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仿佛要睡着了,“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考虑,要不要找人把裴倾弄走。”
“混蛋。”鹿霜嘀咕着。
“你觉得让他出车祸死掉,怎么样?”他乍然问,“或者,用药?每天一点雌激素,还能留他一条命?”
若不是手让他握住,鹿霜能立马掐他的喉咙,“你能闭嘴吗?”
“好,”沈侓川懒懒笑了笑,满足地窝回她颈侧,“那你来讲,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
鹿霜被她逼到这个地步,不情不愿开口,“那天,我从家里跑到学校.......”
遥远的过去里有两个人太多的共同回忆,一定要用回忆凌迟自己失去的情感吗?
鹿霜觉得沈侓川其实也有孩子气的一面,什么都要等到失去了才知珍惜。
她翻起那些被掩埋的秘密,一件件重新抖到沈侓川面前。为了防止沈侓川再次提及什么可怕的计划,她只能不断挖掘回忆。说出来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将和沈侓川的事情,烙进了骨子里。
凭她的性子,这辈子,她忘不掉的。
鹿霜庆幸黑暗中无法看清她的脸,不然,被沈侓川发现那些回忆的重要性,该有多得意。
鹿霜讲的口干舌燥,蓦地,她赫然发现,身上的人似乎很久都没有给过她任何反应了。
“沈侓川?”
她虚声叫了声。
讲了太久,久到她也坚持不下去了。
不如休息会,反正沈侓川也闭嘴了。
鹿霜闭眼前,模糊听到哼哧哼哧的机械声。
袁宇这次来得可太慢了。她想。
第55章
医院里总有股经久不散的消毒水味, 混杂着人昏眩的意识,只要身处其中,便会让人潜意识感觉疲倦和虚弱。
鹿霜醒来后,盯着白茫茫的墙壁恍惚好一会, 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地, 直到一张熟悉的脸凑到面前来。
“袁宇?”
袁宇胡子拉碴, 一贯的社会精英模样, 这会成了颓废派, 看到她醒来,大喜过望。鹿霜活动了下脖子, 适应刚缓过来的身体, 左右看了看。
“他呢?”
袁宇脸色慢慢垮下去, “沈先生小腿被玻璃划伤, 流血过多,加上又是低温,早上人刚转出ICU。”
“他,受伤了, 为什么不说。”鹿霜喃喃自语, 忽而掀开被子。脚尖刚触地,双膝发软, 险些摔到地上, 袁宇赶紧搀扶住她的手臂。
鹿霜瞥见柜子上的男士手表, 脑海里有一丝疑惑闪过,她抓起手表问袁宇, “手表里是不是有定位?”
袁宇呐呐张嘴, “定位, 什么定位?”
“那你们怎去的那么快?”
“沈先生上山前交代过我, 如果遇到大雪天气,一定要保证山路畅通。”袁宇想了想,为难说出后半句,“沈先生说,您要是到时候生气,困在上面固然好,可总归不安全。所以,休息站一出事,我们就知道了。”
鹿霜眼睫颤动,唇皮抖了抖。
混蛋,居然又在骗她。
骗她手表里有定位,让她燃起生的希望。
装作轻薄勾引的模样,好使她忽略自己的伤势。
再“威胁”她讲那些共同回忆,集中她的注意力。
鹿霜冷然嗤声,“所以这一切又是他设计的,对不对?故意让我上山,看他演出苦肉计。”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袁宇大为慌张,老板头上的帽子可不敢瞎扣啊,当即和盘托出。
老孙早被警方拘捕,连夜一审,才知这事不仅和沈侓川有关,还和鹿霜关系颇深。
原来他就是当初那个,哄骗小敏的渣男的亲爷爷。
老头子这是给家里人报仇了。
鹿霜站在病床前,看着床上双眼紧闭的男人,心情十分复杂。
房门叩响,袁宇露出身影,“鹿小姐,裴倾来了。”
她转身欲走,手指被人松松捏住。昏迷中的人撑起虚弱的眼皮,虚散的瞳光一点点聚到她身上,干涸的唇皮蠕嗫了下。
别走。
鹿霜放轻声音,“我待会过来,先让医生检查一下。”
他的手无力垂到床边,鹿霜没察觉,朝袁宇走过去,“沈先生醒了。”
袁宇听到这好消息,立马激动按铃叫医生。回过头,发现鹿小姐早不见了,悻悻对上沈侓川的视线。
沈侓川眼皮微垂,脸上带着点落寞。
袁宇醒神,急忙说:“您上山前交代我的事,我已经查到了。”
裴倾几乎是冲出电梯口,什么也没说,便迎面跑去一把抱住鹿霜。鹿霜发现周围人探究的眼神,拉拉他的衣角。
“我没事,你别担心。”
裴倾神情焦灼,愁眉不展,心头似压了什么大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鹿霜,上下将她打量个遍。
【确定没事吗?会不会有其它什么没发现的地方?我们让医生再检查一遍,好不好?】
“我真得没事,”鹿霜牵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如果我有事,医生也不会让我乱跑呀,对吗?”
