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上的地方是魏国么?奴婢怎么从未听过这些地方?”
朱漆自然是不会晓得的,她一个奴婢,从来没有出过魏国,不识字也不会看书,怎会听过陈国的地名呢?
“只是这儿似乎有些耳熟,像是陈国的一个地方。”
静影好心解释:“这幅图画得是陈国山川,你没见过也很正常。”
朱漆却又有了疑问:“怎么静姑娘好像很是了解这些地方,静姑娘是陈国人吗?”
静影苦笑,竟不知怎的,被这满目白丁的丫头给套了去,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本是陈国人。”接着又道:“不过陈国已灭,这天下间再没有陈国了。”自然也不会再有陈国公主姜韵。
“难怪大人要送这幅图给姑娘,大人对姑娘颇为上心呢!”朱漆十分高兴,不管什么事,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桓槊对静影的态度。
不过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桓槊为何平白无故送给她一幅陈国山川图呢?莫非他已洞悉她是陈国人?
但陈国覆灭,陈国百姓却是无罪,魏人替陈国王室执掌江山,自然也要将其百姓纳入管理,魏都之中出现陈人,似乎并无不妥。
但这事发生在桓槊身上,便显得不那么正常。
他这个人,从不做无用功,凡事必有目的,静影怀疑,桓槊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可能,若是他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陈国公主,恐怕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我今日想去看看那些杜鹃花。”她眨了眨眼,脑海中突然回荡起桓槊的话‘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同外人说话。’
可......他总不能时时刻刻的看着她吧。
第17章 痛吗?
花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又长了好些花,想来冰雪渐融,春意暖暖,连花朵都知道从泥中苏醒而出争奇斗艳。
数日前栽种的杜鹃花被花匠打理得很好。
数日前成璧递给她的信笺中提到,他会在桓府安插一个眼线,用来给他们两人传递消息,要不要从桓府逃出去,全在静影自己。
静影回转思绪,咬了咬贝齿,身侧的朱漆不小心打了个哈欠,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今日阳光颇好,晒得人懒懒的,静影心知肚明,朱漆便是桓槊的传话筒,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桓槊耳朵里。
不过桓大人日理万机,想来也只会捡紧要的听,些许小事,估计朱漆也是不会向上传达的。
她往前走了走,突然摔倒在地,朱漆打起十分精神,上前询问:“姑娘摔得痛不痛?可伤到了哪里?”
静影故作坚强,嘴上说“不痛”,可是在起身时却故意崴了一下,装作坐不起来的样子。
朱漆蹙着眉:“姑娘定是扭伤了,奴婢扶你回房。”说着便要扶静影起来回去。
静影哪里肯,朱漆扶着她一步也走不了,静影才说道:“我只怕是走不了,不如你去多找几个人来。”
正是午间,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朱漆东张西望都没有找到一个婢女,于是对静影到:“姑娘且在这里等等,奴婢去外头找人来将您送回去。”
等到朱漆的身影消失在花园中时,静影才走到杜鹃花旁,自习地盯着那些杜鹃花看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来。
不是说会留消息在杜鹃花处吗?难道成璧全是诓她的?亦或是成璧惧怕了桓槊之威?静影心下失望,正要离去,却见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赤膊走来,头上戴着草帽,下身仅穿了一条卷起的裤腿的裤子,是穷苦人家的打扮。但不知怎的,瞧着竟有些眼熟。
她走上前去,只一个“你”字出口,那汉子便跪在地上,摘下草帽,仰起头看着静影。
静影也被他看懵了,直觉在梦中。
“陈侍卫?你还活着!”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护送她出皇宫的陈章陈侍卫,彼时慌乱逃出陈宫时,正是战火连天,陈章本是太子哥哥的亲信,危难时太子哥哥决定以命护国,他直言:“陈国气数将尽,我强留也无意义,我既贵为一国太子,理当和陈国共存亡,陈国将亡,我活着终无益处。只是簌簌,你是我的嫡亲妹妹,我私心里舍不得你与我一同殉国,作为太子我本不该说这种话,可是作为兄长,我却不得不保你的命,簌簌,哥哥只希望你这一世平安喜乐,永远不要在卷进权力倾轧与更迭中。”
“陈章自幼便跟随在我身边,可护得你周全,以后你可一切仰仗他。”太子哥哥赴死之前,将最信任的陈章留给了自己。
陈章见了静影,纵是七尺男儿,也忍不住流下眼泪,他重重磕了几个头:“末将有罪,护卫不力,使公主遭此等……’折辱‘,等末将将公主救出,必当以死谢罪!”静影自然晓得,陈章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连忙扶起他:“天意戏弄,非人力可改,陈侍卫不必自责。”
可陈章却不肯起来,静影只好道:“此处乃是魏国大冢宰府,人多眼杂,你我既不必以主仆相称,你也不用对我行此大礼,否则让外人瞧见,岂不是置我于死地?”
