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我买了牛肉,回去可以做烤肉吃。”
老太太眼睛都笑没了缝,“还有那个火……火锅?是叫这个吧,我在电视上看过好几回了,但是不太会做,而且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沈明烟陪着房东太太站在一处:“那简单,下次我做给你吃。”
再没什么比火锅更没有技术含量了。
乌金西坠,落日的余晖遍布每一个角落。
老太太挥挥手,招呼着沈明烟一起去家里。
沈明烟莞尔一笑:“我等会就过去。”
她晃晃手中的罐头袋子,提示:“我得回去喂猫。”
房东太太拍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沈明烟和対方聊过宠物的问题。
房东太太対此并不介意,扬手让沈明烟先回家。
陆时洲欲跟着前往,倏地却被拦住。
“小陆,你等一下。”
房东太太步履匆匆,从家中抱出一罐小鱼干。
“这个你拿着回去喂猫。”
陆时洲瞬间陷入怔愣。
房东太太给了他一个“我还不懂你们小年轻”的眼神。
她眉眼弯弯,压低声音:“和小沈吵架了吧,拿这哄哄她的小猫,肯定管用。”
老太太毫不吝啬分享自己的经验,最后还拍拍他的肩,说了声“加油”。
在家里,沈明烟并没有限制奶糖的活动区域。
故而陆时洲刚推开家门,小家伙蹭蹭蹭从沙发上冒出一个小脑袋。
小橘猫头顶着毛衣,模样颇为滑稽。
沈明烟估摸着是在楼上换衣,还未来得及给小猫添加吃食。
兴许是闻到陆时洲手中的小鱼干,奶糖喵呜一声,迈着小短腿,横冲直撞,直接朝陆时洲飞奔而去。
本能的,陆时洲躲过了奶糖的触碰。
那一团鲜活的橘色乍然出现在视线之内。
心口猝然一缩,呼吸僵滞。
四肢好似进入僵硬的状态,五脏六腑皆被凝固一般。
不经意往后一退,陆时洲身子趔趄。
强忍着,才不至于躲开脚边那一抹温热。
活的、会动的、小猫。
陆时洲慢慢蹲下,右手紧绷,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因为他的动作裂开。
屏气凝神。
奶糖寻着香味而来,绕着陆时洲打转,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手背。
惊起一手的战栗。
额角渐渐有冷汗冒出,那是儿时压在心底的阴影和雾霾。
化不散挥不动。
强忍着哽在喉间的不适,陆时洲掏出一个小鱼干,学着往日沈明烟喂猫的模样,轻轻凑到奶糖嘴边。
循序渐进。
陆时洲极力说服自己,殊不知奶糖最爱鱼干。
才刚伸出手,还在地板打转的小猫咪忽然转了个身,朝陆时洲扑了过去。
陆时洲躲闪不及。
微缩的瞳孔暴露了他此时的惊慌失措。
指尖的小鱼干瞬间掉落在地,急促的呼吸再也掩饰不住。
陆时洲猛地收回手。
动作之快,差点扫到奶糖的小脑袋。
落在楼梯拐角的沈明烟眼中,和避之不及没什么两样。
“──陆时洲!”
