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面上的神色掩饰得太好,没有人注意到齐烟话音刚落,他便又惨白了两分的脸色。
不许叫她主人……不惜从老虎口中救下自己,却不肯将自己收为奴隶。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看中了自己的价值,要将自己身上的伤养好,再作为礼物转手送给其他人。
大燕崇尚实力,自然对男子的主流审美也更多地偏向力量感。却依旧有那爱好隐秘的,偏偏喜欢亵玩清瘦柔弱的少年,甚至在后院豢养娈童。
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算是拼上一死,也不会被那种人糟蹋折辱了去。白川偏过头,被子下的双手悄悄攥紧成拳。
老大夫本已经睡下,却被靖南王府的人夜里找上门来,还以为是王府出了什么要紧事,连鞋子都没穿好就火急火燎地收拾了药箱被请上车带了过来,到了地方却没想到是给一个穿了环的奴隶诊治,登时有些不情愿起来。
在大部分人的心中,奴隶若是生了病、受了伤,最多就是去问给牲畜看病的人拿两幅劣质的药品,再多的便是不值当了。
毕竟奴隶算不得人,只是可以衡量的个人财产。那正经找个大夫来看病的钱,远远超出了购买一个贱奴本身的价格,正常买了奴隶做劳动力的人家是不会这样选择的,而对于那些大户人家,死了一个奴隶,甚至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也就是靖南王府的这位刚从蛮地回来的郡主,能做出这样与众不同的事情了。
可眼下这郡主就在一旁看着,好像十分紧张,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的样子。老大夫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知这会不是自己多嘴的时候,也算是尽心地诊治起来。好在这个奴隶虽然全身是伤,命倒是挺硬,没有什么伤及要害的地方。
老大夫一起身,一旁候着的齐烟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怎么样,他又没有事?”
“回郡主的话,这……这位公子受伤虽多,却都避开了要害之处,只是气血两虚,外伤养好之后还要仔细调理身体,才有可能完全恢复健康。”
接过老大夫开的两张药方,齐烟足足付了平时三倍的诊金,又让车夫驾车把老大夫送回他自己的家。再回头,却见床上那人尽管眉间已是掩饰不住的疲态,却仍然靠坐在床头,强撑着精神不肯闭上双眼。
在心底叹息了一声,齐烟索性走到那人的床边,轻轻在床沿面对着少年坐下,撩起他垂下来碰到额头伤口的碎发。在齐烟温暖的手指与他肌肤相触的一瞬间,白川却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原来他这么不喜欢被别人触碰啊。齐烟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手,放缓了语气,试图和这人搭话,“这里是靖南王府,我是祁安郡主,不过你也可以叫我齐烟……你有名字吗?”
靖南王。为大燕固守一方土地,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早在白川还是景国太子时,便听过靖南王的威名,只不过那时与景国交战的并非靖南大将军罢了,不然只怕景国还要败得更快。
他当然有名字,可那已经是一个应该被掩埋进尘土再遗忘,不该被提起的名字了。
“奴没有名字,”白川垂下眼帘,看起来虽是格外地乖顺,却丝毫不显低贱,“如若主人不嫌弃,还请主人为奴赐名。”
“虽然是我买下了你,但你我也不必以主仆相称。”齐烟有些头疼,看着白川顶着师尊的脸,嘴里却喊着自己主人,实在是有些令自己吃不消,“我看中的是你……的天赋,你会读书写字吗?”