裴倾只好点点头。
袁宇走出来,鹿霜叫住他,“沈侓川怎么样?”
“暂时脱离危险,不过小腿的伤,可能有点严重,接下来都只能靠轮椅。”袁宇看了眼裴倾,客气问鹿霜:“您,要不进去看一看?”
鹿霜和裴倾进去时,医生正好从里撤出,两拨人错身而过。沈侓川半躺在床上,看到鹿霜进来时眼睛一亮,随后裴倾出现,亮起的光倏尔暗下去。
鹿霜诚恳道谢:“这次谢谢你。”
沈侓川沉默片刻,下颌稍稍偏开,一副爱答不理的神情,在和雪下时判若两人。似乎完全不想和鹿霜沾上任何关系。
鹿霜:“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随时都能帮忙。”
沈侓川斜睨她一眼,淡声问:“你确定?”
鹿霜想到他提的那些车祸,下药,偷情,当即语塞,镇定回答:“我指的是不突破底线的事。”
两人视线黏在一处,蓦地有道身影半遮进来,裴倾鞠了一躬,拿出手机。
沈侓川见状,背靠枕头,“我对裴先生说的话没什么兴趣,两位要是没事,就请出去吧。”
裴倾脸上白了白,鹿霜握住他的手,对沈侓川说:“好,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袁宇看两人出来,跟着走进病房,谁想一个白乎乎的影子冲他的脑门刺过来。好在他眼疾手快,单手抓住。
原来是个枕头!
他小心望向病床,人一脸阴鸷,根本没有那会的疏离淡然。
显然是被气到了。
沈侓川眼皮撩起,眸底划过讥讽,“找机会把裴倾带来。”
“别让她知道。”
有裴倾在,鹿霜省了很多事。这天裴倾帮她买了早饭,在电梯口碰到袁宇。裴倾脚下顿了顿,在手机打出一行字。
【稍等,给我几分钟。】
他知道袁宇能在这儿,自然不会是巧合。
裴倾给鹿霜送完早餐,只告诉她要下楼拿点东西,便出来了。袁宇恭敬抬手,示意他跟上。
病房内,沈侓川换下了病号服,穿了身常服,两人到时,他正在签文件。
袁宇自动隐形,贴心替两人关上门。
“请坐。”沈侓川合上文件夹,开门见山说:“请裴先生来,是有个小问题想要问问您,没别的意思,别紧张。”
裴倾坐在他对面。
沈侓川指尖叩着膝盖,唇角翘起,略有深意笑了笑,“之前听到一个说法,说鹿霜当年离开云梦镇后,所有债务都由你们家全力承担了。这次回来,还差点因为这事,被你婶婶一家欺负。”
裴倾手指一蜷,脸色忽地变化。
“不巧,我这人护短,谁动了她,我总得还回去。”
裴倾下意识起身,皱起眉头。
沈侓川不慌不忙拿出个陈旧的糖盒,放在指间把玩,“没想到这一查,还真让我查出了点东西。裴倾,据说你的父亲,从年轻时,就患有了精神分裂,对吗?”
裴倾双手握拳,脚下往前一动。
“这就生气了?”沈侓川不屑嗤笑,“若是让鹿霜知道,当初要不是你,她的爸爸压根不会出事。而她更不会被苏月接走。你说,到时候她会怎么看你?”
裴倾额头青筋爆出,他几度想抓起面前的纸笔写字,但面对纯白的纸面,他却不知要从何写起。
“还要我说的更明白点?”沈侓川漠然平视着他的反应,尖锐的刀慢慢划上去,“你父亲自焚才引出工厂事故,鹿叔叔为了救你意外身亡。这么多年,让鹿家替你们背负这些罪名。你可倒好,作为唯一的幸存者,竟然只字不提事故真相。裴倾,你,是真得哑了吗?”
啪!
裴倾的手大力砸在桌面,他双目赤红,仿佛一只将死困兽。
“我说过!”
