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意经过方才那番折腾也实在累了,遂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这时,杨子澄又拉过一把椅子,刚要去擦,却被方解意拦住了。
“你若再擦它,那袖子就别要了!”
杨子澄为难道:“那怎么办?这里又没有抹布。”
方解意站起身笑道:“不如你坐我这个。”
“我坐你这个?那你要坐哪里?”杨子澄纳闷道,“难道你也要用袖子再去擦一个?”
方解意掩嘴笑道:“我可不擦。来,你先坐,我自有办法。”说完,硬拉着杨子澄坐到了椅子上。
杨子澄兀自没反应过来,刚要看她如何行事,却见她并不离开,而是示意他把双腿放平,她则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哎,你、你……”杨子澄双腿一触到那柔软的触感,身子立即崩成了一块硬板。随即,他又哭笑不得起来。
“你……可真是个小害人精啊!”无奈之下,他只得咬牙切齿道,“你、你这样纯粹害苦了我,我还不如去糟蹋那两只袖子呢!”
方解意掩面偷笑,只得起身道:“好吧,不为难你了,去擦吧。”
杨子澄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又擦干净一把椅子,方在方解意的对面坐了。
方解这才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开始了她的审问。她问:“说吧,你三更半夜,又这副夜行衣的打扮,到底干什么去了?”
杨子澄道:“具体去干了些什么,你最好不要知道。但有一点你尽管放心,我没去杀人放火,更没去陷害忠良,我只是去一些为官不端的人家中拿了一些证据。而这些证据,既可以救章松年,又可以让我自保。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这是去做好事去了。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明白!”方解意点头表示理解,但又担忧道,“可你这样做也太危险了。万一让人捉个现形,你这辈子岂不完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杨子澄道,“只怪我学艺不精。但这个险我必须去冒,因为这件事必须要去做,否则我这些日子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
方解意叹了口气,知道劝说无益,只得叮嘱他道:“还是小心为妙吧。为了你的个人安危,也为了杨府上下几十口子人。或者还有,也为了我,保重自己!”
这番话可谓情真意切,别说杨子澄,就连方解意自个儿,都要被感动了。她垂下头去,又喃喃补充道:“我虽平日里泼辣放肆,但在大事上,却完全没有主意。所以我更希望咱们大家都好好活着,将来能厮守终身,养儿育女,耕田种地,不比什么都强?”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杨子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主动将她拉至怀里,轻轻安抚道,“你放心,我做事之前都经过周密的安排的,一般不会有事。就算真的失了算,我也有计策逃生。当然,到那时荣华富贵是彻底没有了,你怕是只能跟我吃苦受累一辈子了。”
方解意心中甚暖,含泪笑道:“我不怕吃苦受累,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好。”说完,趴到他胸口悄声呢喃道,“我现在倒有些后悔推迟婚期了!”
“什么?”杨子澄没有听清,示意她再说一遍。可方解意却说什么也不肯再重复了,只是趴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而杨子澄却明显地感受到了肩头上正在慢慢的濡湿,而他能做的,只是紧紧拥着她,希望能给予她最大的安慰。
一个时辰后,当方解意灰头土脸被送回到方府如意院时,松香和松绿看到她的样子差点晕过去。
“姑娘这是被人打劫了吗?”她们惊呼道,“怎么像是经过一番搏斗一般?”
方解意不好意思道:“我身无分文,又是一副男子打扮,歹人劫我做什么?我呀,只是躲在暗处瞧了一出热闹,被连累了一些土点子罢了。——快,打水来,我要好好洗漱洗漱。”
于是,热水一桶一桶地提进了浴室。方解意精疲力竭地坐在浴桶中,脑中回忆着杨子澄有力的拥抱,不知不觉便昏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方解意与方解惑按计划踏上了回乡下的征程。只是没想到,她们才一出城门,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正候在不远处,待看到方家的车队后立即有人跑过来询问,方解意这才确定,那辆车里坐的人的确是李墨初。
而李墨初也没给方解意反应的机会,便弃了自己的车子,钻进了方解意的车里。
“我已得到母亲的允许,要跟你去乡下住一段时日。”李墨初开门见山道。
方解意吓了一跳,忙问:“出什么事了?”
李墨初冷笑道:“父亲来信,说征南大将军发妻病逝,他的意思,是想将我送给他做填房……”
“什么?”方解意惊呼,“让你给人做填房?凭什么呀?”她忿忿不平道,“听说征南大将军都五十开外了,你才多大?这不是可笑吗?”
