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比之刚刚更惨烈凄厉的叫声,从甄富喉咙嘶嚷起来。
我下手的准头极好,不曾错过一星半点。
此时甄富两腿间鲜血淋漓,那团腌臜的物事已滚到李三姐脚下,血流不尽,李三姐早就吓得不敢动弹,缩在树下只顾着叫,更不敢看我。
我笑了,将匕首一扔,沾染过肮脏东西的玩意儿,不要也罢。
陆辰卿瞅了我一眼,轻笑出声。
我以为自己耳背听岔了,问他:“你难道不觉得我凶狠?”
说罢,我又瞧见李丰领着他那四个弟兄站在不远处,表情怪异非常,且不敢过来。
但凡男子见到我如此狠手,许是怕极了。
我听陆辰卿淡淡说了句:“尚可。”随后便转身往轿子去了。
我没了阻挡,更加对甄富下狠手,只刚刚那一着,便能让他甄家断子绝孙了。
我的目光从李三姐身上移回来,落在甄富身上。
我道:“本来,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一而再挑衅我,明明有相好的,却还想让我踏进你甄家受苦受难,我当真前世欠你的!”
甄富疼的脸颊发白,如今见了我,如同见了恶魔般,索性还能说上一两句话。
我听甄富抖着声音道:“贼小贱人!你给我等着!清河县收拾不了你,我往东京寻人把你抽筋剥皮!你且不要太得意!”
我冷眼看他,道:“东京寻人?寻的什麽人?高太尉?”
我这话可把甄富惊住了,甄富道:“你怎的……”
“我怎的知道,对么?”我笑得越发深了,道:“我不仅知晓你甄家与高太尉干系,还知你甄家便是与高太尉的走狗,弄了这么些民脂民膏,全都供给了那人使!当外头没人知道!”
我犹有不忿,手指一指李三姐,骂道:“你不就是信任这姐儿,把册子都放她那处了,我且告诉你,那册子如今找着了,我把它给了该给的人,你且等着罢!”
“若高太尉知晓你做事不力,你猜,他会否继续留着你这废物!”
我随手撤下绳子,甄富一下跌倒在地。
甄富原本七分白的脸色,如今更是到了十分,顾不得疼痛,抖着手转而怒瞪李三姐,紧掐着她胳膊:“你说!这到底怎的回事?我不是让你放得好好的!册子呢?”
话里话外无不惊恐,我听着舒心极了。
当初我躺在床上生孩儿,一盆一盆血水往外端,那时便是命悬一线,我苦苦哀求他救我,救我的孩儿,他甄富只顾着与他的妾寻欢,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这却是他欠我的!
李三姐本就是晕着被我带走,如何知道这许多事,只胡乱摆手说还藏着,一口咬定我胡说。
我冷笑道:“我胡说?那些个账册,可不就是与你藏在屋里,靠床头第三数箱笼的夹层内。”
接着我又道:“对了,我还瞧见,里头还有几封信笺,我不小心又看了些,端的是酸腐文人写于你的,大概也就年后罢。”
“我本以为你让甄富梳笼了,不成想还偷偷接恁的酸客哩。”
我这话简直如匕首刺甄富心肝肺去了。
李三姐且不是个甚么安分人,这肚子里的货,指不定是不是甄富的种儿且未可知哩。
前世便是我无意间得知这几封信,李三姐怕我在甄富跟前告发她,这才下狠手要我的命。
“贱人!”甄富高扬起巴掌,重重甩在三姐面上,骂道:“好你个贱人!敢瞒着我养汉子!这孽种是不是他的!”
“无耻下贱!老子要打死你!”
“说!册子在哪儿!我把恁个重要东西放你屋里,你拿出来!”
李三姐早已脸色煞白,直摇头道:“不!不可能!她怎的知晓!她说谎!她定是没找着!”
可在场所有人都瞧见,她说这话时,可太不可信了。
甄富此时已完全疯了,抓着李三姐儿的手直晃:“快说!把册子拿来!没了那个东西,要是到了有心人手里头,他为自保,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我!”
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本朝七大佞臣之一的高俅。
李三姐儿摇头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别动我,哎哟!我肚子疼!”
甄富如吃人恶魔一般,也不顾自身疼痛,摸着边上一块石头,便往李三姐身上砸,嘴里嚷嚷叫骂。
我背着手,站在陆辰卿身旁,挑眉看着二人狗咬狗,便是见着李三姐儿被甄富踢打肚子,我无动于衷。
须臾,李丰扶着姚二叔从里头出来,我忙上前去。
我道:“二叔,可还好?”
