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好的,内宅若是在主母跟前,只要听话不作妖,多少能撑到家人来赎,若是伺候老爷少爷,没得人品的,少不得被作贱,毁了身子,到时怎的死都不知道。
苗大娘忙道:“不是,我都问清楚了,那户是新到咱们清河县,家中没得老爷夫人,只一位刚束发的少爷,为人甚少言语,身边嬷嬷说,想找个性子活泼些的丫头,就相中咱秀秀。”
苗大娘又道:“那老嬷嬷还说了,秀秀不做多少活计,每日只在少爷跟前伺候就成,我的儿,就当娘欠你这回,等你嫂子进门,娘一准儿让他们多做活赚钱,把你赎出来。”
这么一说,我这心,更如大雪封山,彻底冻住了。
我看着秀秀,她确是性子欢脱,一条紫石街,就没有她去不得的地儿,没成想却被人瞧上。苗秀秀抹了把泪,哽咽道:“娘不消说了,我去。”
前世一遭,我没记错的话,也就这两年,苗秀秀嫁了屠夫,生了大胖小子,一家子尚算过得不错,等我从姚家出嫁,我俩还时常做一处,只这回,怎的却要进府,给个少爷当丫头。
我道:“秀秀,你别怕,将来你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天天吃肉,生个大胖小子的。”
苗秀秀本是哭着,猛然听我这话,噗嗤一声笑开来,笑骂道:“恁个小妮子,就知道吃!天天吃肉,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多嘴馋哩!”
你可不就是嘴馋么,我暗自嘀咕,自打偷摸赚钱,我在外头买吃食,哪样少了她,一个肉包子掰两半与她吃,小没良心的。
见我撇嘴,苗秀秀总算收了泪珠儿,一把抓着我的手,央道:“好啦,迎儿对我最好了,以后我但凡在那户家里得了赏,有好吃的,我一定不忘你。”
我道:“这才是人说的话。”
末了,我又提了一句:“你真的会嫁给好人家,他会对你很好很好。”
希望这辈子,秀秀还是嫁与那屠夫,不甚大富大贵,却不曾缺衣少食,已是足够。
苗秀秀叹息道:“我也不做那处想了,且走着瞧吧。”
秀秀重新穿针引线,随口说了句:“还没问你,你爹爹新进娶的媳妇,对你好也不好?”
这话问到我心坎上了,只她自个儿也有事在身,我却不想把这醪糟事儿说了,凭白费那劳碌操心。
我道:“总比不过我亲生的娘。”
苗秀秀苦笑:“谁说不是呢,后娘总比不得亲娘来。”末了,又往外头瞧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听我娘说,你那后娘,成日家门口坐着,露出那对小金莲来,勾引外头浮浪混子,排词弄曲的,好不张致。”
我道:“我理会的了。”
苗秀秀顶看不上潘氏恁个做派,道:“我瞧着也没人提点你爹爹,少不得要被人说道了,到时真有甚么,没得你爹丢脸面。”
又道:“你是不晓得那婆娘,说甚么‘一块好羊肉,落入恁个狗嘴里’,说这话也不嫌臊得慌。”
把事儿想通了,苗秀秀爆炭性子又回来了,也不忌讳我在,就捡着话骂潘氏。
连苗秀秀这丫头子都知晓潘氏种种,恐怕这条紫石街上,来往邻里,说的更是难听了。
我抿唇笑笑,转了话头,道:“秀秀,等我绣了这荷叶儿,你领我瞧瞧那户人家罢。”
“将来你进了那处府邸,大抵不能常出来,我得闲了,自寻你耍去。”
我已没了好友惠香,不想连秀秀也没了,即便我做不得许多,能常见她多提点,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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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篱牢犬不入:篱笆编得结实,狗就钻不进来。比喻自己品行端正,坏人就无法勾引
2、东京:宋朝皇城
3、张致:模样
4、自有分说:自会给个说法
5、姣婆遇着脂粉客:一个爱漂亮爱到不要脸的又厚脸皮的女人正好碰见一个懂得\"欣赏\"她的男人
6、没时运:没运气
7、恁:那样、这样(下同)
8、小金莲:指裹小脚
9、浮浪混子:浪荡子弟
10、一块好羊肉,落入恁个狗嘴里:引自原著第二回 。
第4章 陆家少爷,陆辰卿
我往后门归家,刚到门帘下,恰巧碰到潘氏上楼,看样子没瞧见我。
看时辰,该是她歇晌午时候。
我放下笸箩,复又出门,苗秀秀已经在街上等我了。
半个时辰后。
我俩牵着手,看着眼前苗大娘口中的高门大户,不由面面相觑。
我道:“秀秀,你确定没寻错地儿?就是这处?”