如此言语一番,陈章才不那么一根筋的跪在地上,只是起来之前,陈章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似是发狠,道:“不将公……姑娘救出生天,小人这条命不要也罢!”
一国公主岂能受此大辱,就算是亡国公主也不行!
所有侮辱公主者,都该死!
静影见他站起身来,长舒了口气,左右环视周围,并没有人在周围。
于这深不可测的桓府之中,每日里都得过得战战兢兢,这一次一定要一举逃出生天,若是不成……恐怕唯有死路一条了。
“陈……总之,一切等我出去再说。他……让你带来什么东西?”静影愿再提起成璧的名字,对于背叛故国之人,静影始终没有办法原谅,尤其陈国死了那么多的人,只有成璧活了下来,且他在此之前,已被定为驸马,不日将与自己完婚。
陈章赶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
静影伸出的手有些犹豫,但很快又坚定地伸了出去,既然已经决定踏出这一步,那么便要踏得彻底些,如此这般犹疑,怎能成事?
静影将小盒子收进袖中,并未选择当场打开,怕朱漆突然回来,趁着朱漆喊人的当口,静影免不了再多问陈章几句:“可是你怎会和他在一起?”
陈章有些懊悔,在他心中,成家是叛臣,一家子都该被凌迟处死,他本不该去寻成璧,但是公主生死下落皆不明,他受过太子殿下的恩惠,保护公主一生周全是太子殿下的遗志,陈章便也顾不上许多,毕竟在魏都之中,单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公主。
“苦寻公主而不见,也是小人昏了头才会去寻他帮忙,想着他素日里对公主很是关心,又是公主曾经的未婚夫,且他对公主似乎……念念不忘。好在他颇有些本事,竟真寻到了您。”
魏都世家众多,风云搅动,他一介草民,像桓府这等深宅大院,还真不是凭着一腔孤勇便能进来的。
且不说桓府守卫森严,素日里奴婢只有进的没有出的,能到桓府为奴,都是要查三代的,并不是说进就进。
也不知成璧使了什么路子,竟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来。
静影微微蹙眉:“我竟不知他何时也这般手眼通天了,竟连大冢宰府也能安插得进人手。”但也并未想太多,毕竟成璧现在在魏都也担了职,且其父刚刚升任宰相。
“那丫头回来了!”陈章耳目聪明,见朱漆出现在拐角处,连忙提醒静影,静影赶紧回到原处,跌坐下来,陈章接到静影眼神示意,半跪在她面前,装作查看她伤势的样子。
朱漆擦了擦额头上因一路小跑而渗出的汗,身后还跟了一个人,静影有些诧异,只因那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对她颇有意见的鹿歌。
朱漆显然有些心虚:“奴婢路上过来时,碰到了陆姨娘,就和陆姨娘说了,姨娘便让鹿歌姐姐来帮奴婢一把。”
说了一通的话,朱漆才注意到半跪在静影面前的人,立即上前去将人一把推开:“姑娘的身子娇贵,怎允许你轻薄亵渎!”
陈章被推倒在地,额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张儒雅英俊的面孔,看着很不像是个只会做活的花匠。很快,陈章将额发覆下,又恢复成那个普通老实的花匠模样,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朱漆眼花。
“是小人的错。”陈章双膝跪地,准备赔罪——迫不得已冒犯公主,的确是他的错。
朱漆本还要上前将陈章推得更远些,被静影制止了:“朱漆,我觉得有些晒,还是先回去吧,这人……并不是故意的,今日这事便不要同大人说了。”
“鹿歌姐姐,劳烦你和朱漆搀我回房。”她看着鹿歌,直言道。
鹿歌虽然满面的不情愿,但是想到主子的吩咐,也不敢不从,一边翻了一个白眼,一边一手夹住静影的胳膊。
就这样,朱漆和鹿歌便将静影搀回了房里。
静影走后,陈章的拳头握了久久不愿松开。
今时今日,公主竟要委屈自己至此,他日去到地下,自己该如何面对太子殿下!
