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药膳手札——朽月十五
时间:2022-07-29 06:44:06

  晏桑枝听得入神,嘴里的馄饨味还没散,望着春湾的渔火微光,心里莫名触动。从今儿个开始,她得在这江淮城里讨生活了。
  她喜欢讨生活,哪怕让她日夜不歇,至少挣得每一文都靠手靠力气,而非万物靠杀戮、争抢。
  可讨生活并不易。
  清早天光才出,晏桑枝对着灶房发呆。里面结了许多蛛网,乍见了光的蜘蛛从网上爬到墙上,地面甚至灶台满是灰尘,有种森冷的寂静。
  她喃喃自语,“得是多久没生火了。”
  一点烟气也没有,怪不得引得蜘蛛做网。
  多说无用,她挽起袖子,系上围布,找到个破桶准备去打点水。昨夜喝了汤药,对症好得快,现下倒是有力气。
  蛛网全用扫帚打下来,灶台擦干净,幸亏两口铁锅还没锈掉,不然又得花上一笔银钱。污水倒了一桶又一桶,累得她直喘气。
  不过瞧到清水墙干净,灶台整洁,她颇感欣慰。
  只是空荡到碗柜里剩了三口破瓷碗,几双筷,油盐酱醋仅有个底。
  晏桑枝也不气馁,昨日太匆忙,正好抽空去转转,总能置办齐全。
  灶房外搭着一个柴房,小得可怜,里面还有些许柴。以及用来煎药的罐子和炉子,她全给搬回灶房,洗刷干净。
  准备生火做饭,昨晚临了回去路过医馆,掏钱买了些生地黄和酸枣仁,买了几两便要二十来文。
  又路过粮铺,江淮的米价并不算贵,又因今年年景收成好,小麦每斗三十文,粳米每斗八十文,白面二十文一斤。但她觉得甚贵,一文钱都是卖了家底换来的。所以只每样买了一点,怕这家的价要高了些。趁这些日子去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价合适的。
  毕竟与乱世并不一样,晏桑枝又怕今年起大雪,必须要屯粮,手里有粮食,她心里才不会慌。
  她思绪沉沉,手里一下下用石杵分别把生地黄和酸枣仁捣碎。麦芽和麦冬虽没明显的毛病,可饥一顿饱一顿,脾胃虚弱,而她自己四肢无力,心中烦躁,吃生地黄粥刚好。
  捣碎后加水放到布袋里,黄浊的汁液一点点落到碗里,搅和到一起。
  生地黄味甘,微苦,酸枣仁味甘酸。汁水滤过一同倒在碗里,放点水,晏桑枝拿筷子给拌匀,倒锅里煮沸。
  沸了倒点水再煮,煮到焦黄苦气全无。她把淘洗好的粳米放下去,不用糖盐,扔柴火焖煮。
  麦芽和麦冬起来时,桌上摆了一碗谷黄色的粥,米粒似开花。
  “阿姐,你熬的粥好香啊。”
  麦芽被热气熏得要落泪。自打阿姐病了以后,他们起早都没饭吃,一日靠吃点干饼垫肚子,如今好像日子又好过了。
  虽说阿姐和原先有些不一样,可麦冬却说,傩戏里演,做善事的人,病重后可能会见神佛。点化一番,放她回来,自然有些不同。
  如此阿姐忘事倒也不算稀奇。
  “麦芽,一大早梦住了不成。”
  晏桑枝挥筷子在她眼前晃,麦芽咧出个笑坐好。
  秋日气燥,不食辛辣,喝点汤水正好。生地黄甘甜,酸枣仁酸,整碗粥哪怕糖盐皆无,喝到肚里,甜而不酸。
  晏桑枝吃得不算快。以前怕人抢食,从来是几口吃完的,有好几次差点没被噎死。所以到后来,哪怕被抢,她也要一口一口吃。
  没有油腥的碗都不用烧水洗,冲几下就干净了。吃完后煎的汤药也好了,她捏鼻子一气喝完,始终没明白,为何药能难喝成这样。
  所以她第一次吃到师父做的药膳时,当即就想学这门手艺。
  日头出得晚,晏桑枝坐在院子里,给趴在她身上的麦芽梳头发,打结的头发一点点梳顺,绾两个小苞。麦冬眯起眼晒日光,跟墙头边的狸花猫一般。
  这是她想念了许久的。晏桑枝心里发软,温声道:“家里要修缮,银钱不能乱花,”转口却说,“但我们可以花几文,给麦芽买根红头绳,给麦冬买根束带。”
  “给阿姐买块糖。”
  麦芽翻坐起身,去摸自己头上的苞苞,欢喜地说。
  “给我买糖做什么,又不是小孩。”
  “药苦,吃了糖甜嘴。”
  晏桑枝不说话了,搂着她,良久后才道:“走,阿姐带你们出门。”
  不同于昨日,今早晏家对面的几户人家,门没挂锁,打开了散气。几家的妇人搬一张大木桌放在外头,上头摆了不少绣线,正低头搓绳,嘴里道东家长西家短的。
  晏桑枝瞧见了,心跳有些快,任是谁看到前世已死的人。现下却笑盈盈地坐在那里,也会怔愣一会儿。
  但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师父定然还活在世上。这个念头好似被火烧着的干草,越燃越烈。
  “阿栀,你可大好了?”
