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时候,自己究竟又是还在念着她什么。
“等等。”
听着郑域出门时的一步一步的脚步声,裴湛还是在临了时刻出声叫住了他。
“让她进来吧。”
现在这个当口,或许她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说不定,他是为了大局,不是因为她。
在等人的时间里,裴湛翻身下榻时,从床边的铜镜里,看到了自己如今变得有些消瘦的面容,以及左侧脸颊处的一道伤痕。
不自在地伸出手指碰了碰脸上如今上了药的位置,在感受到一丝疼痛后,随即别开眼去。
嗤笑自己道,脸上不过一道轻伤而已,又有什么可以在意的。
可随后却又在听到门被打开时,还是向着左边偏过一些头。
颜荇进屋时,看到的便是与她侧着身的裴湛,他的右侧下颌间因为清瘦的原因,更是显得棱骨分明,仿佛是像那一盏上元夜易碎的琉璃盏。
想他应该是不想看见她的吧。
也对,这个时候,裴湛想见她才有鬼。
昨夜,怕也是把她当做了其他人。
这么一想,心里忽然就没那么不舒服了。
随后想起她是来说正事的,淡淡抿了抿唇后,开口道:
“王爷,如您所见,我们正在往西北而行。”
如叶僅告诉她的,裴湛这么一逃,裴竞必然会派人向北去阻拦,毕竟这时候他最要防的便是裴湛回到镇北军中,虽然兵符如今还在裴竞手中,可裴湛这么多年在镇北军中的威望仍不可小觑,因此,此时若是选择向北行进,是很危险的。
而选择西北方向,也是因为,先有,因为陇阳王府残余出现在西北地区,裴竞先前已经派了一批人马前往西北边境,所以,短期内往西北方向应该是安全的。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叶僅只告诉她,裴湛对此会有计划。
颜荇虽有所不解,但也只能先按着计划行事。
“嗯,本王知道。”
裴湛嘴里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心里却感觉被堵得难受。
哼,王爷,果然,如今连“殿下”都不这么唤他了。
她还真是无情得很。
“还有,姜嬷嬷和杏儿已经由人护送去了江南…”
“至于…杨家,前几日也已经出了京城,向着东边而去。”
“所以,王爷无需担心。”
裴湛就这样默默听着,她说一句,他便应上一声。
只是撑在床榻边的指节,默默泛起了白的。
一个人,同样的声音,究竟是如何做到这样两幅面孔的。
想到这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抵着床沿咳嗽,就见还是那一双熟悉的手伸到他眼前递给了他一杯水。
他不欲接过,却不由的想起昨夜他梦中,也是这双手照顾他,心下更是悲凉。
一个梦而已,竟也值得他记那么清?
“为什么?”
裴湛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为什么又要来救我?”
陷害他的人是她,救他的人还是她,这是拿他当成了什么!
听着裴湛侧对着她的质问,颜荇举着水杯的手收了回去。
将水杯搁在床头柜子处后,后退两步,回到了先前的位置上。
思绪纷冗下,沉下一口气,掩下眼眸间神色。对着裴湛开口道:
“殿下想听什么?”
“太原大旱那年,我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这件事是真的,假的是,我没有被卖往江南,而是自己逃了出来,遇到了那时正在太原赈灾的陛下。”
“而后所做的一切,也不会是因为我太想活着了而已。”
这些话,她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同人说出来。
活着…
这两个字,像是深深地将裴湛潜藏下的记忆唤醒。
想起那些曾经倒在边关的将士,唯一所图,也不过是活着。
他恨她,是因为她的背叛,但他好像忘记了,若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她又能有多少选择的权利。
可裴竞明明说爱她,却为何会让她觉着连想要活着都不容易。
抬首间,裴湛看向了她。
却被她脸上的一道红痕刺痛了眼。
她受伤了?
是因为昨天吗?
裴湛想开口问她,可看着她那原本熟悉的眉眼间,如今是这般淡漠的神情,话到了喉头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想她也不是那个会抱着他撒娇卖乖的颜颜,她都不在意他,他的关心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再次见到她,过往种种还是在他脑中不停地映现,她笑着向他跑来抱过他的模样,她曾经眼里含蜜看着他喊他殿下的眼神。
突然又忍不住耻笑自己曾经的眼瞎。
那样的她和他现在眼前的颜荇哪里又有半点相似。
她现在又对他那样冷若霜寒,又怎么会是他的颜颜。
他不信!