沈明烟换了身衣服重新下楼,不想人还未踏上平地,就先看见了陆时洲推开奶糖的动作。
她眼皮重重一跳,匆忙朝陆时洲走去,一把抱起地上的小猫咪。
沈明烟怒而瞪向陆时洲:不喜欢就别勉强了。”
她深吸口气,意有所指:“装也装不像。”
第四十九章
“不是。”
顾不上从心里深处涌起的可怖记忆, 陆时洲紧紧捆着沈明烟的手腕。
不许人离开。
“没有勉强。”
沙哑的声音隐隐暴露了发慌的内心。
陆时洲抬起眸,视线微微掠过沈明烟怀里的那团橘色。
奶糖正睁着一双无辜的圆溜溜眼睛,扒着沈明烟手臂往后看。
那双眼睛犹如儿时的噩梦, 快要将陆时洲的理智从容侵蚀干净。
他定了定心神,好半晌才稳住身子,喃喃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喜欢你是真的,没有勉强。”
猝不及防的一句告白, 沈明烟直直怔在原地,目光低垂,错愕和陆时洲视线对上。
然而也只是迟疑两三秒。
怀里的小东西打断了沈明烟所有的思绪。
奶糖扑腾着小短腿,小猫咪听不懂人类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只知道自己的鱼干孤零零躺在地上,无人理睬。
奶糖抱着小鱼干,吭哧吭哧吃得开心,全然不关心身边的两人还在因为自己吵架。
气氛陷入僵局。
沈明烟面上悻悻,从前被陆时洲拒绝多了, 身心早就免疫。
冷不丁和对方换了角色, 沈明烟还有片刻的不适应。
幸好晚上还约了房东太太。
尴尬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 便听见房东太太热情的嗓子。
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 却是耳聪目明,嗓门也大。
烤肉并不难,肥牛都是超市腌制好的,花园驾着烤炉,所有工作都准备就绪, 就等着沈明烟和陆时洲这一抹东风。
老太太颇有情调, 花园打理得漂亮,还打着白色的遮阳伞, 花边滚着一圈蕾丝。
苹果醋作解腻用,除此之外,还备用一瓶白葡萄酒。
来者皆是客。
只是老太太掌勺不过五分钟,便被陆时洲接了过去。
肥牛滋滋作响,油烟往上冒。
陆时洲动作熟稔,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绝非是第一次下厨。
老太太鬼灵精,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有意帮忙缓解矛盾。
无奈她对沈明烟了解不深,只能旁敲侧击,从别处入手。
“我那有观光地图,小沈你要是不忙,可以带小陆玩一圈。”
知道陆时洲的行李是在火车站丢的,老太太又忙不迭补上一句。
“这边治安一般,最好不要一个人出去。”
老太太的原意,是想让沈明烟陪着陆时洲逛逛整座城市。
不想落在陆时洲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若有所思看了沈明烟一眼。
……
沈明烟在美术馆的上下班时间和游客进出馆差不多。
古画修复在楼上工作间,除了修复组的人员,其他都不得入内。
沈明烟今日的工作,还是在和揭裱斗智斗勇。
腰酸背痛了一整天,沈明烟忙得连午餐都没有吃,只匆匆吃了两个蛋挞应对。
口罩尚未戴上,倏地却见学姐提着一个保温袋,隔着玻璃门朝沈明烟扬扬手。
沈明烟一头雾水,走了出去:“这是什么?”
“你朋友带给你的,我正好路过,就帮忙带上来了。”
学姐披着一头大波浪卷,眼中不缺赞赏和好奇。
“明烟,你那朋友……有对象吗?”
保温袋横亘在两人中间,沈明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在这边的朋友,除了陆时洲,再无其他人。
学姐的话太过突然,沈明烟怔愣片刻,方摇头:“没有。”
学姐明艳一张脸忽的靠近沈明烟,眼睛笑成月牙。
她双手捧着献上自己的手机,眨眨眼。
“那你有他微信吗?我微信好友正好缺这样一位……嗯,根正苗红?”
沉思半晌,学姐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凑合用了一个不算特别恰当的。
沈明烟认识对方的时间不长,然而下班之后来接学姐的车子,沈明烟就没见过重复的。
听说之前还有两名男生为了接学姐下班,大打出手。
沈明烟迟疑:“你要……追他吗?”
话音刚落,脑门立刻被人弹了一下。
“当然是让他追我啦,我就没追过人好吗?”
以学姐男女通杀的长相,确实不需要追人,随意招手,立马就有人前仆后继。
手机解锁。
沈明烟方发现在这之前陆时洲还给自己发了不少消息。
点开全在聊给自己送餐的事。
沈明烟斟酌着发送消息。
【沈明烟:刚刚你遇到的是我学姐,她想要你的微信。】
【沈明烟:我把你推给她?】
消息发送一两秒,沈明烟皱眉盯着屏幕。
陆时洲几乎是秒回。
【陆时洲:好。】
当事人没有意见,沈明烟自然没有反对的立场,随即将陆时洲的微信名片推送给学姐。
陆时洲送来的午餐自然被她搁置在一旁。
沈明烟捏着镊子,专心致志执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不想五分钟之后。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学姐敲敲沈明烟的桌角,好看的眉角扬起。
“鸽子汤好喝吗?”