自己这也不算是说瞎话,齐烟想。毕竟在不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之前,也正是他在斗兽场内所表现出来过人的作战天赋吸引了自己的目光。
“主人恕罪,奴并不会读写。”
“那等你的身体好一些了,我就从读写开始教你,”齐烟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就决定下来,“今夜时间也晚了,小白你早点休息,我就睡在不远处的正屋,若是有什么事情,叫这院里的下人或是叫我都是可以的。”
说话间,齐烟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这会已是走到了门口。双手放在门上正欲去推,齐烟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没有名字的话,不如就叫小白吧。”
本想将“白川”的名字还给他,可临到头来“小白”却突然进入了自己的脑海,自己鬼使神差地便叫出了口。
齐烟承认,这样在之前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叫法,其中有自己一直以来的私心在。可她说这话时却依旧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不敢直视白川的双眼。说罢便匆匆推门走了出去,却还不忘仔仔细细地关好了白川的房门。
房中明亮的灯火已经熄灭,仅余床头的一盏小灯,明明灭灭地跳动着火苗,在一片静谧的夜中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白川的面容隐映在火光之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神情晦暗不明。他一直在仔细观察着齐烟的一举一动,自是没有错过齐烟推门离去之前脸上显而易见心虚的神情表现。
小白……若说这是一个巧合,便未免显得太过刻意。可若是这位郡主的意有所指,他又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除了一条早该去死的贱命,还有什么值得这位靖南王府里的郡主所在意的。
见惯了人性之中最黑暗的一面,白川早已不相信这世上还存在无缘无故的,无所图的善意。
至少自己这样的人,从来都不配拥有。
仅仅数丈之隔的正屋中,齐烟回到了自己的屋内,只着中衣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对着顶头的天花板伸开自己的五指,看见手腕上四重花的印记已经有三瓣亮起了微微的蓝色荧光,在黑夜中流转而过。
明明就应该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可回想起自己在苓苍宗门前投身跃入镜潭,却好像已经是隔了几辈子的事情。隐隐约约地,齐烟觉得自己似乎缺失了很多记忆,想要用心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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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将门虎女x猎场奴隶6
还在苓苍宗的时候, 宗里的那些长辈总是说自己过于毛躁又固执,后来下山历练的时日里,见多了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大起大落, 自然也就淡然了许多。
随遇而安, 处变不惊方是尘世间的至简大道。
无论齐烟怎么努力,也记不起自己遗忘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索性便不再去纠结, 伴着四重花幽幽的光芒逐渐沉入梦乡, 那边的白川却是躺在床上,明明疲累至极的身体此刻急需休息,却依旧死死撑着不愿睡去。
他和奴隶市场里的其他奴隶不一样。他不是那种会为了一时的舒适安全而伏低做小,甚至愿意……将自己的身体都献出去的人。尽管眼下看来祁安郡主并没有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甚至还赋予了自己堪称优渥的条件,背后也必然有她的目的。
她刚刚说……买下自己是因为看中了自己的才华?
新奇的说辞, 倒也像是靖南王府里出来的人会说的话。白川对齐烟会用这个理由并不感到惊奇, 斗兽场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地方,稍有差池便会送命。自己比不过那些身强力壮的奴隶,就只能以巧取胜, 懂行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和其他空有一身蛮力的奴隶并不相同。
要紧的生死关头, 保住性命已是不易,白川实在是没有心思藏拙。
以自己现下的奴隶身份,怀璧本就其罪。白川拿不准齐烟到底对自己的身份了解多少,先前那套说辞又是否只是一套障眼法。
可他也并不是什么真太子, 而只是从后宫不受宠的孩子里临时挑出一个, 充了太子的名头, 送到了大燕来。
白川的生母只是景国皇宫中的一个宫女。皇帝醉酒后一夜风流强要了她, 过后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那宫女又是个谨慎胆小的,硬是藏住了自己的肚子没有被发现,直到羊水都破了,才终是坚持不住,一跪便跪到了养心殿门口。
好歹也是皇帝的血脉,白川最终还是被有惊无险地留了下来。他的生母孕期亏了身子,没有熬过几日便去了,倒是为景国皇帝省了心。
一个出身算不得高贵的孩子在后宫生存得简单,身为皇子却还要靠与他的生母相识的那些宫人接济。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却传来景国降于大燕的消息。
消息传来的那日,白川正艰难地借着昏暗的油灯读着好不容易托出宫采买的宫人带回来的兵书。他几乎算得上残破的宫殿骤然涌进一众人,为首的大太监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明晃晃地盛放着一卷圣旨,和三尺白绫。
白川接下了圣旨,次日便穿着象征太子的四爪蟒袍,坐上了前往大燕的车辇。
随着一箱箱贡品一起。
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与那些物品并无什么不同。
生在皇宫,却无人问津的时候,他恨过。被轻而易举舍弃的时候,他恨过。可这些恨意,在传来景国被灭的消息后,却随着对那个国家仅剩的情感一并烟消云散。
唯一剩下的只有恐慌。对自己价值和意义的迷茫而产生的恐慌。
这一夜本就折腾到很晚才歇下,夏日的天又亮得很早。躺在黑暗中想了许多,不知不觉间,天边竟已开始隐隐泛起金色的微芒。
府中的下人们已经早起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一日的膳食,或是例行的洒扫工作,院中人活动的声音隐隐交杂。
其中,像是什么利器挥舞发出的破空之声便显得格格不入。
府中的下人们都知道郡主有早起晨练的习惯,都十分注意绕过郡主屋前的那一块地,不去打扰到郡主。可今日,郡主的院里多出了一个此前没见过的身影,也难免要吸引一些隐晦打量的目光。
齐烟自是也注意到了一旁之人。一套刀法还没有舞完,她便在中途收了刀,皱着眉走向白川。
是自己没有得主人吩咐便四处乱跑,触怒了她么?看着齐烟并不好的脸色,白川有些拿不准主意,可自己这样的身份,哪有主人都起来了,自己却还一直躺在床榻上的道理?