姚二叔脸色不太好,抬眼瞧见甄富正厮打怒骂李三姐儿,摇摇头:“二叔却还好,只是这孽障……唉,不说也罢,从前往后,我却是头回遇见恁般人。”
我眼神示意李丰把二叔扶到马车上,甄府其余人见势不对,赶紧把甄富抬走,见了我也不敢再生事。
我知他们不禁是怕我揍人,也怕李丰他们几个。
我拦住甄府看护,眼见李三姐被打,身下血红一片,已知她肚子是保不住了。
我死那时,便是惨烈如此了。
我道:“以后再让我见你们生事,便要你们的命!”
几人不敢多说,俱都看向甄富,甄富狠盯着我,还要待说,李丰适时开口:“你若还有恁的想法,改日我与兄弟们,亲自上甄府讨教。”
经此一遭,甄富便是再傻,也知道李丰身后的人不好认,又见李丰对陆辰卿毕恭毕敬,略一想想就明白了,眼前人不是他敢乱来的。
我想着,如今甄富怕是要使力气找回册子,才能对我下手了。
只不知陆辰卿有了那册子,要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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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作甚:做什么
2、金漆花银,浓调花银,薄花细渗银:宋时银子成色
3、看护:古时大家族的保安
4、许是:应该
5、高太尉:北宋末期佞臣高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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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看来你却不是傻的,且还有些脑子
院里妈妈打发人来接李三姐儿,至于甄府,头尾也没个人出来问上一句,我懒怠管他们。
我见姚二叔在马车上,正要掀帘子进去,陆辰卿已拽着我的手,把我塞进轿子。
我道:“我想与二叔一块,我担心他。”
陆辰卿道:“有李丰看着,他无事。”随后交代一句,嘱咐李丰把姚二叔送家去。
我实在无言以对,只得与他肩并肩坐着,轿子一晃一晃,离开甄府门前。
轿子狭小,夜色静谧,我只听得自个儿呼吸声,唯恐大了让陆辰卿寻我事儿。
良久不出声,我正以为他要放过我,陆辰卿便握着我的手,开口了。
陆辰卿道:“一会儿回姚家,还是陆府?”
我愣了下,原不是要拿我是问,我小心看他一眼,道:“回姚家。”
果不然我只觉身边这人有些许不高兴,又不说甚么,我又道:“二叔被那小子折腾,也不知怎的作弄他,我不放心。”
“怎说这次也得谢谢你,帮我一个忙,”虽不是陆辰卿亲自出手,可我也知道自个儿脸没那么大,没有他默许,李丰不可能恁般助我。
陆辰卿拽着我的手稍微松了松,道:“看来你却不是傻的,且还有些脑子。”
我笑笑,随后胆子又大了,便问:“你怎的不问我,缘何找到那些个册子?”
陆辰卿似笑非笑看我,道:“你不是说了,与你爹爹在县前街卖烧饼,偶然得知。”
我脸一下就红了,说谎也说不好,我垂着脑袋不敢看陆辰卿,他却定定看着我,直想把我脑袋瞧出个子丑寅卯来。
好一会儿,陆辰卿再度开口:“你不想说,我便不强求,往后日子长,你想好再说。”
这倒与我所想相去甚远,他也会为着人考虑了?
轿子吱丫吱丫响,一如我如今心境,我很确信不会把原因告他,本就不是同一路人,过不了几时,便不会再有如此时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轿子到了陆府门口,隔壁姚家也看看停下马车。
我下了马车,朝陆辰卿道了万福,脚步匆匆,往那头去了,仿佛后头有人要吃我。
李丰扶着姚二叔进门,我一脚踏进门首,不其然回头,却见李嬷嬷秀秀早已出来候着陆辰卿,恰好此时,陆辰卿也偶然间回头。
我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刻我觉得,天下间所有事,皆有它命定的轨迹,无所谓交集,也无所谓分离。
二叔被折腾两日,人累了,吃了些东西便睡下,李丰也带人回了陆府,一切好像回到原本安稳的时候。
姚大娘不住的念阿弥陀佛,还说往后初一十五都要吃斋,感谢诸天神佛保佑,也让我跟着她在家中神坛上烧几炷香。
香未燃尽,秀秀便来了姚家,不用想便是来看姚二叔的。
听说二叔睡了还未起,便不再强要去看,直把带来的一篮子豚肉蛋交与姚大娘,我直笑她恁的晓事,看来是长成人了,能许人家了。
姚大娘叮嘱我招待秀秀,我自然是拉着她回房,说些小女儿家的私房话。
秀秀坐在炕沿上,一手掂着瓜籽儿一边看我:“迎儿,你可能耐了,连少爷都把你放心里头惦记了。”
我皱了皱眉,心跳忽的有些快,道:“说的恁话?他又做些甚么东西?与我何干?”
