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秒都不想多等了, 她想早些看到他,亲手将自由和更广阔的天地递到他的面前。
将缰绳交给门房,齐烟翻身下马, 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王府里依旧安安静静的, 一路制止了向她行礼问好的下人们,齐烟轻手轻脚地走到白川的屋檐下,悄悄透过窗户的微微缝隙向房内张望。
“小姐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温润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在齐烟的耳边响起。
“小白的轻功最近练得是越发炉火纯青了,已经让我发现不了了。”齐烟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岔开了话题。
偏头看向身侧之人, 白川应是刚刚练完自己前些日子交给他的那一套招式, 此时额间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身前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的少女眼尾斜斜一挑, 白川顿感大事不妙。果然下一秒少女就出手迅捷如风,向自己袭来。
条件反射般地,白川抬手格挡,扣住了少女袭来的手腕,而又后知后觉像是被电到了一样松开了手。
齐烟却不像他一样有所收敛,见他生出退意,攻势反倒越发凌厉起来。
白川善于判断战场的整体形势,并且顺利找到其中的薄弱或是安全点,却不代表他在正面的直接冲突之中能够占有同样的优势。
更遑论他并不想对齐烟出手,即使是切磋性质。
可齐烟最近不知怎的,开始热衷起教他学习体术来。即使将他一个人留在王府,也要每日布置完一套新的招式再走,还时不时便不打招呼直接对自己出手,美名其曰检验学习成果。
白川主要以防守为主,在齐烟迅疾凌厉的攻势下没过上几招,便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眼见少女又欲张嘴,白川便知道她要拿出那一套“切磋不要刻意收敛”的说辞来唠叨自己。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白川脚下用力,使了个前些天齐烟刚教自己的阴招。
齐烟属实没料到白川会突然发难,脚下丝毫没有防备,手上又制着白川,一时收不回力气。
天旋地转间,二人齐齐栽了下去。
好在靖南王府草坪长得十分茂盛,这一下倒是也没人摔疼。齐烟根本就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倒是白川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伤着了齐烟。
他小幅度地挣了挣,想要让齐烟松开他,好让他起来查看一番有没有伤到哪里。
“这会知道慌了?”感受到白川的小动作,齐烟挑眉,偏就是不松开他的手腕,“刚刚绊我的时候倒是利索得很嘛。”
和齐烟相处了这么久,看着她的样子白川就知道自家小姐没有真的生气,应是也没伤到哪,稍稍放下心来。
看着身侧这人一幅乖乖巧巧,就是不肯说句话的样子,齐烟心下难耐,索性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自己身下,“练了这么久,没有丝毫长进,该怎么罚你呢…?”
一个男子,毫无尊严地被齐烟半压在身下,白川却也不恼,只是轻轻叹息道,“小姐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对小姐出手。”
细听之下,倒是还有几分似是羞恼似是委屈的情绪在。
哟,这还委屈上了?齐烟有些惊奇。
自从把白川从斗兽场里买下也有一段时日,在齐烟刻意的努力下,白川渐渐习惯了不再自轻身份,却也鲜少流露出其余的感情来。
更别说是像现在这样,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若有一天我真的对你动手、想要置你于死地呢?你还是会像现在这样,不可能对我动手吗?齐烟的脑海中突兀地冒出这样一个疑问,在嘴里转了几圈,终是没有问出口。
就像白川不可能伤害她一样,她也同样不会伤害白川。
忽然歇了玩闹的心思,齐烟松开白川,从地上弹起来,接着又一把抓住白川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齐烟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份来之不易的户帖给他看,却在回了府,见了面后,反倒不知应该如何开口了。
如果有了自由,你会离开么?
那一张薄薄的纸还好端端地贴在最内侧的衣袋。有那么一瞬间,齐烟几乎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那样他就依旧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这样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就被齐烟自己递出去的手打断。
手掌上,是一张叠得工工整整的纸。
不明白齐烟给自己一张纸的用意何在,白川疑惑地接过,将它展开。
齐烟设想过他收到这份礼物的许多种反应,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混合了震惊、恐惧和痛苦的神情出现在白川的脸上。
“你……”没事吧?
