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我先下的手?
我央道:“秀秀……你快说罢,也好让我立就死了。”
“呸呸呸!说恁个傻话,甚的死不死,你要长命百岁!”秀秀一下捂住我嘴,又道:“那时我听你们在屋里,一会喝酒说话,又是要舞剑弄枪的,我不放心,便推门进去罢了。”
秀秀接连笑道:“我从不知,你个小厨娘居然如此厉害,把少爷压在桌上,就要亲他小嘴儿,咯咯……”
我忽然就有些不想听下去了。
我竟如此大胆!
我两手捂着脸,不用看也知道此刻我脸颊发烫,耳朵烧红,真想老天爷降下天雷,一道把我霹了,就此时此刻!
我苦着脸道:“我真真一点记不得了,秀秀,你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秀秀瞧我那一脸没出息的样儿,笑道:“我信你无用,端看少爷信不信你。”
“你是没瞧见那时你扒拉着他衣襟,哎哟要不的,他恁个强壮男子被你摁在炕上,可羞死人哩。”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猛地拍她一掌骂道:“你既瞧见了,为甚不拦着我,如今却好,我有哪个脸再见他,好气煞人!”
秀秀一把躲开,似比我更气:“我拦你?我可不敢,你别看少爷平日对我好声好气,其实罢,我早瞧出来,他对你比对我,好了不知多少,别的且不说,单是叫你一人谈心,便尽够的了。”
“你还说!”我作势要掐她的嘴,两人顿时闹在一处,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停下,两人你看我看你,大笑出声。
连着昨日一起的闷气,顷刻间烟消云散,我深深吸了口气:“秀秀,我每不说罢,真的要走了。”
秀秀点点头,道:“我理会得,以前你担心我往大户人家去,在后宅坏了身子,做不得女儿家,不成想却落你头上,将来你待如何?”
我知她意思,一个没了清白的姑娘,往后想嫁个好人家,怕是难了。
秀秀又说:“我今儿早间听虎子说,他往隔壁二叔家借柴刀使,听姚正说昨儿有人往家中提亲,是县里那户甄家,你把人拒了,且好一通骂?”
我笑笑:“是,那人不成事,不能要。”随后便胡诌了借口,把甄富在外头拿起子没脸的事,与秀秀说了。
秀秀气鼓鼓,怒道:“好不要脸的贼汉子!指望你往他家做牛做马当后娘,他自在外头自在养姐儿!合着天底下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我拍拍秀秀,免得气坏身子。
秀秀忽而脸朝我,正经道:“迎儿你千万别应他,凭他有千万家财,能有少爷好?不如你留着在府里,少爷不会慢待你的。”
我摇摇头:“留在陆家,做他小老婆么?秀秀,惠香没了那会儿,我每不是说,往后谁也不做谁家小老婆,便是个拾荒捡破烂的乞丐老婆,也比这个名头强,你如今又劝我改主意,我要不高兴了。”
况且,那日陆辰卿已明白告我,不要我做他小老婆,我上赶着没脸怎的。
秀秀为难道:“我担心你,若被甄家那厮强抢去,更难了。”
“不消说恁个,你说说少爷那晚,为了甚事吃的酒?”我随手整了整衣裳,生生转了话头。
秀秀拿眼觑我,没好气道:“就知道你要问,我特意找来文,他本不想告我来的,吃不住我收拾他,左右不过京中本家,今岁除夕不让少爷回去,说天下有新主子,家里头忙乱不过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借口委实太上不得台面,明晃晃打陆辰卿的脸,难怪他要吃酒买醉,换了我,怕是更难过。
我俩又唠嗑几句,眼看时辰不早,我拿了包袱,各处辞了陆府众人,往姚家去。
一连两日,陆府门前静悄悄,连大门也不曾开,我绝不是时刻关注那处罢了,只是帮姚大娘各处送节礼,才看上两眼那门,每到这时,姚大娘总归要笑我,我只不说话,端等着我叔叔回来。
我扫了院子,正要出门扫外头围墙落叶,一开门,且瞧见甄富又人模狗样的来了。
自打我回了姚家,他每日一天三顿的来,自然,也被我一天三顿的骂,起初我以为他要脸,我骂他几次便走了,谁知他越发上赶着了。
甄富嬉皮笑脸凑过来,拱手道:“小可这厢有礼,迎儿姑娘忙的什麽?让下人去便可,劳得你费心思。”
说着招手把后头小厮叫上来。
我劈手把扫帚一扔,也不让甄富进门,冷眼看他:“怎的?你要脸不要脸,说了几回让你别来,你不听,我可是要打人的。”
不成想甄富越发猖狂,大笑道:“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迎儿姑娘必然极欢喜我,才对我打骂,你且快来打我,我喜欢的紧哩。”
我冷笑看他,一下高高扬起巴掌,猛地朝甄富脸上招呼,一声脆响,把他与身后小厮都打懵了。
那小厮喝道:“好贼下贱奴才!真敢打了我家少爷!看我不收拾你!”