沈明烟茫然望向她。
学姐生无可恋将手机递到沈明烟眼前。
一大摞全是学姐发的消息,其中偶尔掺了陆时洲几句回话。
话题全是围绕沈明烟。
【陆时洲:鸽子汤她喝了吗?】
【陆时洲:她忙起来经常忘记时间,麻烦你帮忙提醒下。】
【陆时洲:谢谢。】
学姐:“……”
学姐的海王生涯第一次惨遭滑铁卢。
对心有所属的人,她向来不感兴趣。
只是不知道陆时洲用了什么方法,接下来三天,学姐几乎倒戈,陆时洲送不进来的午餐,都由对方转手。
有时沈明烟搁置几分钟,立刻收到学姐的催促。
“你快点吃,不然我没法和陆时洲交待。”
沈明烟震惊:“你为什么要和他交待?”
学姐不以为意:“他答应以后也给我带午餐啊。”
漂亮学姐拍拍沈明烟的肩膀,“而且陆时洲还说你之前因为三餐不规律犯了胃病,正好我在,可以监督你。”
要是陆时洲送餐,沈明烟还能置之不理。
然而多了学姐,沈明烟不可能置对方于不顾,磨磨蹭蹭将午餐也吃完了。
三月过半,佛罗伦萨的温度也渐渐向盛夏靠拢。
毛衣逐渐消失在衣帽间,沈明烟换上轻薄衬衫。
回家途中不忘和母亲通电话。
裴母检查结果并不理想,需要尽快安排手术。
裴旭这些天东奔西跑,都是在为母亲的事忙碌奔波。
沈明烟不好过多打扰,只能辗转,委婉从沈母那获得最新消息。
“今天还好,喝了一点点粥。”
沈母事无巨细,分享着自己的最近的日常,顺便关心女儿。
“你和……小陆,还好吧?”
沈母问得小心翼翼。
沈明烟撇撇嘴,眼神飘忽不定:“就那样。”
这话存了三分真七分假,明明陆时洲还是陆时洲,然而现在沈明烟总有种错觉。
好像眼前的……和自己认识的不太一样。
暮色四合,落日尽数挥洒,屋檐上覆着一层淡淡金箔。
转过拐角,沈明烟意外瞧见一只小橘猫。
是附近的流浪猫,沈明烟见过房东太太喂过几回。
家里还有多的罐头,沈明烟刚想着回家一趟。
不知不觉,追上小橘猫的脚步。
倏地,视线之内却多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一望无垠的草坪上,陆时洲半蹲着身子,手上是一截火腿肠。
轮廓刻在晚霞中,紫红霞光满天,眩晕了沈明烟所有的视线。
目光所落之处。
陆时洲肢体僵硬,动作稍显笨拙。
半截火腿肠颤巍巍拿在手上,陆时洲所站的位置,和小橘猫足足隔了一米远。
手臂远远伸在半空,陆时洲屏气凝神,注意力全在橘猫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男人双眉紧拢在一处,无形之中透露着紧张和不安。
伸长了脖子都够不着陆时洲手边的火腿肠。
小橘猫忍无可忍,一个起飞,直直往陆时洲奔去。
陆时洲下意识往后仰,手上不自觉松了力道。
视觉冲击下,那半截火腿肠也不幸掉落在地。
陆时洲失望垂下眼眸,纤长浓密睫毛几乎挡住了眼眸。
……又失败了。
陆时洲暗暗掐住手心,结痂的部位隐隐发疼。
懊恼无比。
时至今日,他还是无法克服心底的恐惧,无法做到神态自若。
落寞的情绪笼罩在陆时洲心间,沉甸甸的。
盘算着沈明烟差不多回家,陆时洲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起身往回走。
丝毫没看见角落的沈明烟。
待人走远,沈明烟才重拾耳机,目光淡淡望向陆时洲离开的方向。
她随口一句:“果然洁癖没得治。”
沈明烟至今还记得,当初捡到奶糖的时候,陆时洲眼中不加掩饰的嫌弃和厌恶。
“……洁癖?”
耳机忽然响起母亲的声音。
沈明烟涣散的思绪拉回,终于想起自己还在通话中,而刚才手机摄像头停留的方向,好像也是陆时洲的位置。
显而易见,母亲也看见了全过程。
她不以为意,抿平唇角,喃喃反问:“……不是吗?”
毕竟当时陆问秋也是这般告诉自己的。
“不一定全是洁癖。”
少顷,母亲幽幽的声音自耳机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