一道嘶哑干裂的声音从裴倾嘴里发出。那声音好似断裂的弦,尖利刺耳。
沈侓川面无表情,显然早有预料。
裴倾胸膛剧烈欺负,长期不说话,声带极为不习惯。他跌回沙发,抱住脑袋。
“我说过的,我说过的。可是,没有人相信。”
那时等他从医院醒来,事情已过了好些天。所有人都在说是鹿裴两人闹矛盾,鹿教授害死他爸爸,没想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大家把怒气全部集中在鹿霜身上,砸她家的窗户,切断她家电源。甚至有人半夜撬鹿霜家的门,企图欺负鹿霜。
裴倾声带受损,说不出清晰的字句,于是连夜写信交给婶婶。想让婶婶把信交给镇里的领导。
谁料,婶婶根本没将信交出去,而是当着他的面烧掉了。且警告他,这事绝对不允许再告诉其他人。
裴倾跪下求婶婶帮帮鹿霜,婶婶拉着他到巷口,指着鹿霜家残败不堪的院子说,裴倾,你看看,你要是说这事是你爸做的,就等于把我们一家老小往死路上逼啊!
收债的,找麻烦的,借机闹事的,他们是地狱里的恶魔,搬空了鹿家的一切。镇上的人,无不恶毒诅咒鹿家。那时候每天都有人到鹿家门口烧纸钱,哭丧,没一刻安宁。
只要他说出真相,这所有的伤害,会加倍倾注到裴家。
少年裴倾承受不了亲人的跪地哀求,懦弱地后退一步,选择隐瞒真相。
选择当一个永远都没法开口的哑巴。
裴倾想到这里,痛苦地砸了下脑袋。那时根本没人想要带他到更好的医院检查
,除了婶婶,谁都不知道他其实并未失声。
他抬起头,泪光闪闪,“是我对不起鹿霜,所以我才把鹿霜交给她妈妈。”
鹿父临死前叮嘱他,如果他没活下来,就一定要联系鹿霜的生母。电话就在一家三口的合照背后。
少年裴倾被婶婶关在家里,别无他法,只想帮鹿霜逃离这个恐怖的小镇。于是趁婶婶打瞌睡,偷跑到隔壁镇上,给苏月打了电话。
裴倾喃喃道:“她离开云梦镇,就不会有事了。”
苏月接到电话非常诧异,但很快就答应过来。
事情比裴倾想得更顺利,苏月风光降临,一身贵气,鹿霜跟着她就是最好的去处。至于那张空头支票,无所谓。这是裴家的债,他来还。
沈侓川眸中转冷,“苏月的事,想必那个傻子一点都没让你知道吧。”
裴倾忽地抬头。
沈侓川蔑然藐视他,“她差点被苏月逼到跳楼。”
只这一句,足够裴倾设想鹿霜和亲生母亲在一起的时光。什么样的生活,能将那样活泼狡黠的女孩,逼到自杀?
裴倾不可置信,瞳孔猛缩,“不会的,不会的。苏阿姨答应过我,会,好好对她。”
沈侓川一言不发,脸上耐心尽失。
裴倾怔怔看着他,“苏阿姨不会的,她还让鹿霜转过钱来。”
“哼,”沈侓川冷嗤,“为了偿还自己身上莫须有的债务,这个傻子从初中就开始找赚钱的路子。”
裴倾大惊失色,一切早在那通电话开始,便偏离了他设想的轨道。
苏月买下木艺店的地产,不过是为更好的控制鹿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鹿霜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送来赠去,仿佛一件昂贵的礼物。
怎么会这样呢?
裴倾唇色发白,身体晃了晃。
沈侓川垂眼看着手里的糖罐,听到裴倾问:“那你呢,沈先生,你做这么多,是要把她抢回去么?”
沈侓川恹恹抬眼,眸底透着讥讽,“如果不是为给鹿霜的过去,留点干净的回忆,你还能站在这里?”
她将裴倾看作皎洁的月,一点尘埃也舍不得沾染。沈侓川不愿让她再次经历信任和美好,相继破碎的痛楚。宁愿帮着裴倾掩下这等肮脏的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鹿霜放下手机, 发现裴倾下楼快一个钟头,现在仍没回来。拨了通视频过去,对面没接,倒是回复马上上楼。
过了会, 裴倾可算上来了。他神色间有点不自然, 鹿霜以为他碰到了路过的袁宇, 也不多问。招招手, 示意他过去, 坦白承认道:“其实这次我来云梦镇,是想请婶婶回北城和我们一起过新年。可惜, 我。”
她难过地低头, 愧疚道:“对不起, 我不知道过去对你们家造成的伤害大成这样。裴倾, 这些年,你和婶婶一家都很累吧?”
裴倾心神剧痛,沈侓川没有逼他离开鹿霜,想必是预料到了。按鹿霜的性子, 她必然会不断弥补过去留下的创伤。
而他才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是鹿霜苦难生活的始作俑者。鹿霜的每一次弥补,无异于一把把残忍现实的利刃, 尽数都扎到他心上。
只要他和鹿霜在一起, 这种痛苦便会日复一日缠住他, 让他一辈子都要受良心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