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不断地有一个生意在提醒着白川:趁着她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前方,趁着她后方不设防,杀了她。
干涸破碎的灵脉被强行催动带来剧烈的疼痛,白川却好像无知无觉一般,杀意慢慢在疼痛中几乎凝结出实体。他的目光仅仅锁定住面前少女毫不设防的纤细脖颈,那里还残留着片刻前他留下的指印。
突然,背着自己的少女似有所感般,回过了头。
少许有些滑落的外袍被向上重新紧了紧,尽可能将他罩在里面。由于那一层灵力的关系,即使是在寒潭禁地,外袍上带着的少女的体温也并没有很快地消散,仿佛带着馨香和暖意流连在白川的周身,让他几乎失了知觉的身躯有了一丝久违的温暖的感觉。
蒙冤欺师灭祖时,白川未曾过多悲叹。被锁在寒潭日日折磨时,白川心底亦无波澜。就在刚刚被闯入禁地的齐烟解救,白川也只是在冷静地准备击杀这个不自量力的前徒弟。
然而就是这仅仅是能够被感知到的一点点温暖,却让白川心神巨震,手中凝结出的冰刃一瞬间溃散。
受不住禁制的反噬,白川偏头无声地呕出一口鲜血,无声地落入黑暗。苍白没有血色的唇倒是因为染了血,显出几分妖邪来。
察觉到身后人的气息在紊乱一瞬之后愈发微弱,齐烟心急如焚,却又迫于情境无法停下察看,只得脚下不停地加快脚步,想要再快一点。
许是就连天道也不忍二人就此陨落在此,这一路虽提心吊胆,却是格外顺利。
禁地中的路径无时无刻不在流动变化,丝毫没有一丝规律可循。待到齐烟终于寻到一处出口,却发现早已并非来时的后山入口,却是在宗内一处不起眼的山谷内。
遥遥看去,宗内一片灯火通明,亮起的光甚至照亮了附近的几座山头。许多外门弟子不明所以地被喊了起来,紧张又茫然地站在山道两侧,还不知道宗门内发生了什么。
齐烟二人此时所处的位置,正是山道的交界处。
再有最多半炷香的时间,还在禁地中搜查的长老们就会意识到禁地中已经没有它们要找的对象了。届时他们必然会沿着山道向下山的方向搜寻。
半炷香的时间,自己能够带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师尊躲避到安全的地方去么?
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迟疑。眼瞧着附近暂时并无太多危险,齐烟做出了决定。
她轻轻站起身来,为了避免被发现,没有选择御剑,而是向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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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自从在禁地中失去意识,他的结局无非就是和齐烟一起被追捕的人发现,或是被齐烟带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被喂了什么令人乖乖听话的药,待找到了合适的方式,就把这副身体炼化了才是。
可眼下虽是四周一片昏暗,视线所及之处一篇模糊不清,全身上下也无一不被剧烈的痛苦冲击着,可他依然真真切切地活着,没有任何被控制或是下了药的迹象。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摸到的首先是一层薄薄的布料。艰难地向外挪动了半寸,便触到了冰冷而略带潮湿的泥土地面。
周遭没有活人的气息。至少他一点都感觉不到。
本就残破的身子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只是稍稍动一下就从喉咙深处泛上一股血腥气,可白川还是一点一点地,撑着身体向外挪。
就算葬身山林,死于凶兽腹中,他也不要毫无尊严地被人炼化了去。
月光透过低矮的洞口斜射进一道浅淡细长的光线,白川一点一点朝着那道光爬去,想要抓住。
齐烟风尘仆仆地回到这个临时藏身的洞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令她痛彻心扉的景象。
“你这是干什么!”一时情急之下,前几个小千境相处久了,竟是连尊称都忘记了。齐烟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伸手想要将人从地上拽起来,临到手指堪堪将要触碰到那人时,又顿住了。
她轻叹一声,蹲下身去,将人拉到自己的怀里,小心地打横抱起,将人放到先前铺在地上的那件外袍上。
知道自己最后一丝逃离所有人的努力也失败了,白川倒也不恼。他空洞的脸上毫无情绪,任由齐烟摆弄,将他抱起又放下。
齐烟看出心爱之人的情绪显然不对,可心病的疗愈需要大量的时间,眼下处理身体上的伤处来得更要紧些。轻重缓急,齐烟将自己刚从宗内某个倒霉呼呼大睡外门弟子看管的花圃里偷偷采来的基础草药捣碎,准备简单处理一下师尊身上的伤处。
师尊的丹田碎裂,承受不了灵力的修补,只能采取最为传统的外伤疗法。
处理好伤药,齐烟小心地将白川从靠墙的坐姿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尽管已经在这么多小千境中坦诚相待过,但再一次回到大千境,面对“真正的”师尊,齐烟感觉自己一瞬间又回到了百年前,竟是有些不敢作出以下犯上的事来。
到底是治疗要紧,齐烟低低说了一句,“师尊,徒儿冒犯了。”便轻轻上手解开了面前之人的衣袍。
师尊本就生得极美,在寒潭中暗无天日地泡了那样久,皮肤更是白得几乎透明,透着易碎的美感。
许是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尽管被吊在寒潭中时常遭到折磨,但似乎就连鞭笞都用了不易留痕的器具,急需处理的外伤只有肩胛处穿了锁链的两处洞穿伤。映在苍白到透明的肌肤上反差出了一种凌/虐的美感。