调整他如今呼吸下的粗喘,拾起一旁的水杯,一饮而下,压下他喉间的酸涩后,方才带着些愤懑和不甘地问道:
“你对我,难道从来都是假的吗?”
他可以理解她之前的身不由己,他能够不在乎她刺在他身上的那一刀,想她都能舍身来救他,可见她也不是真的想害他。
但裴湛内心也深知,她来救他,并不代表她爱他…
可他也不信,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存心的算计谋划,明明,他与她那般时,她是欢喜的,那些反应又怎会都是假的。
颜荇一愣,没想到裴湛会问她这个问题,她以为他会问她对于宁王府和杨府众人的安排,也以为他会揪着她问她过去的种种。
却也是没料到他会问她这些。
其实,当初若不是知道裴湛是拿她当作郑沅的替身,她是不会以感情为筹码来取得裴湛信任的。
想来当初正是因为知道裴湛找她不过是寻求得不到心上人的慰藉,她才会没有负担的地与他调.情。
颜荇猜到说,或许之前裴湛被她的假象迷惑,以为他对她有了那么半分真心,可…
可他如今已经知道她当初接近他的目的根本不纯粹,知道了他那些通敌谋逆的证据皆是她模仿他的字迹伪造的。
她甚至趁他不备刺伤了他,不然以他的功夫,也完全是可以跑掉的,更不用提他那失去的兵符。
以上,种种,种种,他为何还要问她这个问题。
轻启红唇间,淡淡地反问道:
“那殿下呢,喜欢的难道是真正的颜荇吗?”
她就算没有真的爱过别人,也知道,喜欢一个人绝不是喜欢上她扮演的一个假象。
可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
眼神看过去,是裴湛生生捏碎了他手中的茶杯,殷红的鲜血顺着他苍白的指尖落下,渗进了陶土的瓷隙间。
“颜荇。”
这是裴湛第一次见她的名字,竟然她生出一丝异样感。
明明她周围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叫她的。
只见裴湛微微仰着头,那双墨色眼眸如林间潭水一般幽深,渐渐的似那潮水涌动的斑斓落下平静,只直勾勾望着她。
最后凄然一笑,朝着她说道:
“颜荇,你没有心。”
原来她不仅要否认她曾经对他一切温情,她甚至要否认他对她的真心。
果然,他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不知怎么,颜荇有些不忍面对裴湛如今看着她的神情。
只能瞥过眼眸避开他的视线,可即便如此,依旧能感受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王爷,您受伤了,我去找人来替您上药。”
说完,似是有些落荒而逃感。
摸上她心间有些加快跳动的心口,想她刚才说的也没问题呀,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里挺不舒服的。
完了。
想她刚才是想要问裴湛接下来的打算的,结果是半句没问到。
真是失败。
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成熟一点。
…
汴京皇城,御书房内。
裴竞抬手就将手中的砚台掷了过去,周有崖不敢动,额头上深深挨了这么一下。
只能跪下请罪道:“陛下恕罪,是臣无能,才让裴湛这个乱臣贼子跑了,臣…一定将功赎罪,亲自前去缉拿他归案。”
裴竞坐在御座之上,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周有崖,只是听他说完后,心中怒气更甚。
裴湛跑了也就跑了,不过是坐实了他谋逆的罪名。
说实话,兵符在他手里,如何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裴湛。
他只是没想到,是阿荇救走了他。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阿荇,也跟着他走了。
“周有崖,朕让你看着阿荇,你就是这么看的。”
连她谋划着背叛他,周有崖都没发现。
周有崖不好狡辩,他知道,他若说他之前觉着颜荇根本翻不出风浪这样的话,只会更加激怒陛下,显得他无能。
“陛下,依臣所见,颜荇必定还要帮手。”
“那你觉着是谁?”
见陛下信了,周有崖随即将心中的猜测说出:“要将裴湛移交大理寺,乃是叶僅提出来的。”
“而且,自岁旦后,叶家众人便陆陆续续已经离京了。”
叶僅?
裴竞不是那样怀疑过,可叶僅如今还动不得。
裴竞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有崖,继续问道:“那你觉着朕接下来该怎么做?”