眼看齐烟越走越近,白川心一横,下意识地就想跪下去,“奴……”
请罪的话语还没说出口,便被齐烟打断,“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她看向白川□□着踩在地上的双足,“不是给你准备了鞋子么?”
奴隶都是不能穿鞋子的,是以白川撑起身子,看见床榻旁所摆放的木屐时,下意识地并未将其与自己联系起来。
还未等他说出什么来,眼前的视角急速变换,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才发现自己又被女子打横抱了起来,大踏步朝着房中走去。
“主人……这,这不合规矩,快将奴放下来……”白川这下子是真的有些急了,不管是主奴之别,抑或是男女之差,自己动不动就被郡主这样抱着走来走去,像什么样子!
顶着记忆中师尊的脸,却说出这样的话,明知道这算是欺师的行为,齐烟的心底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恶趣味的涟漪来。在心里唾弃自己这样的想法,齐烟不仅没有将白川放下,反倒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正色道,“昨日不是同你说过了吗,不要叫我主人,也不要在我面前以奴称呼自己。”
说话间,齐烟跨过了门槛,将白川稳稳地在床上放下,低头去寻找昨日特地让下人们拿来的木屐。
却听得白川低声说了什么,“太低了。”
“什么?”齐烟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来。
“主……郡主之前在庭院里舞的那一套刀法,第三式,太低了些。”
看着白川认真的神色,不由自主地,齐烟的思绪竟也被他带偏了去,脑海中开始浮现出记忆中自己已经练了十数年的这一套招式。
见齐烟没有呵斥自己的意思,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白川顿了顿,接下去说道,“郡主这一式看似借着上一式的力攻其下盘,身前的防御也毫无死角,可若是此时从右侧后方以斜角攻入——”他抬手大致比划了一下,“轻则封了郡主后边的招式,打乱进攻节奏,重则攻破郡主的防御,甚至……”
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过了一边白川所说的话,齐烟不得不承认,他所指出的角度及其刁钻,却又是一处致命的薄弱。这具身体带有练武多年的记忆,自是明白其中的关窍之处,细细揣摩之下,很快便举一反三地发现,将士们当前所使用的几套操练中,或多或少也存在这样的问题。
她自己一人所练的刀法或许暂时不打紧,大燕新操练的兵士们却马虎不得。齐烟当即决定,待到父亲今日回府,便要将此事告知于他。
“你就看我看了那一遍,便看出了其中的关键?”齐烟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却又想起面前之人是自己师尊的一片分魂,如此天赋异禀似乎也就不难解释。
“在斗兽场里要活下来,只能像这样以最快速度找到对方的薄弱点,”白川微微低下头,生怕她怀疑自己地解释道,“只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保命手段罢了,算不得光明正大的。”
“不。”齐烟这一次回答得倒是格外坚定,“你今日所指出的这一点,是满朝武将,乃至操练场上那些日日操练的新兵都没有指出的,你可能冥冥之中挽救了我大燕无数兵士。”
“那……奴能否问郡主讨个恩典?”白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仿佛想起奴隶不能直视主人似的低下头去。
“你说。”
“奴只想一直跟着郡主,求郡主不要将奴发卖了或送去别人那里——”
看着白川眼下的青黑,再联想到刚刚他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齐烟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精心谋划的那些弯弯绕绕,顿时有些心疼。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把你送去别的地方。”齐烟伸出手板过面前之人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看着白川的眼睛,齐烟一字一句道,“我会帮你想办法脱了奴籍。若是你愿意,往后你还可以随我去军中,你天赋异禀,稍加打磨,便会成为一块璞玉。”
我一个人的璞玉。齐烟在心里默默补充。
本只是想向这位郡主讨一个暂时不将自己送出去的恩典,是为暂缓之计,毕竟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不必对自己这样低贱的身份做到什么言出必行,却没想到得了这样郑重的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