秀秀凉凉瞧我,似要看到我心底去,道:“你且嘴硬,李看护上覆少爷那些话,可是你教的?”
我一脸懵:“我教甚么了?我真没有。”
秀秀道:“那为何李看护说什么册子之类,是你叫他拿回来,又说你要去甄府寻事,也不知够不够人手……”
不等秀秀说完,与我相视一眼,我俩当即一顿,秀秀立时大笑起来。
我属实无语,合着我在陆府做厨娘那会儿,没白给李看护那几人做好吃食,愣是在陆辰卿面前卖我好呢。
我左思右想,怕是我与陆辰卿的事,府里上下不说,暗地里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一时我脸儿热热,怪道李看护见了我,只我一句话就听我吩咐。
秀秀如今也瞧出门道来,便是我不好意思了。
秀秀又道:“李看护走了后,我便听见少爷叫了前头的人,我在外厅候着,听不大真切,约有甚么要紧的东西,要往东京送。”
我心底一紧,忙问:“是甚么东西你可知晓?”
秀秀摇摇头,我暗道可惜,心里又放心不下,也不知自己恁般做法,对也不对。
陆辰卿怎的也是蔡太师府的人,他要是把那些个册子交给他爹,我也不能说甚么,只有些遗憾,同是老百姓不待见的,蔡京也没好到哪儿去。
我却不知如今上头还有些,那些册子有用没有?
与秀秀说了会子话,我便与他一同去陆府。
路上,秀秀看我道:“你真定下来,不回去了?”
我点头,挽着她的手,只不说话,进了大门,直往李嬷嬷院子去。
恰巧,碰到她老人家在修剪花枝,我远远看着李嬷嬷举动,若不是知道她是陆辰卿的奶嬷嬷,这么看着,当真比大户人家主母老太太有气派的。
我与李嬷嬷说了来意,告她陆辰卿仍旧要我回来做厨娘,我不乐意,希望她劝劝陆辰卿。
李嬷嬷放下手中花剪子,吩咐秀秀道:“你去库房找出一对儿锦香囊葫芦儿,前儿京中送来,宏兴要与你的。”
秀秀顿时喜得要不的,先道了万福,急急忙忙找李嬷嬷贴身丫鬟,拿库房钥匙去了。
我全然不掩饰惊讶神色,李嬷嬷笑看我,抬手让我扶着,道:“怎的?恁个吃惊法儿?”
我喜道:“嬷嬷晓得秀秀与宏兴?”
李嬷嬷得意道:“我不止晓得,我还喜见他两哩!如何?嬷嬷亲挑的媳妇儿,且还成罢?”
我一时哭笑不得,好歹五六十年纪,怎的还老小孩般邀功起来。
我道:“很是要的,恭喜嬷嬷。”
我扶着李嬷嬷在花园散步,园中花草养的极好,据府里花匠说,大多是京中名贵物种,清河县轻易寻不到。
李嬷嬷叹了口气,笑道:“有甚的可喜,宏兴打我肚里出来,我为着他好,应该的,少爷虽说不是我生的,可也是我奶大的,他若不好,我如何好?”
“你说这话可对?”
我笑道:“嬷嬷说笑,少爷那样的人,怎的又不好?不愁吃穿,比咱们许多人,好不知许多。”
李嬷嬷摇摇头,一眼要把我望穿:“他想着你留下,你却不答应,怎的好的了?”
“你别看少爷金尊玉贵,锦衣玉食,那是外人看的,在京中府里,少爷因着他生身母亲地位不显,比之其他几个少爷,天然便失了头彩。”
“你若能留下,少爷欢喜了,你们间恁个事儿,管情见个份上就是了。”
我听完,笑了笑:“嬷嬷心意迎儿懂,只是……”
我留下依旧做厨娘,哪天里陆辰卿高兴,便随意兜揽我到房里,他前头便说了,是不要我做小老婆,我也不甚稀罕,可这算甚么事儿?
李嬷嬷拍拍我的手,语重心长道:“也罢,你打定主意,我便不劝你,且早些回去,往后你多早晚来看看我这老虔婆,尽够了。”
我离开陆府,直到门前,见到李丰守在门首处,依旧做他的看护,见了我打声招呼。
我道:“还不曾谢你,改日我做些好吃的下酒与你,你且不可推辞。”
李丰笑的爽朗,道:“那是自然,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迎儿姑娘做的吃食那是头一份,我却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