周有崖自然也知道,如今那样证据,叶僅动不得,所以,他便要制造证据,而第一步,他已经有了主意。
“回陛下,臣已经追踪到了杨家的踪迹。”
听到杨家,裴竞眉头一挑。
脸上骤然浮现了一层笑意。
他知道他有办法让阿荇乖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咳咳咳,划重点,虽然,本人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但是综合了一下看文以及身边人的说法。
女主这种想法正是没有爱人的表现,所以很理性觉着男主不会爱她。
而男主则已经陷了进去,爱的只是女主这个人,想过不去爱,但是根本没办法忘记。
我果然…一剖析感情就写得老慢。
下次,我要写见色起意的一见钟情。
第67章
四月二十四,更阑,福宁殿中,幽暗僻静。
只留有一盏油灯跳跃着微弱的火光,映照在鎏金玉壶春瓶的山水描绘上。
明福带着些许颤巍地跪在地上等着陛下开口,可是自他来禀告说皇后娘娘在门外等候后,陛下就一直只是屈膝靠坐在床头,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抬眸看他一下。
要不是知道陛下平日里警觉得很,他都要怀疑陛下没注意到他。
呼啸而过的风吹过东南角的窗檐,发出哐叽一声,在寂静的大殿中尤为明显。
明福暗自担心,春夜多寒,也不知道殿外的皇后娘娘撑不撑的住。
自从一月前,太后和皇后娘娘闯了这福宁殿,坏了陛下当时的兴致后,皇后娘娘每次求见,陛下都不宣见。
连原本雷打不动的初一十五,陛下都没有去皇后娘娘的寝殿。
不仅如此,连同的太后,陛下都没再去请过安,太后闹着绝食,陛下也不在乎,平日里,陛下可是最孝顺的呀,想来便是为了宁王的事,陛下也应该亲自安抚太后才是。
怎么,和他原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呢?
他想过是不是因为当夜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可那女子是谁,他不知道,只以为能让陛下在福宁殿中召幸的,怎么也会在第二日得个名分,可这一个月都过去了,别说得陛下再次召幸了,他在宫内甚至都不曾见过了。
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女子,竟也真的让陛下和皇后娘娘嫌隙如此之久吗?
“起风了呀。”
明福正犹豫要不要再开口之际,便听得陛下是终于开口了。
像是得了首允,明福忙不迭地开口道:
“回陛下,是起风了…皇后娘娘身子弱,如今还等在殿外…”
明明陛下同皇后娘娘的感情甚笃,之前陛下便是盛宠芸贵嫔也不见得落了皇后娘娘的面子,可如今…
难不成,那个女子就真这么让陛下喜欢吗?
裴竞接着跳动的火苗,看向被风吹动的窗框。
他能看到那缝隙边缘一丝丝微弱的颤动。
裴竞幽深的眼眸间,冷冽晦涩,已经快五月了,又不是寒冬腊月,皇后在外面等侯的时间连一刻钟都没有,哪里就受不了了。
回忆拉远,裴竞忆起,五年之前的那个寒冬腊月里,他本来召见了阿荇,可长公主派人传信来说秦鸢华病了,想见他,就这样硬是留他在公主府里住了一夜,而阿荇就在那样冷冽的寒风中足足等了一天一夜。
他再次见到阿荇时,她的面上都没了半点温热血色。
如今才一刻钟而已,急什么。
还想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真正注意到了这个叫颜荇的暗卫。
是才十五岁的阿荇。
后来,与她初见时的记忆慢慢地在他不经意的梦中浮现。
记他十六岁那年初见她时,她那一身破旧不堪的褐色麻布衣,因为被野狗追逐,摔进了他坐骑前的一处水沟里,可即便已经如此狼狈,她的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个从狗嘴里抢过来的小半个包子。
他之前所见之女子,除了一旁伺候的宫女,哪个不是锦衣华服,进出间皆有奴婢相随的幽闺弱质,哪个会像她那般用那种警惕又不甘的眼神看着他。
说出,只要能活着,她什么都愿意做这样的话。
随即,他便对她来了一丝兴趣。
可也只有一丝,毕竟那时候的阿荇才不过十岁,长得又实在太过瘦弱,他就只是将她安排给了周有崖训练后,便差不多忘记她了。
直到那日他又见她孤身立于冬日寒风之中的窈窕身姿,他才将她当做一个女子看待。
自此想要她的心思在他心里生根发芽,只是时不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