这副足以引起任何人兴奋的画面,落在齐烟眼里,却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
再轻柔不过地处理好了一边的伤口,正待处理另一处,猝不及防之间却有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推在齐烟的肩膀上,齐烟本就不可能对师尊出手,便被压倒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
皎月行至中空,月光下,师尊衣衫半褪,两肩点点红梅。刚刚那一下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此刻似乎无法再承担身体的重量,双手无力地撑在身侧,整具躯体贴了上来,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擦过齐烟的脸颊,停留在颈侧,微弱的吐息带来些微痒感。
撞进他的双眸,里面是赤晃晃的欲/望与诱/惑。
第62章 治愈系师姐x清冷(疯批)师尊 4
即使是在那些曾经的不能够对人言说的梦里, 齐烟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
伤口上裹了一半的布条因为患者的不在意复又松松散散地垂下来,垂落到地上。
顺着洒落的月光低头看去,他略有些凌乱的长发一缕一缕地交缠在二人中间,像极了深海中爬上来不知名的神秘海妖。
还带着几分难耐的喘息, 齐烟听到了面前之人久违说出的第一句话, 断断续续地,“爱徒……舍身相救, 为师无以为报, 不如就以……”他偏头低低地咳喘了几声, 声音里是虚弱的魅惑,“让徒儿能过得到快乐……”
先天灵体,除了被以禁术练作上好的炼器材料之外,用作双休采补的炉鼎虽有些大材小用,但滋味也必然是销魂蚀骨。
他还是不相信,有人能够真的无条件地、不求回报地将自己从一个地狱里拉出, 只是因为念着昔日的那点情谊, 为了对自己好。
若是作为炼器的材料,是不需要治疗身上的伤口的,只要保持灵体完整即可。那么她费尽心思将自己藏在这样一处地方, 还采来草药为自己治疗, 不过就是想要让自己更加“耐用”些罢了,否则若是连半刻钟都坚持不住,怕是要扫了待会玩起来的兴。
眼下她被自己以这样的姿势压在身下,怕是很快就要忍不住了吧。白川在心里嘲讽地想着, 眼波却是越发勾人。
反正他早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 大不了自戕之前也是能拉一个熟人垫背, 轮回之途倒也不那么孤寂无聊。眼瞧着被自己虚虚压在身下的少女似有所动作, 白川的嘴角勾起一个恶劣悲凉的弧度。
下一秒,半褪的衣衫却被人胡乱地拉好。像是有些失控一般,白川的身体被一股算不得小的力狠狠拉进怀里,被紧紧抱住,带来了真切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仅仅是维持了数秒,少女便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一般松了力道。但她没有将怀中的人松开,而是索性不再让人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齐烟干脆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稍稍施了点力让他动弹不得,防止他再乱动。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开先前散开的布条,低着头将还未处理好的伤口重新一丝不苟地缠好,再轻柔地拢好刚刚几乎是半褪的衣衫。
仿佛还嫌不够,她又拾起先前被当作垫子铺在白川身下的那件外袍,仔细抖落干净了,在怀中之人衣衫的最外面又裹了一层。
做完这一切,她依然没有任何松手的意思,只是将人搂在怀中,自己靠着石壁作了靠垫,再没出声,而是抱着人沉默地坐着。
薄云飘过,浅浅地罩住了月亮,斜射入石穴的光越发黯淡,叫人看不清周遭的环境。
身体的知觉刚刚开始重新恢复,由内而外带来麻木的痛感和灵力枯竭、丹田碎裂的折磨。疲惫疼痛的身体被久违的温暖与柔软环绕着,带来近乎虚幻又讽刺的安全感。
此刻,白川的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近乎将要昏厥。可总有一种没来由的烦躁笼罩在他的心间,叫他无法安心沉入黑暗。
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浓,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视物。在一片视线的明明灭灭中,白川侧过头去,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想要看清这个将自己从一个地狱中拉出来的人。
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恍惚间视线中无法聚焦的,只有心疼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的双眼,和在微红的眼眶中迟迟不愿落下的泪光。
眼瞧着怀中的人明明已经痛到极致,却还是不肯稍微放任自己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再结合此前发生的种种,齐烟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齐烟不敢去想,此前师尊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寒潭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处处防备,处处不敢放松,甚至已经隐隐有了心识混乱、走火入魔的迹象。
