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
1、主家:主人家
2、怪道:难怪
3、束脩:相当于学费
4、与谁为难:跟谁有龃龉
第5章 家中兜揽叔叔武松不够,外头也没少搭上
车帘子探出一只手来,白白净净,煞是好看。
帘子掀开,里头出来一个男子,十五六岁,穿着织锦外袍,脚踩暗纹软靴,行动间颇有一股风流倜傥之意,端看身形举动,比之潘氏勾搭那西门大官人,不知好看多少。
苗秀秀撞了撞我胳膊,道:“迎儿,这人怎的戴面具?”
我道:“大约长得太俊俏,不消让人瞧见呗。”
我俩说话声不大不小,按理说几丈外的人压根听不见,蓦然间,我转脸一看,对上一双冷漠的眼,那眼藏在面具下,如冬日里山间觅食的野狼,可让人心头发凉。
我赶紧垂下脑袋,不敢再看,暗道这才多大年纪便如此厉害,姚家哥哥果然说的不错,此人必是极傲气的,轻易瞧不上人。
我立时对那陆家少爷没好印象,这眼睛要吃人似的,希望秀秀在那处能挨过两年,等苗老爹他们去赎。
苗秀秀扯我的袖子,低声道:“太可怕了,他刚刚看我们诶,不会听到我们话了吧?”
我的小姑奶奶诶你可别说了。
我生生压住要捂她嘴的手,生怕陆少爷一个不高兴,保不准一个暗器射过来,咱每就交代在这处了。
话本子上都说,那些个武林中人,耳聪目明,有千里眼顺风耳,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别人做什么说什么,她们俩小嫩茬儿子,还不够人家下碟菜的。
苗秀秀终于意识到要闭嘴了,怂着脑袋又往我后边躲,你可真是好姐妹,没得把我往前推。
幸好陆少爷只轻飘飘打这头瞧了眼,便大跨步进府了。
我着实松了口气,心底不由对秀秀泛起一丝怜悯。
陆家怕是没的什麽,可日日对着冷如冰窖的少爷,怕是谁都得捏着把汗,秀秀自求多福吧。
苗秀秀后知后觉道:“迎儿,不如,你跟我一块去陆家做活吧?”
我直勾勾盯着她,她讪讪道:“那个……我怕,你跟我作伴依不依?”
我道:“不依。”
苗秀秀依旧不放弃:“怎的就不依了,你那后娘对你不好,没得打骂你,不给你吃饱穿暖,只得偷偷在外头做绣活,多委屈啊,要是你到陆家,能跟我作伴,还能挣银钱,肯定比你做绣活多,真的。”
小样儿,我还瞧不出你啥想头?
话说回来,等潘氏与西门庆勾搭上,合着王婆子想谋害我爹爹时,我去姚家搬救兵,却比不得找陆府帮忙强,陆家看着却非一般富户可比,指不定到时能阻着那对腌臜玩意下毒手。
苗秀秀又拉长音调:“迎儿……你说应了我罢,咱们还做一处如何?”
我揉了揉眉心,道:“你等等,我归家问爹再说。”
苗秀秀小脸立时笑出花儿来:“那好,就知道迎儿最好了。”
到了家,潘氏还未从王婆子那处回来,我在厨下烧水,不多久,听得后门开了又关,便是潘氏回来了。
听她上楼,我端了热热的汤送上楼去,潘氏自在梳妆台上摘卸钗环。
我道:“娘,热了水,你净面。”
潘氏鼻子哼了声:“知道了,快做汤饭去,省的冷锅热灶,仔细你爹回来打你。”
说罢,就着铜盆仔细擦脸抹净,把那绢纱衣裙退下,都交与我浆洗干净。
我在灶台忙着生火造饭,做吃食的当口,我爹爹武大挑着炊饼担子回来了。
趁着他收拾的功夫,我跟他说了去陆家做活的事。
爹爹道:“这事却是难,你走了,家中许多活计谁做?你娘也不许你走,没得想外头恁多事。”
不出我的意料,却是不准的。
事有凑巧,潘氏恰好从楼上下来找饭食吃,听到我这话,皱眉竖眼骂起来:“好没羞耻的烂货玩意儿!想着去外头做活了挣那脏钱?指不定是想外头汉子罢了!没羞没躁张致!”
早听贼喊捉贼,今日我却是见识到了。若还是以前,我每少不得被她这话挤兑得没处落脚去,凭的是你在外头偷汉子,回了却指骂起我来!
我冷笑道:“都说谁呢,在家兜揽叔叔不够,外头也没少搭上,说着谁想汉子,便是说那人想罢,若要人不知,且别乔张致,胡编排个甚么!”
我这话顿时让潘氏面色涨红,气得胸口上下不迭,指着我朝爹爹大骂:“贼馄饨虫!你听听你听听!这却是你女儿在编排我了?你倒是哑巴狗不做声,倒是把我任人欺负不尊重!我的命怎的就这么苦!快把这小油嘴儿天杀了!”