甄富同样脸色铁青,估计不成想到我会真动手,立马道:“小贱人!敢对爷动手,给脸不要脸!给我抓住她带家去,爷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小厮朝我冲来,我抬起脚踹他,直把人踹得倒地不起,转而对着甄富更是拳打脚踢。
我此时想着秀秀不在,着实可惜,该让她看我拳脚功夫有长进没有。
甄富是个弱的,三五不着六,打一顿可容易,便是那小厮,往日没少跟着甄富吃香喝辣,养了一身膘,动起手来没几下便不行了,两人便是捏在一处,也不是与我对手。
我在家门口,把一主一仆两人收拾一通,拍拍手,冷眼看他们:“我叔叔可是景阳冈打虎的武松,你敢对我不尊重,我打死你不费半点功夫!滚!”
主仆吓得一阵逃窜,也不忘放些狠话,我一概不理会,拾起扫帚干活去。
忽见一个蹴鞠往我脚边滚来,我朝那处看,见姚方姚正兄弟两个,正眼直直的瞧我。
我拾起蹴鞠掂量两下,笑道:“好看么?”
兄弟两一下便笑了,姚正屁颠颠往我跟前凑,道:“迎儿姐姐,你真厉害!快教教我罢!”
姚方收起书本子,朝我拱了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是江湖豪侠迎儿姑娘,在下有礼了。”
好嘛,却是要调侃我了。
我背手看他二人,道:“你二人不怕我?”
姚方笑道:“以前晓得武二叔徒手打虎,我不曾亲眼见得,有些许不信,今日见迎儿如此骁勇,实在不信不成了。”
别以为我不知你在调侃我,好个骁勇!
我勾了勾嘴角,一手勾住姚方胳膊,轻声道:“方哥哥恁般说,迎儿要害羞的,哪儿来的骁勇?改日方哥哥指点迎儿罢?”
我感受到姚方手臂微微一抖,瞧你个小样儿,敢来消遣我。一旁姚正冒着鼻涕泡,两眼晶亮盯着我瞧,仿佛看刚出锅的大白面馒头,想上来黏糊一阵。
我心情不免有些许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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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行脚汉子:常年在外的男子
2、告一声:告诉一声
3、立就死了:立刻死了算了
4、坏了身子:失身
5、慢待:冷淡
第16章 叔叔,我害怕
姚正道:“若迎儿真不喜甄富,他日再来叨扰,你可与他说,你与我两情相悦,已定终身,想必他不会不识好歹。”
我听着恁般话,越发荡漾了,难道姚正已看出我的好处,欢喜与我?
我作势温柔小意道:“方哥哥,原来你存了这般的心?我却不知。”
姚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抬手便敲我脑袋,一把甩开我,快步进门去,我隐约看见他耳尖儿红红,顿时放声大笑。
姚方止住脚步,略侧身道:“迎儿莫笑,我……想帮你。”
我点点头:“迎儿先谢过方哥哥。”
只是,一个人心就恁般大,多一个是装不下的。
又住一日,我叔叔武松真回了清河县,早早便到姚家来接我。
我看他一身风尘仆仆,往日精瘦结实的汉子,弄得不似人般,那双眼依旧骇人,胆子小些的,轻易不敢接近他。
我跟着叔叔武松,回了曾经的家,便是姚二叔极力劝说,叔叔也不为所动。
我更是没一句话,叔叔这次回来,轻易不会放过潘氏二人,我又何必多费唇齿。
只姚二叔实在看不过,便对我说:“迎儿莫怕,我瞧你叔叔怕是有事要办,若是你在家不甚何意,二叔这里你随时能回来,你年级大了,是该找户好人家过下半辈子。”
听得这话,我一个激灵,赶紧道:“二叔我央你事,你千万别应甄家亲事可好?”
若我不在,甄家再来,姚二叔一时应了,便是我不嫁,他们也少不了被甄家找麻烦。
姚二叔笑道:“好孩儿,二叔见你真不喜甄富,又怎的会应,你且放心罢,再说,你叔叔还在,哪里也轮不到我做主来。”
这话很是。
路上,我只顾低头走,跟着武松身后,听边上有人喊我。
“迎儿姐姐,你往哪儿去?”
我抬头瞧见来文朝我招呼,转眼便见那顶轿子停下,轿帘掀开,是陆辰卿。
几日不见,他怎的脸色恁般差,我有心想多问一句,便听我叔叔看我。
武松道:“识得的?”