“是啊,可笑至极!”直到此时,李墨初眼里才蓄满泪水,咬牙恨道,“可惜父亲却并不觉得。他甚至觉得,若真能给大将军做填房,才是我们李家的荣耀呢!解意,你说,这个家,我还能呆下去吗?”
第39章
这个家,确实不能呆了。但若是让她长住自己家,似乎也不那么方便。方解意想了想,还是把实话告诉了她。所谓长痛不知短痛嘛,她觉得李墨初应该能理解。
所以,她很郑重其事地告诉她说:“你去我那里暂住,可以。但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你若能接受呢,我双手欢迎;若是不能接受,那咱们一处住着,可就没那么自在了。”
李墨初忙道:“什么事?你尽管说吧!除了杨公子……”
“我说得就是杨公子。”方解意苦笑着打断她道,“我和杨公子……已经消除误会,打算保持婚约了……”
李墨初脸上的红润瞬间褪去了一半,但她还算克制,垂眸半晌后方喃喃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上次来的时候,你还在拒绝他!”
“是,所以我很抱歉。”方解意说,“有时候人的观念的转变就在一瞬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想通了。”
李墨初“哦”了一声,苦笑道:“其实我早有预感的,毕竟杨公子那么齐全的一个人,谁舍得放弃呢?所以,打开始就是我贪心了,我该恭喜你的!”
“谢谢!”方解意也由衷道,“虽然有点无耻,但我还是很高兴你能恭喜我。当然,我对你却很抱歉,但我也实在尽力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曾在杨公子面前几次三番替你美言,但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别说了!”李墨初伸手制止她,强忍泪水道,“其实他的态度我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上次才会不顾颜面破斧沉舟地试他一试。结果,果然没让我失望,他始终坚持自我,没有三心二意,这一点,我不知是该替自己悲哀,还是该替你高兴。所以,回去的路上纠结了一路。”
“那现在呢?你还纠结吗?”方解意大胆地迎着她的目光道,“你果真能彻底放下他吗?”
李墨初先是点了点头,但后来又摇了摇头:“我若说从此就放下了,别说你,连我自己都不信。但我会努力的,毕竟这世间不只他一个男子……”
“对呀,你若这样想就对了!”方解意激动起来,一把握了她的手悄声道,“别人暂且不说,你瞧见我二哥看你的眼神了吗?那可是多年的爱慕啊!只是怕你不自在,我一直没对你挑明……”
“这……还是别开玩笑了吧!”李墨初红着脸低下头去,“我如今可是家中的弃子,就要寄人篱下了。你若再这样生拉硬扯的,我在你家可就住不下去了。”
方解意笑道:“好,我知道分寸了。你放心,我二哥不是那般猴急之人,只要你一天不点头,他绝对不敢对你冒犯一分。所以你只管在我家住着,一应吃喝用度不用你操心。你只须每日陪我种种菜养养花即可。当然,若是不想做呢,就在屋里看书。总之,在这里就跟在你家是一样的,你喜欢做什么只管去做,不喜欢做什么,绝对没人强逼你。如何?”
李墨初笑笑道:“多谢你们兄妹,如此,我就厚颜无耻地叨扰了。”
如此议定,李墨初便一路追随着方解意来到了秀湖的家中。本来,李墨初还以为,她来得突然,前几日必定要和方解意在一间屋子安歇了。谁知,一进大门,便有留守的下人来回,说已提前得知了消息,紧着为李姑娘收拾好了两间屋子,日后她和丫鬟的起居便可以在那边了。
李墨初颇为惊讶,其实不仅仅是她,就连方解意也吃了一惊,细问之下,才得知是方解惑提前派人来送了信,并且叮嘱一定要把房间收拾妥当,一应摆设用具皆不比方解意差。方解意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唉,她这个二哥啊,真真是用心良苦,若是最后不能抱得美人归,可真是老天不公了。
简单安置过后,两人到前厅去用饭。彼时方解惑为避嫌,已然将自个儿的饭端至书房去了,所以前厅内便只有方解意和李墨初两人。李墨初看了一圈桌上的饭菜,感慨道:“我不过是个走投无路之人,承蒙你们兄妹如此盛情款待,真真是羞愧难当。”
说到这儿,便让丫鬟捧上一包银子,推到方解意跟前道:“这是我来之前就准备好的,你别嫌少,也千万别推拒,不然我们这主仆几人是真没有脸在这里白吃白住下去的。”
方解意听了拉下脸道:“我们来时已说得明白,你来我这里,自然由我负责你的食宿,你能陪我解闷我就求之不得了,若是收你的银子,我又成了什么人呢?”
