。
  *
  冬日的天总是暗得比较快。
  下人打扫了院前的雪。
  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了片片雪花下来。
  重新积了满满一层。
  天还未完全黑。
  但楼府的灯笼已经逐一亮起。
  云石帮着丫鬟嬷嬷们整理了少爷书房里前些日子因忘记关窗被雨雪打湿的书册。
  一听闻少爷回来,忙跑去迎接。
  云石伸手接过少爷脱下的氅袍,拍落上面的雪花。“少爷您今儿回来得比平日晚呢。”
  “嗯。”楼延钧淡道。
  显然是朝中事还有放心。
  云石这几日还沉浸在成为少爷小厮的兴奋中。能跟上这么一个主子,别说府里其他小厮的羡慕,连家里人都觉过年定得去寺庙上高香。
  “少爷,老夫人嘱咐了后厨给您炖了鸡汤。从早儿就温炖到现在呢,我给您去通知一声。”
  “不必了。我现在没有胃口。”楼延钧说。
  “好嘞。”云石道,正要和少爷说什么,忽然瞧见了少爷停了下来。
  云石顺着少爷的目光往外看去。
  游廊外,庭院里积累了皑皑白雪。
  悬纱灯笼下,能看清空中还飘着淡淡雪花粒。
  一身墨色裘袍的女子,正在一株梅花枝前,踮脚浅嗅着梅花香。
  女子木钗簪发,灯笼凉淡的光下,一头乌黑的发,一张巴掌大的脸蛋,雪白得能发光。
  雪花垂落在发间,不管是伸手轻抚梅花枝的手指的皙白纤细,还是侧眸长睫的颤动,亦或者是朱色的衣袖从墨黑裘袍里探出的飘动……
  一颦一动。
  唯美得好似一幅画。
  云石看呆了。
  这是天人下世来了还是妖精跑进楼府里了……
  云石正痴呆,揉了下眼待看。然后发觉身旁的少爷一动,走出了游廊,往女子的方向去。
  “少爷。”
  云石忙喊了一声,而后发觉,等等,这女子身上的裘袍怎么那么眼熟?
  ——不就是少爷的吗!
  *
  楼延钧已经停到了女子跟前。
  桑枝听见了靴子踩实雪地的声音,缓缓抬头。
  如果人晚来一刻,桑枝已经准备回屋,明日再来了。
  谁知道她等了多久。
  桑枝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现在手脚冻得发疼。再挨冻下去,可能连路都走不了了。
  大少爷如愿来到自己面前,桑枝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符合意境的话。
  她特地记了一首雪景色的诗,现在这种机会,自然要——
  桑枝唇张了张,才发现自己冷得根本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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