苗秀秀认真点头,指着木门上挂着牌匾,上头龙飞凤舞写了陆府二字。
苗秀秀道:“我娘带我来过一会,我记得这牌匾,准错不了。”
虽我不识字,那牌匾上的字我也不认得,只觉得写这手好字的人,必定心胸极疏朗的,不然没得那意境。
瞧瞧,我倒学会叹词论调来了。
我苦笑,侧首望着几丈外,一面墙上冒出头的蔷薇花,此时含苞待放,万绿丛中点点粉白。
正是如此巧,秀秀要做活的主家,竟是姚二叔家的邻居。
我道:“既是在这里,以后咱每说不定时常见,且回去,我请你吃蜜饯金橙子泡茶,要也不要?”
苗秀秀一听吃的,眉眼弯弯,立马伸出两根指头,道:“要!且要再吃个松花饼,绣了一天活儿,我都饿了。”
说着,两人经过姚家门口,我频频往里头看,既是关着门,我还是期望立马就有人能打开,再见他们一回。
苗秀秀道:“这是甚么花儿?好香啊,迎儿你等着,我摘了与你戴。”
话不说完,这猴儿已三两下爬上墙,登时薅下几只粉白蔷薇来。
我唬了一跳,忙喊道:“你快下来,且别摘那花儿,那……”
“谁在偷俺家花儿!好不要脸!”
一声公鸭嗓从姚家院子里喊开来,并一条小奶狗的叫唤,如此两厢对比,当真是好笑。
我听着这声,只觉无比亲切。
苗秀秀正骑在墙上,手里攥着几多半开未开的蔷薇,屁股一撅,高高跳下来,拉着我就要走。
“偷了东西想跑?小花咬她!”
门吱吖一声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怒气匆匆跑出来,前头还有只正退毛的黄毛狗,这一块那一块,好不难看。
我却知道,这狗难看是难看,脾气却暴躁的很,跟它主人一个样儿,物似主人型。
我一把扯住苗秀秀,道:“别跑,不用怕。”
苗秀秀立时躲在我身后,把花藏住,生怕别人瞧见似的,又不时盯着那小花狗猛瞧。
我不禁好笑,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狗。
“你个贼没脸的小偷!偷我家花儿,我要拿你去见官!”少年穿着青布绸衫,板着一张脸打量我与秀秀,似乎就要叫官兵拿人了。
苗秀秀探出脑袋,道:“你这人真没劲儿,不就拿你两朵花儿,就骂骂咧咧,好没意思。”
少年顿时怒了,指着苗秀秀手上,道:“两朵花儿?你瞧瞧手上有多少!”
我打眼瞧去,好家伙,怕是有十来枝吧,秀秀你这手咋恁个快,扯这许多做甚?
苗秀秀没话了,扯着我的袖子使眼色。
我咳嗽一声,谦意道:“哥哥息怒,想必你是姚家大郎姚方吧?”
经年不见,姚大哥安好。
姚方奇道:“你认得我?”
我道:“认得,我是街前买烧饼武大的女儿迎儿,我叔叔武松,与姚二叔却是识得的。”
我又道:“我曾听叔叔提起你,说姚二叔家大郎书念的好,将来在场上一定大有前程。”
姚方听了,打量我一番,道:“卖烧饼的武大叔我却知道,只你怎的就肯定,我却一定是姚大郎,不是姚小郎?”
我暗骂了句,这小子从前往后都不好糊弄,怪道将来前途无量,也是他该的。
我笑了笑:“叔叔说姚家大郎手不释卷,时常去哪儿都拿着书,所以我一看就知是你了。”
我指了指他手上那本书。
姚方顿时松了脸,又问:“武二叔真恁个说的?”
我道:“是,他前些日子归家了,如今又往东京干事,还叮嘱我家中若有事,可来找姚二叔。”
武松与姚二叔的交情是怎的来的,我知道的不多,大约是姚二叔少时常被人欺负,叔叔武松挺身而出,少时的交情,总恁的让人说不清。
姚方道:“看来真是武二叔家的,既这样,你等进来坐,我娘煮了绿豆粥,吃上一点。”
“且不用了,谁要吃你的粥,我家有的是,”苗秀秀这妮躲在我身后怂的很,嘴皮子却不肯让步,直接回绝了姚方。
我赶紧拽着她,朝姚方笑笑:“姚家哥哥别听她说,我听叔叔说,大娘子的绿豆粥做的极好,放着蔷薇花,很是香甜可口哩。”
姚方眉头一挑,道:“这也是武二叔说的?”言语间颇有些得意。
我连连点头,回身低声与秀秀交代:“你且少说话,你那主顾就在隔壁,姚方肯定知道些许邻里之事,我们坐坐,多少打听些陆家行事做派,为着你将来晓得不?”