  正整理绣线的顾家嫂子一转眼看到她,忙站起来问了一嘴,引来其他嫂子的视线。
  “大,大好了。”
  晏桑枝有些恍惚,她还记得那年大雪后,这些对她很好的嫂子全都埋在雪里。雪化了,人也没了。来年那里春草也未长。
  “我和你几个嫂子还说,要是你再不好,我们得上门去看你呢。”
  这段日子她们也忙,绣坊的活要得紧,早起吃了走,半夜才回来。只能偶尔看顾两个孩子。
  顾家嫂子的声落下,陈嫂子扬了眉,“可不是,病了这几日,又瘦了不少。这才将好,要上哪去?”
  “家里糖盐米面都没了,去买一些。不知道嫂子知道哪里的便宜些?”
  她原本还想自己摸索的,如今瞧到了陈嫂子,那还找啥,这不是有个现成的活算盘。
  陈嫂子被人戏称是个算盘成精的,精打细算,一点便宜也别想从她身上占去。但她也不爱占人便宜,人细长条,长相寡淡。
  “你算问对人了。”
  “哎呀,阿栀你过来,”陈嫂子紧忙站起,手里的绣线放下,嘴上念叨,“我老早就想说了,又怕你闲我啰嗦。”
  “嫂子你说。”
  其他的嫂子捂嘴笑,一个说:“你既问了,你嫂子要给你传授她的生意经呢,平常可不外传。阿栀你好好听。”
  陈嫂子笑骂了一句,“一边去,就你不抠搜,”她思虑后说:“别总图省事,去春湾那里买东西。你是个嫩秧子,人瞧你要宰客呢。
  你病才好,花了不少银钱,省下一些是一些,从前你日子好嫂子也不说了,可现下你们家只有姐弟三人,总得把家当给置办起来。”
  且不说她今年十七,等来年出了孝,总要嫁人的,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让人看轻。更别提还有两个弟妹要养活。
  旁的几个嫂子也附和,她们都是看着晏桑枝长大的,也受了晏家不少恩情。如今她家道中落,又如何忍心,只是她们自个儿家境也不富裕,能帮则帮。
  “今儿个赶巧,坐下来嫂子教教你。”
  晏桑枝被拉着坐到她们中间,麦芽两个站在她旁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陈嫂子说:“”你若是要买麦子,去麦家庄买,路是远了些,可麦子一斗要便宜上十文呢。买个一石能省下百来文,也就不差坐牛车的十几文了。”
  正是如今晏桑枝最想听的,她喊了一声,“嫂子你说慢点,我给记下来。”
  其他嫂子笑她,陈嫂子掩笑,“成成成,我说得慢些。
  山货你自个儿也知道,后面的荒山就能摘。
  买农货、江货和旁的小玩意,去明江草市买,逢五为市,那里价贱,大多才一两文。”
  “明日正好是草市,你与我们一道去。我们帮你掌掌眼。”
  顾家婶子手指绕绣线,想到这一茬便说了。
  晏桑枝哪怕多年未与她们再见过面,性情也变了不少,可她却一点疏离的感觉也没有,很痛快地应下。
  既然答应明日一同去,闲来无事,她和麦芽麦冬给几个嫂子分丝线。
  清早往来的人多,巷里嘈杂,牛车骡车滚滚而过,可都掩盖不了一声惊叫,“我的老天爷呀!”
  这叫声像是平地起惊雷,一时让众人回过头,几位嫂子停下手里的活计张望,已有人赶过去。
  可晏桑枝与众人的反应并不一样,她脸色发白,比谁都快起身,下意识想避开。这种叫声在乱世并不是好事,她的脑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场景。
  “阿姐,阿姐,”麦芽拍拍她,没有想到晏桑枝身子瑟缩,而后她理智回笼,呼了一口气。
  终归是不一样的。
  “我们一起去看看。”
  晏桑枝听着声音耳熟,但终归太过久远,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本文大改药膳为本,治病为主,种田为辅。还是家常里短,无极品。
  药膳主要讲究辩证施食,首先得会看病,才能对症,并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适合的。所以我在这个部分节奏会稍慢一些。
  文中的物价,小麦等物参考《宋代物价研究》,受朝代动乱、各种不可抗力因素,些微改动,但绝对不离谱。
  宋朝一斗米约12斤。
  生地黄粥——《饮膳正要》
  以下为原文中一段:治虚弱骨蒸,四肢无力,渐渐羸瘦,心烦不得睡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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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藕粥
  ◎出血◎
  小路窄得可怜,檐壁下人影憧憧,围得水泄不通,从缝隙里只能看到衣衫晃动。
  晏桑枝站在边上,既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本想转身就走。她早被磨得失去对万事的新奇,少有兴致关心别人的闲事。
  但听到有人仓惶地喊,“血,这么多血,快些拿东西堵住啊!”