我爹爹慌得要不的,忙道:“娘子别气,迎儿不会说话,脑子不清楚,连我有时也不认得,你别听她恁个傻话。”
转而又对我道:“迎儿快别说了,仔细你娘气着了,何苦来!”
我直杵在门口,也不言语,端的潘氏如何叫嚣要打骂我,我却一点不怕,大不了与你动手好了,果然潘氏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几步上来就要打我。
却是正好一桶水在我脚边,我顺势把水桶撩翻,潘氏脚下打滑,堪堪摔倒在地,几根山药滚到一旁,好一团乱。
我可惜至极,可千万别摔出个好歹来,倒是西门大官人看了,可不要心疼死。
我噗嗤一下,大笑出声。
潘氏自进了我家门,却是少有狼狈的,且是让我这继女给做手脚。
潘氏骂声不止,我自拾起山药往外头去,手脚极快磨了山药浆水,顷刻淋在衣架利潘氏那身衣裳上头,一甩手便离了家。
闹这么一出,今儿个晚饭我是别想吃了,我又不稀罕,往街上卖枣糕的徐三铺子,好好吃了一顿。
等我回家时,潘氏在楼上鬼哭般嚎叫,我爹爹却在楼下门首等我。
看样子,越是要跟我理论了。
他人不高,矮墩墩的模样板起脸来,实是让人怕不起来。
爹爹道:“迎儿,今日你做的过了,你一向乖巧听话,为何惹你娘生气!?”
我道:“没甚么。”
我只油盐不进,不曾说潘氏那点子腌臜事儿,她倒是好了,从楼上叫骂起来,那些个话脏得比之丽春院的姐儿还厉害,这却是一个能弹词唱曲儿,双陆象棋无一不精的使女嘴里出来的。
这边闹得大,另一头,王婆子却时刻关注着,她茶局子也不顾了,走将过来,把我数落一顿,又在潘氏面前说好话,两人头对着头,不知说那些阴私话,我那爹爹更是嬉皮笑脸,凑着王婆一块劝潘氏。
我忽然间便明白了。一切皆有因果,纵使我想扭转当日爹爹的惨状,怕是他也不会领情,我若现如今与他说,潘氏王婆子要谋害你,你快些将他们赶将出去。
怕是他第一个要赶的,是我。
一时我没力气再想了,回了自个儿屋子,躺着懒怠动弹,如今我有些体己,不给留饭也饿不着我,且随你们去吧。
一连两日,爹爹前脚出门,潘氏随后便打扮的花枝招展,从楼上下来,往王婆子那边去了,我懒得理会那起子不要脸的,去了找苗秀秀。
她今日就要去陆家上值,我亲自送她去,私心想看看陆家到底如何模样,只是苗秀秀知道我不能与她一处往陆家当丫鬟,很是可惜。
我倒不觉得如何,这世道,做人丫鬟,又有何好处,便是我的想法,攒些银子,在外头赁个铺子,做个小买卖,强如给人使唤。
苗大娘牵着秀秀,秀秀手上一个小包袱,却是她进陆家的全部家当,那边说了,只不用带些甚么,里头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不少,只人来便可,那邻里知道后,都羡慕的要不的,只说秀秀好福气,寻得好主家。
我伴着秀秀,秀秀跟着她娘,我仔细端详她,见不似前几日抵触,稍微些许放心。
门口,有看门的小厮听苗大娘的话,进去一会儿就出来,开门让进。
里头和我想的差不离,都是富人家的装点,少了亭台楼阁,却也是三进的院子,前边是仆妇佣人用的,过了穿堂,才是主人家的居所。
我一路行,瞧着绿树掩映,青石小径,虽不甚起眼,倒也是用了心的,暗想那面具少爷居然还有这副巧思,倒是颇为惊讶。
李嬷嬷是在廊下卷棚见我们的,我等道了万福,李嬷嬷先看着我。
李嬷嬷笑的和气,道:“小姑娘,咱每又见面了。”
我笑道:“嬷嬷好,我今日送秀秀来,打扰您老人家了。”
李嬷嬷道:“甚么打扰的,你来我很高兴。”随后才看向苗家母女,又仔细打量苗秀秀,点了点头,朝后头仆妇道:“在少爷院子里收拾一间屋子,给秀秀使的,好了不曾?”
那仆妇道:“都好了,就等着姑娘来,仔细伺候少爷。”
李嬷嬷又看着秀秀道:“好姑娘,今日起就在这处做活,府里就少爷一个主子,没其余人,爷人是好的,一会儿有人教你如何伺候人,可能学会?”
