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窗边开了半溜缝,窗边垂了只捻烟的手。
沈侓川睨她一眼,淡声说:“介意吗?”
清爽的冷气驱散了胸口的憋闷,鹿霜摆摆头,脸色缓和不少。她靠着椅背,将目光投到山林间,眼皮越来越沉。
陈秘书从后视镜里觑到她似乎是晕车,而今像是要睡,张张嘴:“鹿画家,马上就要到。”
话音未落,车身猛地颠了下,他眼睁睁看着,昏昏沉沉的鹿画家脑袋就这么往旁一歪。好巧不巧,靠在了那位冷冰冰的企业家肩头。柔软支棱的碎发一下下扫过男人的下巴,挠得陈秘书也跟着心里发痒。
陈秘书当即想要出声提醒。蓦地,一道锐利的视线对上他,后座上的男人眉宇深沉,声音放得极低:“继续开。”
陈秘书脑中百转千回,余光瞥见窗边那支未动一厘的香烟,手下机灵将车头调转方向。
车厢小频率的晃动像是小时挂在树干上的摇篮,清凉的风惬意拂过面颊,如同回到儿时的夏夜。
鹿霜嗅到熟悉的气息,脑袋往旁拱了下,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她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可身体惫懒到极致,眼皮怎么也撑不开。
这一觉,鹿霜睡得极沉,醒来时车厢里暖气开着,身上有块薄毯。窗户留了透气口,但没有人。下了车一看,陈秘书正和沈侓川背对着车身,正在和人说话。
听到关门的声音,沈侓川一动不动,仍和人对着图纸交流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面走。
陈秘书停下来,对她说:“路上累坏了吧,来,鹿画家,我带您去那边休息,顺便看看设计图。”
鹿霜提步跟上,陈秘书兀地止住脚步,一拍手掌,“瞧我这记性,鹿画家,书记特地交代我给您的东西忘拿了。我这就回去给您取。”
鹿霜忙出声拦住他,“回去后再拿也行。”
“使不得使不得,”陈秘书苦着脸,“待会您看设计图用得着,这可重要了。沈先生。”
他叫住沈侓川,“您要去四区吧?能带鹿画家顺道去休息室吗?麻烦您了。”
沈侓川浅浅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鹿霜,“跟我走吧。”
他既然都能淡然处之,鹿霜也没有扭捏的道理,当下跟在他身后往山里走去。
陈秘书看着走远的背影,回到车上大呼一气。
陪同沈侓川的人是当地的居民,五十多岁的年纪,脚步稳健,一点不比年轻人差。他和沈侓川交流的是农田耕作问题,似乎想做到画中场景一比一还原。
鹿霜听了全程,眺望着足下白茫茫的田野。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和已决裂的人在一起,复刻她的童年梦。
“鹿画家?”
“鹿画家?”
鹿霜回神,看向老爷爷。老爷爷露出牙花,问:“您刚听了,觉得怎么样?”
鹿霜想了想,“我画那幅画时,对这里已经很模糊了。很多事物,可能过于臆想,其实按照镇上真实的耕种环境,说不定效果会更好些。”
就像连绵起伏的麦浪,黄灿灿的油菜花田,因为真实,所以才能让她永远记住那种震撼的感觉。
老爷爷一听,笑起来,“哎呀,我就说这画也不会乱把时节混一堆,沈先生您说是吧?”
看来老爷爷质疑了沈侓川的决定。
鹿霜转头,和沈侓川的目光撞到一处。他神情自若对老爷爷说,“您按她的意思就行。”
三人沿着小路向西走,老爷爷踩进深雪里,似有遗憾说:“当年鹿教授也是想把咱们镇的特色弄起来,好不容易建了个厂,可惜,最后出了事故。”
鹿父离任前的最后一站是云梦,对小镇有特殊的情怀。鹿霜记得那时他常常叹息,云梦差得不过是一个机会,早晚都有发展起来的时候。
提起过去,不免唏嘘。老爷爷似想起什么,问:“对了,鹿画家,当年裴家那个小子去找你没有?”
鹿霜和沈侓川同时看向他,老爷爷愣了愣,以为她忘了,说:“就是总带你一块去池塘边摘莲蓬的那个男娃啊。”
“嗯。”鹿霜点头,察觉到对方似乎有话要说,便咽下多余的话。
老爷爷:“你不回来,我还忘了这事。听说出事那天,你爸把他抱出来后,还交代他要好好照顾你咧。我还以为那小子记恩情,长大了一准会去找你呢。”
鹿霜蓦地凝住脚下,“您说,是我爸把裴倾抱出来的?”