被我这么一点,苗秀秀咽了咽唾沫,许是想通了,又或是想那绿豆粥到底有多好吃,可看着小花狗不敢动弹。
姚方见状,笑了:“怎的?怕狗呢?还敢摘俺家花不?我放小花咬你。”
我苦笑:“姚家哥哥,不知大娘子在不在家?姚正呢?”
姚方朝小花狗招手叫唤,那狗呲溜一下窜到我脚边,汪汪叫了几声,苗秀秀尖利的叫声差点刺得我脑袋嗡嗡响。
自作孽,不可活啊。
姚方乐得哈哈大笑,道:“我娘带弟弟上香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既是武家妹妹,且进来吧,那花儿却不能摘了,我娘要骂人的。”
秀秀都快要贴我身上了,我拉着她,几步进了姚家大门。
依旧是往日摆设,进门左边一大簇蔷薇花,花架便种着一颗白玉兰,玉兰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姚方正是在此处温书,为来年科举做准备。
我与秀秀在石椅上坐下,小花狗直围着我打转,我摸摸它脑袋,道:“好个小家伙,这是我好姐妹秀秀,你莫咬她。”
小花狗假模假样叫唤两声,依旧蹲在我脚边。
苗秀秀下意识躲了躲,道:“这臭狗怎的恁个粘你,好气人。”
我道:“你也常粘着我哩。”
苗秀秀默了一阵,我顺势塞住耳朵,挡住咆哮声:“好你个小蹄子!骂我是狗不是!?”
姚方端了两碗蔷薇绿豆粥出来,并一碟四枚蔷薇花饼子,还没近前,我已闻到那股子熟悉味儿。
苗秀秀深吸几口:“好香啊!这花儿能吃?”
姚方道:“自是能的,这一墙花儿,我娘都做这两样儿吃食,整个清河县寻不出第二个有这手艺。”
我吃了一口粥水,甜丝丝的滋味在舌尖漫开来,蔷薇的香,绿豆的清爽,一如既往的味美。
当初我是来到姚家才知道,姚大娘子会这门做吃食的手艺,做的蔷薇花饼子咸香酥脆,比我爹爹做的烙饼,好吃不知几何,只是她素来身子弱,干不得劳累活计,这才没往街前开铺子。
也正是这两样吃食,让姚大娘子在清河县有些许名号,每逢花季,县中不少富户循着来找,一年多少有些补贴。
姚方进书院的束脩,也尽够了,他不让我俩摘花戴,正是这道理。
苗秀秀总算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着实抱歉,以后我不摘就是了。”
我放下碗,看了眼隔壁树荫遮挡的院子,甚么也瞧不见。
我道:“姚家哥哥,你可知隔壁那陆府?”
姚方放下书,奇道:“怎的?你要去他家?”
听着意思,像是熟悉的。
我摇头道:“不是我,是秀秀。”
我指了指苗秀秀,给两人介绍一番,苗秀秀终于记起要给人行礼,朝姚方道了万福。
姚方道:“他家傲的很,轻易不见人,懒得理会。”
看苗秀秀眼巴巴瞧他,才道:“也不怎的,就是他家不常与邻里往来,我娘好心拿花饼子与他们,却被拒了,我看实不是好相处的。”
末了,又说了句:“不过,倒也没听他们与谁为难。”
我这心随姚方的话,忽上忽下,听他最后那句,才稳稳当当落回原处。
我道:“既如此,那就放心了,秀秀,只要你老实干活,他们必不为难你。”
苗秀秀点头应了。
姚方要温习功课,我与秀秀略坐坐便要走了。
到门口,正要离去,我听得一阵马蹄踩着石板的声儿传来。
隔壁大门大开,远远的一辆红木打造的马车驶过街巷,马蹄急踏,堪堪在陆府门前停下。
苗秀秀一个激动,愣是把我的手攥得死紧,低声道:“迎儿,你瞧,是不是陆家少爷回来了?”
此时,陆家大门打开,门首边上站着两三个伺候的仆人。
领头一个嬷嬷,正好往我这边看来。
仔细瞧那嬷嬷和善地对我笑笑,我认出来是老熟人。
过河碰上摆渡的,巧极了,潘氏缝补的那件织金青缎飞鱼蟒衣,可是出自这位李嬷嬷的手笔。
我无声笑笑,顺势扯了扯苗秀秀,朝李嬷嬷道了万福,
苗秀秀不明所以。
马车停下,车夫跳下马车,放下马凳,有仆人恭敬上前,低声说了句甚么话,几个仆人静立伺候,不敢出一丝声息。
我瞧着恁个阵仗,约莫真就是苗秀秀将来的主顾,陆家少爷,陆辰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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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