李墨初却道:“你的心意,我都心领了,只是于公于理,我都不能吃白食。你若不收,可就是在撵我们了。”
“你这人,好没意思!”方解意气得放下了筷子。李墨初也不管她,只吩咐丫鬟把银子放到一旁,便若无其事地用起饭来。方解意见她实在主意已定,也只得依了她。只是,银子她却不能独收,到了次日一早便让松香给方解惑送了去。
谁知方解惑却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并捎话给方解意道:“李姑娘又不是外人,跟她客气做什么?不如我收了来,再添一些给她打一套首饰来,这样岂不更完美?”
方解意听了直翻白眼,嘁了一句:“狡猾的家伙!”便也放任他去做了。
如此,李墨初便在秀湖安顿了下来。方解意乐得多了一个伴儿,于是每日里拉着她房前屋后的转,实在无聊了便去湖中放鸭钓鱼,倒也逍遥自在。只是,李墨初到底跟方解意不一样,她是个沉静性子,对于秀湖的一切新鲜过后,便不肯多出门,只藏在家中读书作画,有时也被会被方解惑请去,为他解答书中困惑,只每次李墨初都被气得哭笑不得,背地里对方解意道:“你还是劝劝你二哥,不要再浪费时间在科考上了,他呀,根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
但方解意却执拗地摇头道:“不,不,他一定得去考一次,不然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如你这般琴棋书画俱通的女子怎么瞧得上他?
李墨初气得直瞪她,咬牙道:“罢,罢,随你们兄妹去吧,我才懒得管!”说完,甩甩手去了。
如此吵吵闹闹,日子过得倒也快,一晃便是月余。
这一日,两人正在屋后的菜地里摘头茬结的丝瓜,府里派了人来,直接来找方解意,说有要事相报。方解意不敢怠慢,急忙从瓜地里出来,一边往前院走,一边问:“出了什么事?”
那家人叹息道:“咱们家倒是一切平安,就是杨探花……被革了职!”
“哦?”方解意的脚下一顿,忙问,“因为什么事?”
“说是勾结叛敌,蓄意谋反!”
“放屁!”方解意气得怒喝一声,“堂堂一介新科探花,正是圣眷正隆之时,傻子才会去谋反!”
家人吓一跳,忙低声劝道:“姑娘息怒啊!这话,可要悄悄地,万一让人听了去,后患无穷啊!”
方解意冷笑道:“这世间就是如此,明明出了这般荒唐之事,可悲又可笑得紧,却还不要人声张,敢问天理何在?!”
这时,方解惑也听到了消息,正脚步匆匆地赶来,一见到她忙迎过来问:“你听说了没,杨子澄……”
“我听说了,”方解意道,“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
方解惑道:“此事咱们说了不算,一切要听父亲的意思。”
“那父亲的意思是……”
方解惑急忙把她拉至屋中,关上了房门,悄声道:“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千万不要凭着一腔热血出面搅和,咱们方家要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方解意差点没笑出声来。呵呵,这就是她的老父亲啊,一向明哲保身,懂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且会审时度势。大概也正因为此,他们方家才会百家不衰吧?但方解意这个现代冒牌货,却不想当这个缩头乌龟。
最重要的,她相信杨子澄,一定还会东山再起!
于是,她略一思忖之后,对方解惑道:“父母一向自保为上,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与杨子澄早已情投意合,所以婚期不宜再拖。不如,趁他恢复一介白身之际,正是空闲之时,紧着把婚事办了吧!”
“什么?”方解惑吓一跳,忙道,“你疯了吧?他现在可是刚刚被罢官啊!你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他成婚,知道要冒多大的风险吗?万一他的仇家不肯善罢甘休,若想置他于死地,那可是易如反掌啊!所以,三思,一定要三思啊!”
方解意对这话嗤之以鼻,冷笑道:“我这婚事一波三折,早就不止一个三思了,而是早就思透了!所以,二哥你不必再劝我了,只要杨子澄不反对,我愿意立即与他完婚。并且,婚后只要他想,我也愿与他归隐田园,从此不问朝堂之事。”
方解惑听了抓耳挠腮道:“你想得太过简单了!婚姻大事,不是你和他你情我愿就可以的,关键还是要过父母这一关。你知道的,父亲他……唉,依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同意你在这个时候嫁入杨家!你若不信,只管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