老爷爷:“对啊,裴治国要烧厂子和儿子自杀,你爸要不是为了冲进火里救裴倾,怎么也不会死啊!”
第54章
原来, 裴倾是爸爸救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说裴叔叔要拉着裴倾烧厂自杀?
老爷爷的一席话让鹿霜略有恍惚,慢慢掉在队伍最后。
脚下忽地一滑,她浅浅呼了声。抬头时对上沈侓川的视线, 鹿霜佯做无恙, “我没事, 继续走吧。”
沈侓川深看她一眼, 一时无话。
三人沿着白雪皑皑的山道缓缓前进, 走了不到十分钟,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来。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下落, 很快便遮了视线。
他们加快脚步, 赶到补给站。鹿霜站在窗边往外看, 面上有些焦急。
老爷爷贴心递来一杯热茶, 让她去空调边坐着,顺便说:“这雪停了,路上也没法走车,滑得很不安全。鹿画家和沈先生且等着, 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垫肚子。”
鹿霜:“您别管我, 给沈先生做就行。”
沈侓川闻言侧过脸,有几片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羽上, 这会熏了热气, 晕成水, 乍一看仿佛委屈的少年要哭出来。
鹿霜登时哽住。
老爷爷没听清她后头说的话,径自开门到隔壁做饭。她瞟了眼沈侓川, 转身趴在窗口凝视着远方的雪山。
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鹿霜找到片白色隔板当背景, 接起视频。
“裴倾?”
裴倾神色有异, 似乎想问些什么。只是信号不稳,屏幕上的人几乎完全卡顿。两人无法继续,鹿霜索性关掉视频改用文字。可消息后头的小圈转了无数次,一点通畅的迹象也没有。
她起身,举起手机四处找信号。房间狭窄,走了一圈都没多大改变。
“别试了,”沈侓川倏尔出声,“等雪停了去屋顶。”
“哦,谢谢。”
两人分坐在沙发两端,鹿霜戳着屏幕,有些心不在焉。沉默片刻,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给云梦建拍摄地?”
沈侓川轻声嗤笑一下,淡淡的,犹是自嘲,“一笔稳赚的生意,为什么不做。”
和她无关。
鹿霜心里那点疙瘩忽地消失。
看吧,他还是那个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左右的沈侓川。
鹿霜打消心头疑虑后,捧着茶杯专注喝起来,完全没有和沈侓川叙旧的打算。
空调的热气轰轰往外冒,屋里热得出奇。鹿霜鼻尖渐渐沁出一层汗,喉咙燥痒,脑袋也是晕晕乎乎的。她扯了扯衣领,抓起遥控器,摁了摁却不见反应。
“奇怪,”她嘟囔一句,“怎么不能调低点。”
太热了,这哪里是制热,这分明是在烧火炉。
“给我看看。”身后擦着她的肩头,探来一只手。
鹿霜递给他,眼睛不听话地滴溜到他脸上。
高挺的鼻梁,深邃冷峻的眉眼,线条分明的下颌。若是得到过,哪里能完全忘记。好想再咬一口。
只要再离他近一点,垫一下脚,就能再次尝到过去的美好。
“电池要换一下,我去找,”遥控器在沈侓川手里翻了圈,他蓦地收声,“你怎么了?”
鹿霜仰着一张俏娇娇的脸蛋,双颊红扑扑的,双眼如施了魔咒,就这么直勾勾望人,完全不知这种近乎直白的勾引,会让人疯狂。
沈侓川喉结滚了滚,避开她的目光,“我去找老孙拿电池,你在屋里呆着别乱跑。”
说着要走,鹿霜一把抓住他的小臂,费力地摆摆头,“我,我,我好像不太对劲。”
她不是单纯无辜地小女孩,身体的变化足够使她警醒。
沈侓川瞬间反应过来,随即去看桌上的水杯。她的那一杯几乎见底,而他的那杯纹丝未动。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事出蹊跷,那个老孙有问题。
沈侓川上前拉门,意料之中,门从外被锁了。鹿霜哑然失笑,这是哪门子寻仇?关她什么事了?