苗秀秀点头道:“秀秀听嬷嬷教导。”
李嬷嬷道:“好孩子,你也别担心,我既与你娘说好,满两年就许你出去,且不食言,你宽心在这,伺候好少爷,比什么都强。”
说了一会子话,母女两却要分开了,李嬷嬷也有许多家事要处置,没多少功夫陪我们。
母女依依不不舍,苗秀秀朝我使了个眼色,我道:“大娘,咱回去吧,往后得空了,秀秀一月有一两日能家去,咱每不能在这处哭不是?”
苗大娘总算听我的话,眼看秀秀被人带进去,才由着我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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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解析
1、端看:细看
2、极:非常
3、净面:洗漱的意思
4、胡编排:胡说八道
5、山药浆水:山药汁,弄在衣服上能致皮肤痒。
6、卷棚:中国古建筑中的一种形式。其屋面双坡,没有明显的正脊,即前后坡相接处不用脊而砌成弧形曲面。
第6章 给你那死鬼爹戴孝去
我与苗大娘到角门首下,正待出去,却有一行四人,左右抬了两担盖着红布的大箱子进来。
四脚力担着重担,一路急行,我抬手望去,俱是行动稳健的汉子,一阵风过,带起红布盖着,隐约见着上头刻着字样。
苗大娘感慨道:“大户人家真是讲究,送个礼恁般的隆重,只不知咱清河县,又来了哪个蔡府?”
前头引路丫鬟子笑道:“大娘,这却不是咱本地的,清河县可没恁般富贵人家。”
我与苗大娘听了,更是惊异,却也只赞了声便过了,只盼秀秀能安稳伺候少爷,也不敢多问。
路上,苗大娘拉着我的手,细说起备办聘礼去媳妇儿的事,言语颇有感慨,我却不做声。
买了女儿成全儿子,说秀秀没怨言,却是不可能,左右他们是一家,我不好多说什么。
忽而苗大娘道:“迎儿,你与大娘说说,那潘氏可薄待你不曾?”
我笑笑,把那日对秀秀说的话,一字不差告了她。
纵使有怨言,也轮不到我争些个什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苗大娘一路无言,待到往街上看,不过几步就到我家了,道:“那潘氏我瞧着不是甚的安分,你莫怕,若是她为难与你,你但凡吃不过,就来家寻我,大娘给你做主。”
我苦笑,您老人家自家事还一头遭,哪里能劳烦你,我说了谢,便没打算去找她得。
此时,恰好瞧见西门大官人摇着洒金川扇子,往王婆子茶摊前来,徐徐然进了里头,王婆子笑得一脸皱皮如枯树逢春,倒茶斟酒,更是献勤劳儿。
苗大娘同是看得真切,自语道:“我瞧着那却是西门大官人,这两人总往咱这街上走,每每留在王婆那,她点的茶就恁的好吃?”
我暗自好笑,西门庆日日来厮会潘氏,打量外人不知晓,却不知这世上多的眼明心亮之人,看得清楚明白。便是王婆子,也只看西门庆阔绰,能扒拉几分粉头钱使,才如此尽心尽力罢了。
可笑潘氏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得让外人看热闹。
我道:“许不是王婆的茶好吃,是里头的人香哩。”
正好这会儿,我与大娘走到茶摊前,西门庆早已掀帘入内,只留下几声脚步。
我的话,想必苗大娘却是听出味儿来。
苗大娘勾着头往里探,王婆子笑将出来,肥胖溜圆的身子借故遮了遮。
王婆道:“苗嫂子,吃个梅汤?”
苗大娘道:“王婶儿,你这媒可是咱紫石街做的最好,我怎敢强要?”
王婆子道:“苗嫂子说的笑话,我只问你要梅汤喝不曾,怎的说起媒来?”
苗大娘笑道:“我只听婶儿说媒,哪里却说吃梅汤。”
王婆子笑道:“苗嫂子惯爱玩笑。”
苗大娘扯了扯我道:“且瞧瞧这小丫头子,你与她娘做了媒,权且与她也做一个。”
王婆子道:“你恁的风话,我怎的与她娘做了媒?她小小年纪,也是早了些。”
苗大娘笑道:“可不是做了媒,在日来日往的,都在你这处好着呢,这媒钱怕是没少的,我怎的就不想着这营生,可惜可惜。”
王婆子被苗大娘一番言语,端是皮笑肉不笑,我却差点没把肚子笑抽筋,好歹忍了。
我们三人且在外头说话,却听里头传来里头人交待要吃酒。
苗大娘又道:“你瞧这茶摊不止吃茶,连酒也是少不了的。”
复又吩咐我道:“迎儿,你且家去看看你娘,让她过来,就说大娘我请她吃酒要也不要?”
此时,潘氏怕早已与西门大官人交股而坐,相互觑看,哪里还在家里请来。
我道:“大娘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要走。
王婆子忙放下茶局子,也不整理茶锅,赶紧将我拦住,笑道:“迎姐儿哪里去,消找你娘去,她才从我这讨茶汤喝,刚归家哩。”
苗大娘也不捉紧她,笑笑道:“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