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齐烟对那个奴隶看似宠爱有加,却一次也不曾在他的房中留宿,怎么看也不像是将他作为自己的男宠养着。
好不容易稍稍结束了一段时间的忙碌,靖南王也终于得了空,决定好好和齐烟聊聊和这个奴隶有关的事情,却被自己的女儿以“看中了他的天赋”这样的借口挡了回来。
毕竟那一天靖南王自己也就在现场,齐烟看到的,也被他一样不落地看在眼中。可纵观整个大燕,自由身的人才同样千千万万,也不见齐烟对哪一个这么上心。
靖南王不知道自家对男女之情一向冷淡,性子随了自己,一贯对校场练兵更感兴趣的女儿为何突然对一个奴隶起了兴趣,却默许了齐烟的一切行为,只是暗中吩咐自己的亲信,去查一下这个被女儿称作“小白”的奴隶,身世到底是不是真的清白。
若是身世清白之人,遭遇变故才沦为奴隶之身,他便想个办法脱了他的奴籍,让他有一个像样的身份,也好陪在齐烟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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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本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低贱的奴隶,尽管已经有意掩饰,他进步的速度还是令齐烟这个“教习师父”叹为观止。
“笔锋还是缺了点力道,不过这字形已经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齐烟仔细地端详着白川写出来的字,感叹道,“再这样下去,在这间屋子里我就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了。”
自从那日白川主动向齐烟讨要来了学习读写的机会,她便尝到了白川难得主动的甜头,每次见面都在心中隐隐期待白川能够再提出点什么要求,来换取他的主动亲近。
可左等右等,眼看着自己已经在纸上谈兵的东西之间几乎要教无可教,白川也没有再进一步提出什么新的要求来。
将自己带入白川此刻的处境与身份,齐烟才惊觉似乎有些在自己看来无伤大雅的要求,若是以白川的身份主动讲出来,的确存在些许逾矩之嫌。以白川谨慎的性子,想必不可能轻易地“恃宠而骄”,再向自己提出什么要求来。
不能再度得到心上人的主动,齐烟心中难免地有些遗憾,可她终究还是不忍真就将人当成自己豢养的宠物般,日复一日地拴在自己的身边。
他应该有自己的光芒。他的光芒理应被众人所看到。
“明日我要去校场。”
正在磨墨的白川闻言,手下动作只停顿了一瞬,好像不知道她暗藏的是什么意思一般。
眼瞅着这人装傻的功力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齐烟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你……跟我一同去。”
此刻齐烟坐在桌边的椅子上,而白川穿着和她同色的月白色长衫,站在她的身旁研磨墨汁,周身气质竟也不输齐烟,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对璧人,般配非常。
只消一低头,白川的目光便能够与齐烟相接。尽管不愿承认,可他其实是喜欢齐烟这样看着自己的。
……就好像,此刻她的世界中只有他一般。
可他不能。
耳垂上所穿的特殊的环,时时刻刻昭示着他的身份。
在大燕,为了将奴隶的身份区分开来,每一个奴籍之人的耳软骨上,都会以特殊的方式穿进一只形制特殊的圆环。
圆环特殊的构造以及穿刺位置会给穿环之人带来极大的痛苦,同时留下形状特殊的显眼伤痕。即使有日后自行将圆环取下,也依然抹不掉曾经的屈辱。
更有甚者,为了彰显自己对奴隶的所有权,甚至会在奴隶的耳后至脖颈之处的显眼位置,用滚烫的烙铁,烙印上属于家族的独特印记。
尽管齐烟是白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主人,在此前他也并未被烙上烙印,可依旧逃不过耳骨上的穿环。
“能够得郡主照拂,已是三生有幸……奴不敢奢求更多。”
他在提醒她。
尽管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摆脱这层身份带来的枷锁。
可笑的是,明明自己还没有处心积虑地谋划算计,便有了送到面前的机遇。本是天赐的良机,自己却不争气地想要退缩。
是怕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郡主吗?
还是怕她会被他人私下议论,说堂堂靖南王府出来的郡主,竟如此宠爱一个奴隶,上不得台面?
“这个好办,”齐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拎出来一顶帷帽,站起身来戴在白川头上,“放心好了,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有我在呢。”
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想好了,显然是认真考虑了这件事,而并非仅仅只是随口一说。
她这样好。白川想,自己怎么可能仅仅满足于作为一个玩物,在她的身边求得一隅,苟且偷安?