身体反应可耻地再度席卷而来。鹿霜蹲下身,咬紧牙关,咽下那声低吟。
不等两人再想,屋外突然轰然巨响,像是起了一声闷雷,屋里当即断电,陷入昏暗。沈侓川眉宇一凛,顺声望向窗外。
“可能会雪崩,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他抡起一个木凳,砸碎玻璃。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鹿霜。
“嗯。”鹿霜挤出点声音。
木窗细窄,两人无法同时出去。沈侓川将鹿霜递到一半,她半只脚还未落地,身后传来震天动地的声音,好似千军万马奔来。
沈侓川脸色陡变,手臂猛地往里一带,将鹿霜快速拉入怀里,一脚踢翻沙发,带着她就地滚入沙发底下的三角区。
身形刚稳,屋子立即如散架的积木,遽然倾斜。不出五秒,整栋小屋便尽数崩塌。轻盈蓬松的雪,此时成了夺人性命的利器,从四面八方下陷。转眼间便把这儿掩成平地。
“咳咳,咳咳。”
黑暗中,鹿霜虚弱地掀起眼,咳嗽一声,渐渐回过神。沈侓川压在她身上,两人虽有沙发做支撑,可仍被挤得动弹不得。
“沈侓川?”
她没听到回答。
“沈侓川?”
鹿霜哑声提高了音量。
沈侓川一动不动。
她喘了口气,使劲抽出手,抹黑摸到沈侓川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沈侓川?”
男人一点反应都不给,鹿霜急了,感受到他呼吸尚存,手便一路往下,试图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唔,”沈侓川闷哼一声,紧接着钳住她的手腕,“这种时候,别勾引我。”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鹿霜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耻地是分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氧气或许都不够用。但听到沈侓川这么一说,身体反应却诚实地令人想摒弃尊严,企图让她就这么死于风流。
“胡说八道,”鹿霜呛声,“我是看你有没有死。”
“嗯,所以,要我帮忙么?”沈侓川埋首在她颈肩,鼻尖若有似无地蹭了下她的耳垂,一字一句都在有意无意撩拨着她。
鹿霜扭了扭身体,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嘴硬道:“我才不会那么没用,你离我远点。”
黑暗中,沈侓川微凉的鼻尖缓缓移动,精准地蹭到她的下唇。
“怕被他知道?”
“你闭嘴。”
“只有你我知道,”沈侓川慢悠悠出谋划策,“我救了你,鹿霜,你不是喜欢报恩吗?现在,凭什么不还我的恩?”
两人的唇似蹭非蹭。
“沈侓川,你敢动我我会杀了你!”鹿霜气急,撇开脸。只是这声音和小猫叫差不多,尾音又轻又软,好似故意欲拒还迎。
鹿霜不过是在威胁他,笃定他不会随意轻薄。就像她笃定和他在一起,一定能从这沉压压的雪里获救。
潜意识依赖着他。
“你总是这么不公平。”沈侓川云淡风轻说了一句。
鹿霜身体里的燥热和痒意一波更胜一波,她逐渐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喝下去的药水产生缺氧反应,还是因为空间过小而略有窒息感。此时,连反驳他的心情也生不出来。
沈侓川离她太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将这逼仄的空间烘热。沈侓川了解她的身体,有很多种方法让她渡过这次危机。
可是,绝对不行。她不能错。
鹿霜动了动手指,指尖摸到地上混杂的玻璃碎片。
“愚蠢。”沈侓川太过了解她,竟然抢先将玻璃碎片顶开。
鹿霜难受到渐有哭腔,“求你,别管我。”
身上的人动了动身体,鹿霜左手多了件冰凉的物品。
“拿好,”沈侓川另一手同她的右手交握在一处,“手表里有定位,捏住扭针,他们就会找过来。”
话说完,他重新埋首在鹿霜颈肩,声音闷闷,“宝贝,别闹。好像只有现在这点时间,你才是属于我的。”
鹿霜微怔,噙泪的眼呆呆瞪着。
沈侓川居然在对她示弱?
沈侓川竟然毫不自知般,脑袋在她颈窝揉了揉,“这次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呢?用钱可不行了。”
鹿霜瞠目结舌,连身体的反应都快忽略,“肯定是你仇敌太多引出来的祸患,我才是被牵连的那个人。”
他轻嗤一声,鲜有地轻松,“我不想和你讲这种道理,鹿霜,别装傻,我心里要什么,从未改变过。”
谁在这种时候讲情话,鹿霜恨不能翻个大白眼,“抱歉,恕我无能为力。”
“很简单,”他声音渐渐变低,“我们背着他偷情,一三五是我,二四六休息,其它后患我来帮你清理,怎么样?”
“你疯了?”鹿霜发现他是真得一本正经在筹划这事的可行性。
“嘘,”他懒洋洋吹了口热气,恹恹摊开计划,“如果有孩子,我的一切都会留给TA。除了你和我,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我向你保证,尽量不找人把他弄残。”
“沈侓川,你给我安静点!”
鹿霜一时无语,现在生气的心思都不够,哪有心情想别的。
沈侓川低笑一声,胸腔震动了下,“鹿霜,想让我闭嘴,可以。除非,”他声线低哑极为暧昧,“你来讲讲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
“我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