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承受不了太多灵力的冲击,齐烟只是稍稍用最轻柔的力量围绕着他催动了一个周天,将不安分的心识安抚着压下,直到看着那人失去意识,确认不会再轻易地醒来,才将人搂得更紧了些,让他完完全全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比起上一次见面,无论是百年前的大千境还是就在前不久才刚刚结束的小千境,怀中之人都显而易见地清减了不少。记忆中的师尊面上永远是浅淡但和煦的神情,长身玉立。
而面前的这个人,一头青丝中不知何时,已经夹杂了星星点点的雪色痕迹,眉目也不复从前的丰俊。日日夜夜的折磨在他的身上留下了疲惫的痕迹,落在齐烟眼中却依然有着别样的,病态的美感。
如果说师尊有了些许走火入魔的迹象,那我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了吧。齐烟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怀中之人的发顶,痒痒的。
跨越了百年才明晰的心,幡然醒悟竟已是这样一番光景。索性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她大约是逆天而行也要将那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才是。
远处隐隐约约有杂乱的脚步声,稀稀拉拉地听不真切,还依稀有几声带着倦意的呼喊。
大约是被留在宗内值守的外门弟子吧。齐烟漫不经心地想,现在苓苍宗所有的人大概都知道了,百年前的大师姐齐烟回了宗门第一件事便是偷了禁地中重重看管的“宗门秘宝”逃下山去了吧。
齐烟有近八成的把握,她放出去的障眼法以及那些恰到好处的“学艺不精的贪心者慌乱之下于逃跑时未清理干净的痕迹”能够吸引大部分追兵的视线,将他们按照一开始便设定好的路线,引向另一边的山下。
更何况,那帮现在当权的长老显而易见地不会轻易告诉毛都没长齐的弟子们所谓的被盗走的“宝物”到底为何。所以他们也必定会跟随着追捕的主力下了山去,防止事情陡生变故。
同理,因为怕可能出现的私吞,所以所有的长老必须同时一起行动。
正是他们的贪婪、残忍和猜疑,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也让他们正中齐烟一开始所设定好的路径。
最不可能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人想到,此时他们要找的人和所谓的“宝物”,就藏在主峰下某个储藏妖兽皮毛内丹的小山洞里呢。
先前所听到的脚步声只是草草在附近踩了几下,便夹杂着互相抱怨的生意渐行渐远。看来又是两个尚未辟谷不眠,只想糊弄了事的外门弟子。
心中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基本有了把握,齐烟抱着人站起身来,趁着夜色的掩映,召了自己的本命长剑,用内力撑开一个防风罩,接着夜色的掩映抱着昏睡的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御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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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再次醒来的时候,鼻端萦绕着一股食物的香气。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陌生的气味,自从辟谷之后,他就很少再吃凡间的食物,最多也就是齐烟小时候少女心性,闹着要吃某种东西的时候,被她缠得没办法了,浅浅尝上那么一口。
后来他被囚于深潭,没了支撑辟谷的修为,却也更不会有人给他送来哪怕是最低等的杂役弟子都能每日领到的三个白馒头。胃腹早已从饥饿到疼痛再到麻木,到后来受寒气侵袭久了,便日日像是胃里也塞满了寒冰一般了。
身体的各处还是连绵不绝的疼痛,连成一片叫他分不清究竟是何处在痛。但白川依旧清晰地知道,自己此刻并非在先前那个噩梦之地,也并非曾暂时赖以藏身的山洞。
身下是不算细腻但柔软的布料,身体上也盖着不厚不薄的棉被。
自己有多久没有睡在床上过了?白川的思绪有一瞬的恍惚,下一秒有人推门进来,他下意识地放缓呼吸,保持假寐。
白川下意识地选择了假寐,已经是一种无意识的信任。可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晚。
白川闭眼等待着。随着齐烟的走近,食物的香气也越发浓郁,激得他的胃部都有些痉挛起来,带来阵阵刺痛。
那人走进了些,手中的器具被放在床头应该是桌子的家具上面,发出木头和土瓷碰撞的特有声音。一只因为刚刚端了食物,所以比平常温度稍高些的柔软手掌轻轻覆在了自己的额头上,白川感到一小股温和的灵力探进自己的经脉,顺着艰涩破碎的脉络游走了一圈,探查他的状态。
白川忍着被人窥探的不适,因为他发现,此刻的自己就连吞噬掉这一丝弱小的闯入者都做不到,只能屈辱地等着这股灵力探入又离开。
丹田蓦地涌起一点力量。竟是那股温和的灵力,被剥离了所有来自原主的气息,进入了他破碎的丹田。
如若带着原主气息的灵力进入如他此刻状况的丹田,虽能够助他起到一定的修复作用,可吸收这样的灵力吸收得越多,就意味着他以后越离不开她。
相对地,剥离气息获得纯粹的灵力,需要的成本远远大于修复的效果。可以说即使是齐烟完全亏空了自己,也无法将他破碎的丹田修补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