想要更多。想要成为她离不开的一方依靠,成为只能够被她利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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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将士留在边疆驻守,防范着可能突然出现的状况,更多的却还是跟随着他们誓死效忠的大将军,回到了天子脚下。
再次走进演武场,对上一张张相熟的亲切面孔,齐烟身着劲装,一点都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向每一个将士致意。
正在操练的大多都是刚编入军营不久,正还血气方刚的军士,对这位刚刚被皇上封了剽骑校尉的祁安郡主,可谓是又敬佩又好奇。但对于齐烟身后跟着的那个身影,可就没那么多善意了。
看身形,一眼便能看出此人应当是一个男子。可身为男子,虽个头高挑,看着却没二两肉,怕是连张弓都拉不开。
军营里的士兵大多崇尚武力,最是鄙视那些弱不禁风的男子。更何况这人还站在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郡主身边,当下便对白川起了敌意。
有那胆子大的军士,当即走上前来,冲着齐烟一拱手,“大人,在下什长刘威,斗胆讨教一二。”
什长,顾名思义就是管理十个士兵的职位,勉强算得上是军中最小的职位。但军营不像朝堂,平日里众人相处起来并无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等级,只要有勇气,就算是最普通的士兵,也能向将军发起切磋讨教。
平日里,对于这些切磋的请求,齐烟多半也不会拒绝。只是今日自己带着白川,倒不是和这些将士们切磋的时候。
张了张嘴,齐烟正要拒绝,却见面前的人目光越过自己,竟是看向了白川,“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在下刘某还想挑战一二。”
“他是军师。”还未等白川张口,齐烟像是怕他被欺负了一般,抢先回答道。
“新来的军师?那更要好好切磋一番才是了。”齐烟的出现本就吸引了许多目光,再加上刘威提出比试的请求,不知不觉间几人的身边已经围上了一圈看热闹的。
不知是哪个带头起了哄,竟是真的被他们推出来一个百夫长,站到了白川的对面。
“倒也是该检验一下小白的学习成果了。”齐烟倒是不担心白川会受人欺负了去,毕竟她相信白川的实力,正巧趁此机会让他明白自己的实力,也好少一点自轻。
只见她随意点了一批人,“你们过来,借我的人一用。”
陈阵是将领之间切磋的惯用方式。双方士兵不带武器,听从两方将领差遣。敲钟后,比试正式开始,哪一方的阵型先行溃散,便判定哪一方为败方。
须臾,双方便整齐地在校场中一块空地的两端展开阵型。
第54章 将门虎女x猎场奴隶9
白川在景国当了十一年无人问津的不受宠皇子, 连皇宫内专门给皇子们办的书院都没进去过一次,学些术数兵法还是用着从仅有的那点用度中一分一厘地省出来的钱,期待着这次当值采买的宫人是自己的相识,才能照拂一二, 从外面悄悄带些书本回来。
后来又到大燕来做了质子, 更是无人再愿意为他从外面带回想要的东西,只能一遍遍地自己在内心操演, 在头脑中模拟各种不同的场景与计谋。
在那些孤独又寒冷的日子里, 这些不断的演练打磨, 竟然成为了他赖以生活的小小乐趣与精神支柱。
——可纵然再有天赋、再刻苦,像这样真正地站在什么人的对面,手下有一群真正的士兵供自己差遣,还是头一遭。
两边的“将领”所站的地方是一段模仿城墙的构造,虽比真正的城墙矮上几分,却依旧能够让上面的人将下方的战况一览无余。
登上了城墙, 手指触上砖石, 略带粗粝的陌生触感令白川竟忍不住鼻尖发酸。
尽管隔着帷帽上垂下来的白纱,白川的神色掩映其中,看不真切, 可齐烟偏偏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也莫名读懂了他未曾表达出来的谢意。
齐烟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别给我丢脸啊。”
只有这一刻,站在校场中的齐烟, 才是最真实而又夺目耀眼的。她带着自信, 坚定地认为, 自己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错。
指尖在粗糙的砖石表面微微抓紧, 白川沉下气,目光重新投向下方。
下方年轻的士兵们,虽然刚刚被编入军营不久,可已足够他们学会绝对服从长官的命令。
向齐烟示意自己这边已经准备就绪,白川紧盯着对面的将领。双方无声地对峙着,直到齐烟高高举起的小旗带着风声落下。
军营内部的切磋奉行比试学习、点到即止的原则,而对于这样的作战演练,取胜的条件有两个。
要么将一方的阵型完全打散,且短时间内无法再度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要么便是其中一方城墙上斜插着的军旗被拔。
二者只消取其一即可。而一般情况下,在一场切磋开始之前,一个成熟的将领便应已经在心底决定了此次的作战目标。
军营中的武艺切磋是常有的事,但像这样动真格的实战演练却是难得才碰上一遭。就算是平时对手下再严格的将领,遇上了这种,也会默许暂缓训练,前去围观。
毕竟从一场实战中能够学来的,可比一个时辰单纯的体能训练要多上太多。
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场中的局势。两边的阵型甫一开始移动,围观的人群中就传出了小声的议论。
“龚百夫长一向求稳,这次估摸着也得奔着冲了对面的阵型打,哎你看,这不是前个不久才排的铁甲阵吗。”
“那阵型看着笨,却是难解得很,我们副将还没完全吃透,这下这个新来的肯定得吃亏!”
