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清醒间,才发现方才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也是,这才五月份,又是哪里来的夏蝉。
屋内没有烛火,只有略微从窗外透进来的点点月色在窗盏上跳动。
颜荇盯着窗边看,那半透窗纸上,借由月光映出了屋外婆娑地树叶,其中有两片,一会相互依偎,一会彼此分离。
屋内榻间,亦有两人相偎。
裴湛从她背后搂着她,颜荇清醒间觉着这样的相拥有一些亲密,便挪了挪身打算稍微避开了一些,只是才一微动,拥在她腰间的臂弯就用了用力,随即她又被整个人被圈在了裴湛怀里。
接着,一只手顺着她的肩膀搂近她,让她靠近他微微起伏的胸前,而后,发顶处又传来了他气息平稳的呼吸声。
温热交缠。
又这样过了大概一刻钟,默默沉下一口气,颜荇试探着伸过手,慢慢将搭在她腰侧的小臂挪开。
只是她伸手过去时,又被她腰间温热的手攥住了掌心。
惊觉时,颜荇扭头看了看与她近在咫尺裴湛还静闭着的双眸。
安下心,幸好,没弄醒了他。
她方才说口渴,让裴湛给她倒了杯水时,趁机便给他用了一点点安眠的药,想来,应该能让他睡到天明。
起榻后,弯腰拾起一件件白日里掉落在榻侧的衣服,轻轻穿上。
又在收拾结束时,转身在榻前蹲下身来,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裴湛。
只是暗色深深,眼前人也并不真切,让她有了一种错觉,觉着这只是一场梦。
可偏偏身上欢情过的感觉提醒她,这并不是梦,而是她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想她十年前随着裴竞入京的时候,也没料到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裴竞或许能做一个皇帝,这点先帝没有看错,只不过,裴竞多疑敏感,也使得他终将做不了他自己心目中的仁君。
这个位置换成裴湛来坐,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一阵静谧风声过后,颜荇便起身离开。
出门时,抬首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后半夜,想来是她睡过了…
轻轻叹息后,也不多做停留,便径直向着后头马厩而去。
她所骑而来的黑马,像是感知到了她的脚步声,踏着马蹄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发出代表它高兴的“嘶嘶”马叫声。
颜荇不知怎么,便轻笑了一声,想他们这几个人,这几天或多或少都清瘦了不少,倒是这些马一个个都肥美了许多。
牵过缰绳,一手抚上了马背。
“芝麻呀,也不知道你长胖了之后还能不能跑得动了。”
“我也不想你回京城,但,也就你跟我的时间最长了。”
“就是不知道你怨不怨我,想我当初也是没有办法。”
悄然间,颜荇又叹了口气,原本是芝麻的母亲跟着她,但是那年秋猎…它的母亲便没了。
而后就只剩下芝麻了。
想想也是可怜,一家子都得在皇城司里卖命。
这么想着,又给芝麻顺了顺毛。
而后眼看,东边鱼肚渐白,颜荇便解开栓在木桩上的马绳,牵马而出。
只是才将走两步,便看见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她的裴湛。
天之将明,一人影萧萧下,颜荇仍然可以看出裴湛轻微发颤的身形以及他眼里竭力克制的愠怒。
原来他醒了呀。
裴湛看着眼前不远处,牵马欲行的女子,晨曦的微光落在她如初的脸上,却只觉着刺痛他的眼。
颜颜怕是也没想到,他在她起身之后,便也醒了。
他这一觉是睡得深沉,但是这些还不至于让他多年来练就的警觉失灵。
他想问出口,却又不敢,怕他们好不容易才近了些许的关系瓦解。
只是他却从未想过,原来她真的打算离他而去。
原来他昨天做的,是半点没有挽留到她。
情急之下,裴湛快步上前,便用双手握过她的肩膀。
“你是不是认定了,我会为了杨夫人放弃你。”
这让他想起来晋城之事,他当时不就只是草率的将她安置,便去找了杨夫人。
若不是颜颜有这个能力自保,他早就失去了她。
想到这里,裴湛只觉着浑身的气力都要被掠夺干净一般。
只有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怕她真的这么想…
裴湛啊裴湛,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你若能早早分清自己的感情,也不会伤了颜颜心的同时,还连累了旁人。
这话使颜荇惊觉,不顾裴湛苍白乞怜看着她的眼神。
原来他知道了。
“王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湛被这一句话问得失了言语,气势一下子坠了下来。
“不久,刚才而已。”
在她离开不久之后。
郑家两兄弟是他的手下,他问了,他们自然也就说了。
他知道颜颜交代他们不要告诉他,所以,说出来的时候难免心虚了一些。
颜荇倒也没继续纠结他怎么知道的,只睁着眼看向裴湛,随后问道。
“那王爷知道了,又会怎么做?”
