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他与皇陵里那老畜生有何区别?
“是我思虑不周,想来洛姑娘不曾做过这些粗活。”顾玄琢语气客套疏离,“你且去歇歇,我来种。”
她哪里嫌种葡萄是粗活了?他这话从何说起?
洛霏霏茫然一瞬,唯一想到能让他误会的,应当是那一声略带酸楚的吸气声。
“侯爷误会了,民女从前在家时,也同爹娘一起种过菜。”洛霏霏眼睫轻颤,温柔低垂着,敛起眸中氤氲的雾气。
顾玄琢执掌三法司,果然心细如发。
即便她背对着他,他也能感受到她那一丝丝外漏的情绪波动。
不知哪家的贵女能有这个福气,成为他悉心呵护的夫人。
洛霏霏细嫩的指腹深深掐出一弯指甲印,她隐忍着,蹲身去取花铲:“不敢劳烦侯爷,民女能做好。”
种葡萄是她答应顾玄琢的事,要用来抵租金的,她不能言而无信。
这一刻,她甚至生出些许贪心。
即便身份配不上他,她也希望,能在这院子里种出一架,他记忆中的葡萄。
如此一来,每逢夏日,他立在一架碧荫下摘葡萄,会不会有想起她的瞬间?
纤手即将触到花铲,却被一只修长迅捷的手截过去。
洛霏霏指尖缩了缩,愕然抬眸望他。
乌亮的眸子里,秋水盈盈,泪意无处掩藏。
“何事委屈?”顾玄琢握着花铲,指骨微微泛白,终是以他最不愿意的方式,说出关心的话,“本侯答应替林峦照拂你,你这般委屈自己,岂不是让我失信于人?”
他相信洛霏霏说的话。
可既然不是因种葡萄委屈,还能是因为什么?侯府诸人如何不舍地送她,他都有所耳闻。
侯府上下,应当不会有人给她委屈受才对。
洛霏霏不想听他提起林峦,明明她与林峦已经没有关系了,林峦却依然是她想走向他,最难逾越的一道坎。
可她没法让他不提,毕竟他是因为林峦才照拂她。
阳光自翠竹间洒下,不烈的光线在他俊朗的脸上缓缓推移。
他眉心轻拧,神情却颇有耐心,就这么等着她。
下颌处被她无意间戳伤的地方,连浅浅的绯痕也没了,恢复成原本美玉无瑕的模样。
眼下,她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有关,而她在他那里,留不下什么,也不该留下什么。
洛霏霏眼泪如珍珠般坠落,她宁愿自己回到今晨之前,找回那个对心意一无所知的自己。
“我没有委屈。”洛霏霏吸了吸发酸的鼻尖,纤柔的指朝着自己的眼睛,嗓音低低应,“只是挖坑时不小心,沙子进了眼睛。”
说着,便作势要拿指背去揉,想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更可信。
“等等!”顾玄琢来不及多想,丢开花铲,扣住她手腕。
他眼睫半敛,叫人瞧不见他眼中情绪。
拿指腹轻轻拂去她指背沾染的细细沙壤,戏谑道:“等揉进眼睛里,该哭得更厉害了,别叫苏嬷嬷以为我欺负姑娘家。”
沙壤仍有些湿润,并不能全然拍干净,反倒沾了一些在他指尖。
当他松开她的手,洛霏霏仍记得,他指腹隔着细沙抚过她指背的粗砺感,有些灼人。
她悄然攥了攥指骨,便听顾玄琢道:“我瞧瞧你的眼睛。”
“不必了。”洛霏霏本就是撒谎,哪里敢叫他细瞧?
当即别开脸,捡起被他丢开的花铲。
“那我叫弛星去请太医。”顾玄琢衣摆微动,作势要起身。
多大点事值当劳动太医?
洛霏霏顾不上什么,一时情急,慌忙扯住他衣袖,仰面望他:“真不用,已经不疼了。”
心间那汹涌的酸楚正消退,她眼中泪意阑珊,眸光清莹,似水浸过的墨玉。
顾玄琢顺势收回身形,稍稍垂首,盯着她微红的眼圈细细查看。
并未看到残留的细沙,想必是被她泪珠冲刷干净了。
若是在她爹娘兄长身边,她早就痛痛快快哭鼻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