桓府这炼狱,是决计不能留了。
小角门处,陆影捏着团扇,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但也只是看了一会,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而后扭着腰肢悄然离去。
真是一出好戏呢,不知桓大人瞧见之后,会作何感想。
廊上刚点了灯,只是今晚风大,宫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桓槊便带着满身的凉意到了静影这里。
一进来便问:“听说你今日伤到了脚踝,厉害么?可要请大夫?”他似乎漫不经心,一边翻阅书架上的书籍,一边这样问。
静影坐在屏风后的绣榻上,不知该怎样回答。
屋外的风甚剧烈,吹得屋里的烛火摇摇欲坠,似是要下雨。
桓槊索性翻过一本书,慢悠悠的看起来。
静影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漆果然将今日所见都禀告给了桓槊,那么桓槊会怀疑陈章的身份么?
陈章是成璧使了法子弄进来的,成家现如今又和大冢宰府势同水火,桓槊会不会怀疑陈章是成家安插在桓府的眼线?
她漫无边际的想着,浑然不觉绣榻侧凹陷了一下,脚踝被人掰过来,放置在自己腿上,他用力一捏——静影吃痛喊叫出声。
朱漆坐在门口,全当什么也没听见。
他的目光中似乎包含着玩味,只是没见到静影如他预料那般直接哭出来,便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将那雪白的脚踝捏的泛红,形状凄惨不堪,方才问道:“痛吗?”
目光所及之处,唯有静影。
第18章 信任
“大人可是又遇见了什么烦心事?”静影忍着惧意,大着胆子向他询问,他眉宇间自带一股令人心颤的寒气,静影被他掐着脚踝,偏偏又不敢叫出声来,忍耐得好辛苦,桓槊却越来越玩味似的丢去她的脚踝,转来挑住她的下巴。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同外人说话么。””静影素来不与府上人交流来往,可是今日怎的偏偏和园中花匠攀谈起来,桓槊素来多疑多心,不由觉得她这举动怪异。再瞧静影,明明事情已然做下,却还是这么一幅不谙世事,什么都不知晓的天真模样。
若非桓槊早已洞悉她的本性,恐怕也会怀疑,此时此刻是自己在无事生非。
果然!朱漆还是把下午的事情说与了桓槊。
不过好在,她早已想好了说辞:“前些日子向花匠请教如何培育杜鹃花,可我悉心培育却反而养得不好,便想着去花园问问花匠,该如何培育杜鹃花。您瞧——”她一边说,一边将头转向纱窗那边,桓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见窗棂下摆放了一盆粉色的杜鹃花,叶子已经有些枯萎了。
难道只是为了为了杜鹃花?
烛光照得人影影绰绰,她低垂着眉眼,眼眶微红,一幅想哭不敢哭的可怜模样。
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但他仍是不肯相信,手下的力道越发重了些,挑眉问她:“真的?”
桓槊喷洒的热气呼出到静影的颈间,竟有些发痒,气氛似乎更加暧昧了些,静影小心翼翼的作答:“不敢欺瞒大人。只是还没到花园就不慎扭了脚,幸得一个花匠帮忙,他跟着医馆的师傅学过几天跌打按摩,替我扭了几下便好了。”她的目光平静,似乎不像在说谎,只是胸脯微微起伏。
桓槊却陡然发问:“那个花匠碰了你的脚?”话里有了些危险的意味,仿佛抓住了一个天大的错处,话锋一转,便转到了这里。静影不知是哪里不对惹到了桓槊,有些不知所措,茫然道:“只是隔着鞋子扭了扭。”
“哼。”他突然这么冷哼一声,将静影给哼得发懵,于是只听他满含嘲讽的话语声从颈后传来:“不是说南人女子最是重闺誉,一个野男人也能碰着你的脚么?”不必想,那张轮廓突出的面孔上必然满是轻蔑。
静影却道:“可我听说北人女子很是开放,不忌这些。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份,也没什么好自矜的。”她所说的句句属实,但在此刻说这种话好像是在驳桓槊的话,未免太过胆大。
桓槊眉头紧锁:“自甘下贱,不知廉耻。”
可是这下贱从何而来呢,静影不觉心中满是愤懑,恨不得张牙舞爪的抓花桓槊的脸,可是她没有沦为阶下囚或者是营中妓便已是命运厚待了,桓槊是一人之下的魏国大冢宰,一句话便能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不能也没有那个力量去反驳他。
静影垂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桓槊抚上那脖颈,只说了句:“没有下次,否则哪只手碰你,我便砍了哪只手。”他素来这般狷狂恣肆,一切都只由得自己的心意,何况在这魏都之中,桓槊想杀一个人,也不过是只言片语间。
这一场危机便如此被化解。
四月初八
清晨下了些小雨,但不过是少少,到了晌午便已经停下,桓槊平日里不在府上,桓思飞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陆姨娘不去吗?”静影见桓思飞打扮得当,随之而来的寒枝丢给她一套绿色的侍女衣裳,静影一边换衣服一边向桓思飞询问。