其实不问,她也知道,无非是和她做一样的选择。
果然,下一刻,裴湛伸手拥过她,在她耳边说道:
“裴竞这么做无非是要我回去而已…”
颜荇握着缰绳的手垂下,她知道,裴湛也知道,他方才的话究竟有几成可信。
裴竞要的人其实是她。
无奈在他颈间叹下一口气。
“王爷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想他能说出那句话,就证明,他知道裴竞的条件,是他拿她去换郑沅。
“王爷,你我心里都知道,要彻底解决这件事只有一条路,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也有我的。”
如今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不会的,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颜颜,再给我一些时间,我能想到的。”
正是因为他知道裴竞要的人是她,才更不能让颜颜去冒险。
颜荇望着日渐升起的太阳,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挣开裴湛的怀抱后,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拉出浅笑着说道:
“王爷,我能等,杨夫人不行。”
算算时间,郑沅应该已经到了要分娩的时候。
“陛下的脾性我了解,他可没有什么耐心,没了杨夫人做威胁,也还会有姜嬷嬷,有杏儿,有京城的两千镇北军。”
看着裴湛以后倔强握着她的手摇头,颜荇抿了抿唇后,继续道:
“我去了,我不会死,但我不去,杨夫人一定活不成,不仅仅是杨夫人,还有整个杨家,郑家…”
她知道,这些裴湛会理解的。
“王爷,你知道你如今要做的是什么?”
这一次,她看到了裴湛眼里的动摇。
其实他们一直以来都知道的。
紧接着,第一次,颜荇踮脚吻向了裴湛的嘴角。
“裴子行,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不等裴湛反应,挣开他的手,转身,跃身上马,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只留下裴湛一人孑留的身影。
他怎么会不知道,可他怎么舍得放手的。
听着越来越远直至消失的马蹄声,不知是不是旧伤犯了,裴眨湛喉间干涩,捂身咳嗽间,竟然跪倒在地,而后生生捂着嘴咳出一口血来。
如斯般的动静引来了院里的其他三个人。
郑家兄弟见自家王爷如此,连忙跑过来搀扶。
连春白见此,都不禁摇开了头。
望着马蹄消失的方向,只觉着命运弄人呀,昨日还在你侬我侬,今日便要天各一方。
裴湛抬手,阻止了郑家两兄弟搀扶的动作。
他知道他现在不能继续病下去了。
只身起来后,望着西北方向。
“收拾收拾,一会便动身了。”
“去哪里?”
郑域见王爷一动不动地看着西北方向,不解地问。
“西北边境,去找裴氿。”
裴竞既然觉着他对他的皇位有威胁,那他不如他的意,岂不是要让他失望。
…
正午时分,
一身黑衣,一匹黑马踱步间,便已经来到了汴京城墙底下。
守城的侍卫正犯着困意,见人还骑着马,打了个哈欠,就很是不满的将人拦了下来:“什么人?不知道京城重地,不可策马而行吗!”