白川的反应太过奇怪,让她忍不住地担忧了起来。猜测他可能是误会了自己要赶他走,齐烟澄清道,“只是给你一个自由的身份,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对面的人好像还在说些什么,白川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世界好像远离了他,身旁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脑海中只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回响着。
她都知道了。
自己处心积虑不敢提起一点的身世,她都知道了。
她不仅知道自己就是景国送来的质子,还连自己的名字也一并查了出来。
本以为这个梦不会碎得这样快。自己好好扮演郡主的宠物,时不时地向她彰显些有用的价值,便能够欺骗自己,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模糊了白川的视线,令他看不清面前齐烟的神情。
他好像听见齐烟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不远处靖南王府大门口的方向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
肩上被覆上一双温暖的手,激得白川微微回过了神,映入眼帘的是齐烟满目焦急的面孔。
见白川终于有了反应,齐烟不敢再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小心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事吧?你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白川看到这张标志着自由的户帖会有这么反常的反应,齐烟猜测,唯一可能的,就是与这个名字有关。
初见时,他说自己没有名字,自己便按照师尊的名字,还恶趣味地改成了小白。此刻要还他自由身,自然是要把师尊的名字也一并还给他才是。
难道是这个名字……触及了他什么不好的过往,所以才决定舍弃,却不曾想今时今日又被自己提起?
齐烟自己脑补了一番,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却见白川缓缓地跪了下去,“罪奴……”
他的话语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齐烟惊愕地回头,却见一队人高马大的侍卫抬脚跨进了自己的院内,身后还跟着苦着脸的门房。
齐烟只消看一眼那为首之人身上穿的衣袍,就知道为何自家门房拦不住这帮人了。
大燕皇宫中寻常当差的侍卫穿着的衣装应是深蓝色,可这一队侍卫穿着的却是滚了暗红边的黑色,隐隐还透出流转的暗纹。
这是只听命于皇上的锦衣卫。
她反应极快,将地上的白川一把捞了起来,往自己身后拽去,目光直直地射向领头的那人,“不知锦衣卫今日突然擅闯我靖南王府,是有何贵干?”
身后的白川反应更快,在齐烟伸手拉他的瞬间便稳稳地站在了她的身前,一副保护的姿态。
要不是锦衣卫当前,齐烟几乎要忍无可忍给他来上那么一下。感情之前那些故意的败退,都是跟自己藏拙呢!
“在下奉皇命,请景国前太子入宫一叙。”领头那人虽是在回齐烟的话,目光却是定格在白川身上。
景国前太子?
齐烟不曾参与过与大燕与景国的战场,对那个降了大燕却被蛮夷乘虚而入的小国也不曾关心过,自是不知景国还有个送来的质子遗落在大燕的事情,更不知这位亡国的前太子姓甚名谁。
可现在不是探寻这个的时候,“你们不由分说就闯进王府,还要抢人,就算他是什么前太子,没有犯什么事,即使是圣上也不能就这样不讲道理吧?”
平心而论,大燕当朝的皇上算得上是难得的明君,齐烟平日里对这位更像是自己叔父的皇帝也是敬爱有加。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层关系,尽管有些话齐烟不说,却并不代表她不敢说。
为首的锦衣卫微微皱起眉,语气依旧恭谨,“还请郡主莫要为难属下。”
齐烟扫过他身后的带刀侍卫,一颗心沉了下去。
眼前这些锦衣卫,看似对自己这个郡主恭敬有加,此行要带走她的人,却是没得商量的。
若是自己或白川反抗,他们亦有对自己动武的权力。
只因他们的的身后,是整个大燕的皇帝。
思绪急速转动,齐烟想要找到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却挫败地发现,面前的几乎已经是个死局。
“那你们……”把本郡主也一并带上。
却见白川向前走了一步,打断了齐烟接下来将要出口的话语。
“小姐不要担心,只是进宫一趟,不会有什么事的。”
白川回头看了一眼齐烟,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来,却是格外温柔。
第57章 将门虎女x猎场奴隶12
宫里来的那些侍卫并没有过分地为难白川, 甚至还准备了一辆马车,算得上恭敬地将他请了上去。
来的锦衣卫有一半被留在了王府,另一半则跟着自己的马车。从车厢内望出去,四个方位各有一名骑着枣红色汗血宝马的锦衣卫。
享受这样尊贵的待遇, 自他有记忆以来, 除了被和贡品一同送来那次,便是现在。
马车的轱辘缓缓转动起来, 不算宽敞的车厢内此时因着只有白川一人, 竟也无端显出几分空荡来。
车内, 白川终究还是伸出手去,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却只见身后靖南王府的大门被守在门口的侍卫缓缓关上,再无动静。
放下车帘,白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追出来?他心知肚明,这种事在此时此刻绝不会发生。
若宫里那位有心, 想要分开两个人是再轻而易举不过了。
自己能想到的弯弯绕绕, 以郡主的冰雪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郡主是因为想到了这一层, 才没有轻举妄动, 还是……?