我点点头,快步到陆辰卿面前,垂着脑袋,想看他又不敢,着实脓包了。
帘子俶尔放下,陆辰卿懒怠看我,只从里头传出声来:“家去了?”
我道:“连日少见少爷,我已同李嬷嬷说了,往后便去不府上当差了。”
来文一脸见鬼的模样,我打量他一眼,便知来文也晓得那晚的事了,也是,都是陆辰卿身边伺候的,不知道才是怪了。
陆辰卿久久不曾说话,我轻笑道:“以往多谢少爷抬举,这便走了。”
陆辰卿适时道:“听秀秀说,甄家向你提亲。”
我心里不是滋味,我做不得你小老婆,你便不让我嫁不曾?
我道:“是,前头来过几次,与姚二叔说项。”
我清晰听见陆辰卿发自胸腔的笑声,莫名让我难受。
他道:“怎的?姚家不同意?且是想把你待价而沽?”
我的笑收了收,道:“少爷放心,左右赖不着你,我识得分寸。”
来文赶紧示意我别恁般说,手都快摇断了。
我不理他,若不说,由的陆辰卿贬得我没脸么?
须臾,轿子里又有话来:“分寸?你也识得分寸?我看你胆子大的很!你回了家,过几日依旧到府上做活,我不答应你走,你哪儿也别想去,在这清河县,想必你知道我的能耐!”
我皱眉,好端端我又哪里惹他了。
我道:“迎儿不敢。”
我寻思叔叔将来之事,到底我容身的地方依旧在姚家,也没反驳陆辰卿,便在叔叔目光下,跟着走了。
偶然回过头,我看轿子往陆府去,来文侯在一旁低声回话,我暗笑这人恁个忙,还有闲工夫来与我置气,大约是我想多了。
回得家里,少不得里外打扫一番,我见叔叔武松行止,便知他要做准备,对潘氏王婆子下手了。
此时,西门庆已死,潘氏已被西门家大娘子赶将出来发卖,要价百两,起初不少人想买了,王婆子按着不卖,想多赚银子,是以一直留潘氏在家中。
她二人着实好日子到头,恰我叔叔回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寻得百两雪花银,把潘氏买回来,仍旧要在我家这处,做个管家娘子。
我亲眼见着他与王婆子如此说,又看那二人喜不自胜,已然不想提醒她们,只是趁着空隙拉住武松。
我道:“叔叔,你却是想做的甚么?快歇了心思,咱每好好过日子不成么?”
武松大掌抚着我的脑袋,冷声道:“孩儿自留在家,其余事不消问。”
说着仍出去,我揉了揉眼,看着隔壁茶摊王婆子,笑得皱成花一般的脸,再看看许久不见的潘氏,眼中隐有喜意,怕是觉得她的姻缘,依稀还落在叔叔这处。
这女人啊,若单纯天真,那便是极可爱的,若心毒狠辣,便是极让人厌烦的,再两者兼有,则徒留人可怜了。
我见劝不动,索性随他去了,叔叔自有造化,我已不想理会。
到了晚间,我把家中一切收拾妥当,还如我刚回来那般,只等拿了包袱,依旧往姚家去。
果然等到日落时分,王婆子笑呵呵牵着潘氏往这边来。
我见潘氏穿着一身红衣,戴红盖头,小小的两只金莲缓缓走来,这番装扮,可不就是当初嫁与我那傻爹爹时,一般无二。
我侯在外头,叔叔武松亲自在正堂前摆上我爹爹的牌位,点了两只白蜡烛,香炉燃着线香,烛火微微摆动,仿佛我爹的魂儿就在此处。
王婆子一进门便愣住了,两眼说不住的害怕,朝叔叔道:“二郎,你却是作甚?今日是你与潘氏的好日子,凭白弄这些个?”
老虔婆手脚打着摆子,脸色越发惊惧,可见已是怕极,我暗想既知今日何必当初,用了□□药死我爹时,怎的不见你道一声怕?
我不想见那等血腥场面,自觉出门守着,也不让旁人进来。
我想着一幅幅过往,更多是在陆家,与陆辰卿在一处,虽我俩不曾多说话,可只要他在,我便是安心的。
那样儿的人,是我不曾见过的高门贵子,清隽风流,像十五的明月般惹眼,便是远远看着,已极是欢喜。
暮色四合,街上人烟渐渐稀少,不少人家已然上了灯。
我抬头望着天,鼻翼窜进一阵阵血腥味儿,叔叔终于是把她二人给了结了。
我推门进去,便是心里早有准备,依旧被吓得心头发冷,眼睁睁看着潘氏被钉在房梁上,睁着一双眼,死不瞑目。
我慌拉着武松道:“叔叔,我害怕。”
武松亦如前世一般冷漠:“孩儿,我顾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