在守城将士说话间,颜荇抬起头来。
方才那人只顿了一下,在看清来人的相貌后,一身警觉状,便是什么困意都没了。
“来…来人…”
语无伦次地叫来了他的上级。
只觉着他这次发了,找到了皇城司要的人。
马上的颜荇并没有什么表情,漠然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一切,只觉着好笑。
被扣押下来没多久,便来了皇城司的人。
说来也都是熟面孔了,正是上次带她去见裴竞的两个人。
见着她,也不同她说话,便将她带去了翊王府。
真是难为周有崖在门口等她了,说来她以前还真没有过这种待遇。
无视周有崖面上的嘲讽之意,只跟着他进了王府正堂。
入眼的便是,裴竞扶额坐在上首,听到来人动静时,才慢慢睁开了看着她。
想起当年,裴竞处理“叛徒”时,也是如此这般冷涔涔的眼神。
跨步进去,第一次,颜荇没有朝着裴竞行礼,而是站着,回望他过去。
裴竞也没有“计较”,说来,他喜欢看她的这种眼神,这让他想起了他们的初见。
他有多久没见到这种眼神了,果然,只有她的才是他梦中最痴迷的样子。
抬手,勾了勾手指。
来人押着郑沅出来的时候。
一杯酒也递到了颜荇的面前。
“喝了它,朕就放她离开。”
颜荇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抬眸看了两眼还挺着肚子郑沅。
见人还算全乎,也松下了一口气。
“先放人离开。”
听她这句话,裴竞忍不住冷笑一声。
“阿荇,你没有资格跟朕讲条件。”
可裴竞正自信得意之时,却见阿荇从手腕间伸出一根锋利的刀刃,直抵住了她的右侧脸颊。
颜荇想她是怕死,可她不怕毁了自己的脸。
可裴竞怕,裴竞不就是看上她的脸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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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郑沅其实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之前她因为养胎,一直都没有出去走动,便连宁王成亲,她都没有过去。
可,才过一天,三月二十六日那天,宁王通敌谋逆的事情便闹得满城风雨,在府里人想瞒也瞒不住的情况下,她不免惊了一次胎。
幸好,那时阿域和阿昀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这一切,他们对此是有计划地,让她不要担心,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才又不到半月,阿域和阿昀竟然安排他们一家离开京城。
她知道,在这个关节做如此安排,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她自问帮不上什么忙,便只希望她不要给他们拖后腿。
她无官无职在身,这么离开自是容易,所以起初当夫君和她表示他没有办法和她一起走时,她也理解。
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夫君在她出发的前一夜突然表示他会跟着她一起离开。
她问说如此会不会影响他的仕途,被他以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应付了过去。
她当时便也没多想,只觉着一家人能在一起便够了。
直到前几天,他们所住的地方被一群人马团团围住…
她看到为首的人竟然同她夫君表示感谢,那时,她才后知后觉。
怪不得她夫君突然就答应和她一起离开京城,怪不得他这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模样。
原来,竟是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受到的惊吓太多,那个时候,她一心只有不能让孩子再受到惊吓这一个念头。
索性,她挺到了现在。
可如今,当那一把利刃闪过她的眼时,当她看到那尖刃已经在阿颜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时,她还是不免感到了心悸。
她明白陛下捉她而来或是为了引宁王上钩,可天她不明白宁王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为了救她,如此伤害自己。
种种冲击之下,她…
只觉着她好像再也挺不住了。
颜荇正与裴竞对峙之时,便听到了郑沅痛苦呜咽的声音,一看,只见郑沅竟然已经破了羊水。
真是,祸不单行。
“阿荇,你乖一些,朕便给杨夫人请太医,不然的话,朕是无所谓一尸两命的。”
“阿荇,不要试探朕的耐心,你知道的,你便是毁了自己的脸,朕也不会让你走的。”
裴竞说什么,颜荇其实没太听进去。
她不敢松懈,只是执兵刃的手指不免变得冰冷发麻。
心中,许多谋划略过,只是也都随即被她否决了过去。
她没有经历过生产,但也知道人的生产与动物不同,是半只脚都会踏入鬼门关的事情,这种情况,让郑沅再舟车劳顿,必然不是好的选择。
如此情形掣肘之下,好像真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继而眉眼冷淡地转而看向裴竞,自嘲般轻笑一声后,将匕首掷于地面。
等那锋利的刀锋因为碰撞折断与地面时,颜荇才拿起一旁被人端在盘里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