他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这些猜测却阴魂不散地在脑中盘旋,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他的笃定,几乎要将他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击溃。
不要……这么快就将所有的美好都收回去, 好不好?
靖南王府与皇宫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 再加上锦衣卫驾车又快又稳, 没一会马车就驶入了皇宫。
锦衣卫直接隶属于皇帝, 自然也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早在白川被请上车时他就注意到,这马车虽看起来普通,实则暗含玄机,不仅在隐蔽之处雕刻着独特的花纹,就连轱辘也是被特地改造过的,滚动起来并不会像普通的木制轮毂一般发出响声,不会有任何一点扰到贵人。
果不其然,不如一般的马车那样需要在宫门口停放,守门的宫人在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大开宫门放行。
身侧的光线一暗,有什么东西从车盖顶垂了下来,挡住了马车两侧的窗。
知道这是叫自己不要乱看的意思,白川索性坐了回去,却依旧不明白宫里那位如此兴师动众地将自己召进宫内,却连下马威都不给自己一个,是用意何为。
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太令人生疑。
正反复思考着几种可能的情形,马车在宫里本就不快的速度更是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某处。
车外并没有人发出声音。须臾,车门被人缓缓拉开,却没有下一步动作,这是在示意车内的人自己出来。
从车窗被挡住开始,白川就在心中默默地估算着距离。他知道自己这是在皇宫里,却没想到自己竟是被锦衣卫的马车直接带到了太吾殿门口。
几个锦衣卫恪尽职守,沉默地立在白川的身侧,并没有出声催促,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望着高高的台阶,白川抬脚,踏了上去。
像是知道他来了一般,殿门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殿内正中的主位处0,一个身影逆着光,背对着白川。
听见白川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白川反应极快,当即便跪了下去,行着额头触地的大礼,口称万岁。
早在多年前被自己的父皇送到大燕做质子时,白川就见过这位大燕的皇帝一面。那时自己尚要对皇帝行大礼,更不要说此刻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草民。
感受到皇帝审视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白川绷紧了身子,不知对方有什么意图。
天子一言,效力九鼎,不管皇上想要做什么,左右也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或是反抗的。想到这里,白川反倒放松下来。
“白川。”皇帝反复轻声念叨着这两个字,“起来吧。”
得了皇上的准允,白川从地上爬起来,摆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站好,牢记着不能直视圣颜的规矩,目光紧紧黏在自己的脚尖上。
“抬起头来。”
白川抬起头,对上的是皇帝意味不明的眼神,令他暗暗心惊。
他见过身居高位多年的人,他们大多眼神中都透着一股子慵懒,好像唯我独尊久了,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也不甚在意一般。
却从未见过像大燕这位君主一样,比起多年前少了些锋芒,却更加沉蕴,带着更加危险的气息。
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己恐怕就像是蝼蚁一样不起眼吧。白川在心中苦笑。可这样的人,却偏偏找上了自己。
“这样的长相……当真是我见犹怜啊,”皇上向前走了两步,离白川更近了些,“也难怪阿烟那孩子,不在意你原先的身份,甚至一纸递到了户部,要脱了你的奴籍。”
“朕后宫里那些个百灵鸟,或美艳或端方,却是缺了一个像你这样,融合了这样多矛盾的气质,却不显突兀的。”
白川看向皇帝,试图从皇上的这番话中读出些什么,却只听他继续道,“跟了靖南王府,你再有才华,一辈子都只能是个贱民,若哪天那丫头玩腻了你,你便什么都不是。”
“若是进了朕的后宫,也有几个兄弟陪你,只要你不犯什么错误,就算是朕厌了你,你也能留在这,有人给你养老送终。”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看向白川,目光里有些他读不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