“要我,我肯定就不能正面对抗。这不得来个出其不意,说不定还能有两分胜算。铁甲阵的左路相比右方稍显薄弱,若是凝结主要力量,斜刺里突袭,说不定还能拼上一把,先一步拔了对面墙上的旗子,”
说这话的是另一个百夫长,平日里也算得上喜欢钻研些排兵布阵,极其有望位列下一批晋升的千夫长。他的身边此刻围了不少人,这番话自然也是引起了小小的一篇附和声。
可白川似乎就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优势与薄弱点在哪里一样,依旧我行我素地下达着指令,排成了一个围观的众人虽未曾见过,却一眼看上去便会顿觉漏洞百出的阵型。
“不是我说……齐,齐校尉这次是带了个什么人来啊,”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道,“他这个阵型,怕是还等不到敌军冲上来,自己就散了吧……”
刚刚还在评价分析的那个百夫长也皱起眉头,“校尉她不会是被什么人给迷惑了吧。”
像今日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操练日,大将军与诸位副将都不在军营,齐烟这个剽骑校尉算得上是在场军职最高的,也没有人有那个胆子在她的面前胡乱说起这些胡编乱造的揣测。
但不管齐烟的等阶再怎么高,在切磋场上都一视同仁,白川并不能因为他是齐烟带来的人而受到一丝一毫的优待与放水。
底下围观的人都不由得在心里捏了一把汗。毕竟就算道理上本应如此,可若是真的让校尉输得太难看,未免也……
和白川一同站在高台上,齐烟自是看得比下方围观的将士们们看得要清楚上许多。
对面龚姓百夫长所使用的阵型,齐烟前些日子听将领们说过。在铁甲阵中,前排士兵之间的相互距离很近,以一致的步调行进,构成紧密的防护,从正面几乎无法将其冲散。
在向前行进的过程中,整个阵型会渐渐收束,形成长驱直入之势。相较前排,后排兵士们的机动性要稍稍高些,在弥补了侧方防线强度不足的基础上,还能够在整个阵型的周边形成收放自如的流动部分。
可以说,铁甲阵是一种舍弃了大部分机动性,以换取极高防御力的阵型。
在真正的战场上,铁甲阵是退守城防的不二之选。而在这样的校场切磋中,双方都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堪称不可能破除的阵型。
从上方将全场局势尽收眼底,齐烟微微拧起眉。尽管没有规定说不能用这样的阵型,在这种以相互取长补短为目的的切磋之下,龚百夫长选取了这样一种阵型,或多或少地都难免有些刁难之嫌。
但让齐烟更加看不懂的,当属白川的意图。
尽管此前在靖南王府那间不大的屋子中,二人对于兵法阵型的探讨也仅限于纸上谈兵,白川的表现仍称得上一板一眼,并不曾出现过像现在这样,漏洞百出的情况。
这样小规模的切磋可供调用的人手本就不多,此刻在白川的指挥之下,则更是显得格外散乱,看上去摇摇欲坠,几乎要不攻自破。侧方甚至还有看上去十分冗余的编组,不知道意图何为。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或许白川是那种擅长单兵作战,能力却不足以指挥一支军队的人?
围观的将士几乎一边倒地倾向了龚姓百夫长,就连对方自己也几乎要掩藏不住自己的势在必得来。齐烟微微偏头看向身侧之人,却见他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一丝影响的样子,目光仍是专注地投向下方。
以齐烟对白川的了解,她本能地觉得其中必定还有什么周遭之人看不出来的门道在,复又将目光投向白川指挥摆出来的阵型,希望能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细细揣摩之下,还真的被她看出些与众不同来。
白川的阵型看似毫无章法,处处透着薄弱散乱,细看之下却形成了一个浑然密不可分的整体,叫人看不清究竟该从何处破阵。
有几次,明明铁甲阵的打头之人已经将要触到阵眼,白川这边的士兵却在下一秒变换位置,硬生生地又转圜了回来。
而在场的所有人之中,若说最能感受到白川这个阵法厉害之处的,非龚百夫长莫属。眼看着铁甲阵已经压到了距离白川所在城墙不远处的位置,却始终拿不准应该从何处进攻。
他自己的阵型是一板一眼的,白川的阵型却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