  紧随地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堵不住啊!怎样都堵不住。”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焦急,“去医馆,我去让那牛车过来,让让。”
  晏桑枝淡漠的神情,在听到血的时候突然凝重起来。有人受伤,她不可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是行医最大的忌讳。
  这是她哪怕受过很多次伤也未曾长过记性的。
  她顾不上自己还没好的身子会不会气厥,撩起碍事的衣摆,赶紧跑过去,在其他人震惊的眼神里硬生生地挤到人堆里。
  边挤边喊道:“都让开,我会医术!”
  她一连喊了好几遍。
  原来还嫌她碍事的人,忙不迭退到旁边去,留出间隙来。晏桑枝扶着自己的膝盖喘气,她的目光触到地上一大片暗红未干涸的血迹,鲜艳刺眼。
  再抬头向上看,一个婴童鼻子不停淌血,喷溅出来。他哭得厉害,嘴里反复吐出血沫,一堆又一堆落下,衣衫染成红色,骇人至极。
  纵有胆大的汉子,瞧了一眼也赶紧将头转过去,嘴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胆小的自己不敢看,还把孩童的眼捂上。
  而晏桑枝她不怕血,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怕血。她甚至凑进去,哪怕喷到她的脸上,溅起星星点点血花,也面不改色。才终于知晓不是脏器出问题,是鼻子流血。
  她没来得及看后面是谁抱着,沉静道:“孩子给我,血我能止住。”
  那两个妇人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抽噎着把孩子塞给她,不放心又半托他的身体。另一个则扑通一声跪下,发髻零散,边磕头边哭喊,“求小娘子救救我儿。”
  后面一直颠三倒四地在喊,救救他。
  晏桑枝立马抱过孩子,她单手拖住,另一只手去压他的鼻子上方的穴位。疾步往旁边走,扔下一句话,“别跪我,我不想折寿。”
  上辈子才十九就死了,这辈子她还想长命一点。
  有她压住,孩童鼻子里的血越流越慢,可晏桑枝知道,若一放手还是这般。她走得很快,往人群里搜寻,陈嫂子几个人正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她随意挑了个人,赶紧喊道:“陈嫂子,你去我家打一桶井水上来,要刚打好的,我等会儿过来。”
  陈嫂子欲迈出的脚收回,虽不解她的意思,但跑得比谁都快,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眼见孩子呼气声越来越微弱,晏桑枝走得飞快,她前脚迈进院子,后脚大家全跟了过来,赶车去卖货的也不急了,黑压压一片人看热闹。
  她三步作两步,陈嫂子把水桶拎了过来,她直接干脆地握住小孩的脚塞进冷水里,秋日的水寒凉刺骨,激得原本哭声微弱的孩子立马大哭起来,使劲挣扎,还往边上吐出一口血水。
  晏桑枝触他脚底的穴位,一边让旁人用冷水去喷小孩的脸,在数十双眼睛的围观下,任凭小孩如何哭嚎,鼻子都未再出血。
  有人惊呼,“这血真止住了!”
  “真神呀。”
  江淮人信佛信因果,傩戏盛行,所以人群里立马有老太太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上天保佑。”
  听得晏桑枝无言,费了半天劲还比不过菩萨。但她懒得理会,至少孩子的命保住了。
  她确定不会再出血后,把孩子提溜起来,拿巾子将他脸上糊的血一点点擦拭干净,赖于她记性不错,哪怕多年过去也能认出来。
  这是桂婶家的宝哥儿,眉心那一点红痣显眼。
  晏桑枝边擦边想到,前世或许也有这一遭。不过她那时缩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只是偶然晓得桂婶家的孙儿身子不好,后来再听闻,那孩子没了。
  至此之后,好好的一家人也散了。她当时悲得落泪,只觉圆满这两个字就是用来拆散的。
  她渐渐停了手,垂眸去看怀里宝哥儿的眼睛,湿漉漉且懵懂。他精神劲回来,眼睛看向前面,蹬着腿,手往前伸,手掌一把一把地拽,嘴里咿咿呀呀喊。
  晏桑枝回过头,桂婶和萍娘互相搀扶着过来,两个人身上乱得跟难民一样,腿脚骨软到根本走不动道。
  若非边上有人扶了她们一把,怕是到这就得趴下,两个人看到宝哥儿,萍娘没上去,而是趴伏在地上放声哭起来。她的后怕、惊惶、担忧全在哭声里,急急切切又哀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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